第184章 與三長老共乘青舟

  第184章 與三長老共乘青舟

  微風吹散游蘇額間的髮絲,少年的睫羽微顫。

  游蘇緩緩睜眼,滿鼻間都是那股熟悉的濃郁芬芳。

  「醒了?」

  是三長老的聲音。

  游蘇連忙扶起身子,映入眼帘的自然是一抹翠綠色的豐腴剪影,就坐在他的不遠處。

  他摸了摸座下的觸感,是一片清涼的嫩葉。他知道,他這是坐在三長老專屬的青舟之上。

  「三長老。」游蘇輕聲打著招呼。

  三長老頷首示意,表情不冷不熱,很顯然她對游蘇即將面臨著什麼很清楚。

  「做好決定了?」美婦狀若隨意地問道。

  游蘇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的確沒理由不選擇此路。」

  三長老收回視線,看向遠方翻湧的雲海,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游蘇謝過三長老。」游蘇抿唇,恭敬道謝。

  三長老並不回頭,猶看雲捲雲舒:「不必謝我,如果不是我讓你去玉環池,或許你也不會被他們注意到。不然僅僅是靠你在出雲城的經歷,還不足以引起他們的重視。你若是真要成為犧牲品,那我不倒成了兇手之一?」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三長老在我看來也絕不是兇手。」

  三長老回頭錯愕地看了瞎眼少年一眼,淺嘆道:「你不那麼想,不代表你師尊也不會這麼想。你若是真的就這樣死了,她會做出什麼事來我都不敢想,在這山巔,她本就是最孤寂的那一個。所以為了伱師尊,好好活下去。」

  「游蘇一定會的。」

  游蘇嗅著這股沁人肺腑的濃香,越發覺得好聞。

  「不過想成為辟邪司的神子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這裡面不知多少人都想讓自己的嫡傳、子孫登上這個位置。上次與你交手的那個先天劍體,在爭奪者也只屬末流。但即便如此,這個位置也已經空了許多年了……你橫空出世,搶了他們的機緣,需要承受的壓力超乎你的想像。自己往後,要謹小慎微些。」

  「游蘇謹遵教誨。可為什麼不選他們?我不該是這五洲天資最高之人才對。」

  游蘇暗暗搖頭,三長老似乎對他很有信心。明明首長老都說還需要一張投名狀,三長老卻像是默認他一定能成功一般。

  「天資再高也沒用,培養神子神女的唯一初衷,只是為了斬邪。面對邪祟,需要考量的東西太多了,天賦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項。而你在這么小的年紀,就在這兩件邪祟作亂的事件之中起到了關鍵作用。此等功績,放眼五洲年輕一輩,也只有你的師姐可比。」

  游蘇默然點頭,神子的確意味著將享受取之不竭的海量資源,將比別人有更大的機會踏足山巔,但同時也得面臨巨大的危險。

  場面一度沉寂,唯有三長老自護體屏障放進來的微風輕拂而過。

  「看見乘濤尊者了?」美婦忽地問道。

  「嗯。」游蘇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問道,「乘濤尊者正氣凜然,之前也只是受慎息尊者的欺騙才深陷幻境。他為何會被辟邪司那般對待?」

  三長老輕搖瑧首,悠悠道:

  「他和翠荷尊者只有這一個兒子。」

  大公子?!

  游蘇驚愕良久,細細想來,哪怕大公子被藏土蠱惑,成了慎息尊者的同夥,但那畢竟是乘濤尊者血濃於水的唯一子嗣。在得知大公子被姬雪若毒殺之後,乘濤尊者和翠荷尊者就算再公私分明、大義凜然,也不該表現得如此平淡才是,甚至翠荷尊者還和姬雪若關係甚好……

  「玉環池……還有真相?!」

  三長老玉手輕抬,自腰際別下玉質酒葫,淺飲一口後語氣惋惜地道:

  「你知道他是怎麼評價自己兒子的嗎?」

  游蘇搖頭。

  「他說自己的兒子是為了族人而死,是為了職責而死,那便是死得其所。他不會為自己兒子的死而悲傷,反而會為他感到驕傲。」

  「這……」

  三長老晃晃酒葫,又開始了講述:

  「乘濤尊者驚才絕艷,深受首長老器重,如果他一直留在神山,就算不是神子,也定會是辟邪司最年輕的首座。可惜比起神子的名號,他更在乎自己的家族,他放棄了留在神山的機會,選擇回去成了玉環池的大家主。同為洞虛尊者,亦有天塹一般的差距。這樣的天驕,你真的覺得慎息尊者能威脅到他?」

  「您的意思是,乘濤尊者是故意中計的?」

  「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計,他騙了你,飼養藏土,本就是他們三位家主共同的決定。他早就知道了玉環池神異的根源是來自於藏土不斷流失的神力。或者說,玉環池歷來的大家主都知道此事。只不過他們全都選擇了緘默不言,因為他們的時代藏土的神力還沒有枯竭,他們表面光鮮,背地裡卻如寄生蟲般活著。而到了乘濤尊者這一代藏土已是窮途末路,玉環池難以為繼。但他太在乎族人了,絕不會容忍自己的家族沒落,所以他要讓藏土徹底邪化,只有這樣才能讓藏土活下去,繼續供養玉環池。」

  游蘇腦子一團亂麻,他能感覺得到,乘濤尊者身上的溫煦儒雅不是假的。可這樣一個人,卻是飼養邪祟的罪魁禍首。

  「不過他尚存良知,只是用三位家主的力量去餵養藏土,並未犧牲任何人。但他沒想到的是,藏土的邪化其實是千年前夢境之主與五行之主的陰謀。一旦藏土真的邪化完成,玉環池將成為邪祟在內陸的母巢。他與翠荷尊者想要迷途知返,卻被早有歹意的慎息尊者聯合藏土設計困住。玉環池外知情之人都以為這還是大家主的命令,行事開始變本加厲,滅絕人性,直到你打破了藏土的幻境,情況才得以逆轉。」

  游蘇啞口無言,為這樁事件背後的曲折離奇所震撼。

  更重要的是,游蘇與乘濤尊者產生了一定的共情。

  猶記得誤會師妹師娘被邪祟入體時,為了讓她們活下去,游蘇甚至可以選擇向她們體內的邪祟妥協。所以他與乘濤尊者,一定意義上是一種人,就是為了珍視之人不顧一切之人。

  「可是就結果而言……乘濤尊者不僅沒有害過任何人,而且還成功迷途知返了。哪怕不能再當家主,也不該淪為階下囚才對。況且經此一役,乘濤尊者一定會更堅定信念,剷除邪道。就一點改正的機會也沒有嗎?」

  游蘇想起乘濤尊者失魂落魄、身陷囹圄的模樣,仿佛看見了自己的未來。

  「你以為首長老帶你去那裡談話有何目的?」

  三長老凝起秀眉,嚴肅道:

  「他就是要你以乘濤尊者為戒!就連乘濤尊者自己都認為自己難辭其咎,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得以保全翠荷尊者的命!所以無論是什麼目的,想要藉助邪祟的力量就是錯的!如果人人如此都能被原諒,那這片大陸早就被邪祟侵占了!」

  游蘇登時噤聲,心中糾結難明。

  從道德上看,三長老所言極是;但從私心來看,倘若真的有一日只有邪祟才能救自己珍視之人,游蘇估計還是會選擇這條不歸路。

  「可是……我看辟邪司也有不少利用邪祟的地方啊,用肉蓉鬼附身枯骨,用邪祟困住乘濤尊者……難道他們就可以嗎?」

  三長老聞言,對游蘇的反駁有些氣惱又有些無奈。她挺起兩掌都不一定能握滿的傲人胸脯,像個嚴肅的師長:

  「人只會懼怕自己無法掌握的東西,同樣人對無法掌握的東西也有著別樣的迷戀。我們真正要克制的,就是這種迷戀懂嗎?」

  游蘇沉默,覺得三長老的解釋有些蒼白。

  三長老撇撇丹唇,又補充道:

  「你以為辟邪司所有人都能將這些低級邪祟當工具使用?能這麼做的,也只有首長老這個三首座之一而已。首長老看似溫和,實則嫉惡如仇,甚至可以為了剷除邪祟做一些出格之事,眼裡對那些信奉邪祟之人更是容不得半點沙子。乘濤尊者的下場如此悽慘,也有首長老的參與。在他的眼裡,任何東西都可以是助他斬邪的工具,包括邪祟。但也僅僅是工具,死在他手裡的邪祟數不勝數。他待人親和、功績無數,唯有這一點飽受其他辟邪司之人的詬病。邪祟之物,就算再弱,都不可輕易沾染,明白嗎?」

  「游蘇明白。」

  游蘇輕聲回道,心中則是暗暗吃驚,回想起牢房中那些沾滿漆黑血污的刑具,那個親切和藹的老人,原來也有這般狠厲的一面:

  「可為什麼飽受詬病,首長老還能這麼做?」

  游蘇又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像在問廢話,人家的地位和實力,完全有不走尋常路的底氣。

  「首長老的尊號是天術尊者,於術法一道上他可以說是當世最強,他的控心之術,甚至能操控那些低級的邪祟。同樣的,對邪祟的研究他也是最精深的那批人之一。再加上他的經歷,他可以說是這世上最不可能信仰邪祟的人,邪祟在他的手上只是單純的工具,其他兩位首座才會放任他這麼做。你不要學他,因為你也學不來。」

  游蘇微微頷首,不由想到自己。

  他因為身負真主之力的原因,其實早就是各種邪祟力量的結合體了,還包括了不知功效的藏土。從這個意義上看,他並非學不來首長老,甚至可以說是比首長老更能掌控邪祟的人。

  如果能將邪祟變成可控的就能被接受的話,他之前那抹糾結也蕩然無存。

  游蘇接觸邪祟的力量,並非是像別人一樣不可控。這條神子除邪之路,將與他的真主懲戒罪臣之路高度重合。

  一邊接受辟邪司的栽培不斷斬邪,一邊藉此不斷收回真主的力量。現在的他被迫走上這條路,但總有一天他將不會受任何人的擺布。無論是斬邪還是做其他的事,都是出於自己的想法。

  但前提,是在摸清辟邪司對真主的態度之前,絕對不能暴露自己。

  「游蘇,你往後少不了要和邪祟打交道,銘記本尊說的話,聽到沒有?」三長老見游蘇沉默便板起臉來,這張熟媚面容難得的鄭重,「雖然本尊不喜歡你,但本尊也不希望看見與你為敵的那一天。」

  游蘇怔了怔,心中有些感動,旋即低頭拱手:

  「我與三長老永遠不會有為敵那一天。」

  三長老聞言,雖覺得他的誓言有些答非所問,但看著游蘇矜重的模樣,也沒太過在意。

  美婦對游蘇的情感很複雜,她厭惡男人,但不得不承認,她對游蘇是有虧欠的。這個十八歲少年在玉環池出生入死,再到如今面臨如此重擔,這一切都與她讓游蘇去玉環池求取蓮藕心的委託脫不開干係。

  念及於此,美婦悠悠淺嘆,聲線轉緩道:

  「我不知道首長老與你具體說了什麼,但你不必過於害怕或是惶恐,像你師姐一樣平常心的照常生活即可。你師姐走到如今成就,其實與他們的扶持根本關係不大。做好自己,一切便會水到渠成。」

  游蘇恍然,更加欽佩師姐,他得知師姐是官方神女後,還以為師姐這般年紀的化羽境少不了辟邪司的支持,卻沒想到真的是全靠自己。

  「游蘇能比的上師姐十一便足矣。」

  「呵!」三長老對游蘇的自謙報以冷笑,「路還遠著呢。」

  「道阻且長,行則將至。」游蘇鄭重道。

  「漂亮話一堆一堆的,回去吧,放寬心。」

  三長老不屑地又飲了一口酒,而青舟也已落地,就停在蓮花峰的山腳下。

  游蘇聞見熟悉的空氣,知道已經到家了。

  他站起身子,向三長老恭敬道謝,像是想起什麼,又從乾坤袋中取出那枚帝屋樹種。

  「三長老,這枚帝屋樹種還給您,這次的蓮藕心並沒有用到它。」

  三長老看著這枚琥珀中的精巧樹枝,抿了抿唇,眼神中滿是懷戀。

  這枚樹種曾經被她視為第二個本命物,可惜她並沒有能力將它繁育出來,哪怕她已是成名多年的洞虛尊者。

  她低垂眼眸,低聲道:「你留著吧,此物做個護身符倒是不錯的。反正也種不出來,於我無用。」

  游蘇愣了愣,旋即點了點頭。

  心裡卻是暗暗想到,總有一日,要替三長老將帝屋樹給種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