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花票(二合一)

  宋亦是第一次來聽鸝坊,肯定不可能像楚鸞那樣速通,只能老老實實地,一步步按照流程來。

  門口的龜公主動迎上來道:「這位公子要進來聽首曲子嗎?今日南湘館的坐閣花魁是璃薇姑娘,精通詩詞歌賦,像公子這樣的青年才俊定會喜歡。」

  南湘館就是聽鸝坊的四大樓之一,每日都有不同的花魁坐鎮。

  宋亦點點頭,拿出二十兩銀子,按照楚鸞的囑咐道:「帶我去雅座支酒,支一桌上等酒席,多的就賞你了。」

  「多謝公子賞賜。」龜公高聲喊堂後,喜氣洋洋地帶著宋亦進了樓。

  普通客人來聽鸝坊,要付幾百文的「花茶錢」,作為入場門票,可坐在大堂,聽些新人的歌舞。

  想要見花魁,就要去到樓上雅座,跟酒吧卡座的最低消費一樣,這些雅座也要花「支酒錢」才能入座,吃飯飲酒還要另外付錢,再加上賞給龜公和侍女的小費,加起來需要的銀錢也是不菲。

  宋亦自己是絕對捨不得的花這筆錢的,得虧今晚消費全由「宋六公子」買單,他才能維持住「巨賈之子」的人設,出手就是二十兩。

  饒是如此,宋亦還是感覺一陣肉痛,連花魁的面都沒見到,就花出去一筆巨款。

  龜公熱情在前面引路,把腰彎得很低,賣力地介紹著南湘館內的情況。他見慣了達官貴人,卻也很少見像宋亦出手這麼闊綽的。

  刨除花茶錢、支酒錢和飯錢,落到他手裡的還能有五兩銀子,就算要與聽鸝坊二八分成,也有一兩銀子的進項。

  大堂里正有新人撫琴作歌,圍坐著的客人正飲酒笑談,熱鬧非凡。

  時不時還有客人招呼侍女,在她手中放上一錠銀子,低聲耳語幾句,侍女就會轉到幕後,拿出幾枝桃花,插到新人花娘身邊的瓶子裡,並高唱一句「內二桌秦公子,賞花票二十朵」。

  新人花娘就會起身施禮,走到恩客旁共飲一杯,說些小話,至於要不要共度良宵,就看恩客能不能出更大的價錢了。

  宋亦一邊用新奇的目光打量著南湘館,一邊跟著龜公上了二樓。

  二樓全都是雅座,這裡的氣氛與大堂又有些差別。

  每個小房間都用布幔圍了起來,偶爾從一些房間裡傳來幾聲極低的嬌笑。

  而大部分房間,都是一片安靜,就連友人間的飲酒敘談,都是刻意壓低了聲音。

  紗幔絲帷,暗香浮動之間,少了些肉慾,卻多了些曖昧。

  龜公把宋亦引到一處帳前道:「公子請在此稍後,小人這就去安排酒席。」

  宋亦點點頭,進入雅座,門口侍立的丫鬟立刻跟了進來,恭謹地奉上熱毛巾和香茶,巧聲道:「姑娘正在館內梳妝,暫由小女子花遙侍奉公子。」

  宋亦賞了些碎銀,隨口道:「對景謾傾銀瓮酒,看花遙想玉京人,好名字。」

  誰知那丫鬟卻捂著嘴,不敢置信地望向宋亦,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眸中的秋水簡直快要滴落下來。

  宋亦同樣愣愣地看著花瑤,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他好像一共才說過一句話吧?

  花遙一邊落淚,一邊盈盈下拜道:「花遙自知才情樣貌,樣樣都及不上館裡的其他姑娘,怎配公子以如此詩文相酬?」

  宋亦連忙道:「半首詩而已,不必如此,快快起來罷。」

  花遙梨花帶雨道:「公子此前從未來過此等煙花之地罷?」

  「確實如此。」

  「難怪公子不知,一首好詩對我們這些青樓女子來說有多重要。」

  對於青樓女子來說,錢是很重要沒錯,但名望卻更加重要。

  名望就意味著錢,意味著更好的生活。

  花遙到現在還恍若夢中,她現在是地位最低的丫鬟,名義上隸屬於璃薇花魁,只要給錢,不能拒絕客人的任何要求。那些被花魁拒絕的客人,也大多需要她去陪寢。

  但這兩句詩若是傳出去,情況就會完全不同,不知會有多少文人墨客慕名而來,專為見她一面。

  青樓也會悉心培養她,讓她再也不必做任人採擷的紅倌人。

  眼前這位懵懂的公子,已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她的命運。

  「花遙殘破之身,不敢奢求能夠侍奉公子左右,只想知曉公子姓名,在心頭日夜思念珍重。」

  宋亦無奈地搖搖頭,如今方知禍從口出。

  自己還是吃了有文化的虧,也許少讀點書,見面說句「妞你太美,M3」,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楚鸞也沒告訴他如何應對這種情況,總不能說「日後」有緣再見吧?

  宋亦沉吟片刻,見花遙都要碎掉了,才終於開口道:「我叫張燁,字耀揚,隨父親從淮州過來經商的。」

  死道友不死貧道,這種容易社死的場合,怎麼能實名制網上衝浪呢,最起碼也要開個小號。

  走出這扇大門,他還得當救苦救難的宋天尊呢。

  只好先委屈一下在江州書院寒窗苦讀的烏鴉哥了。

  「張公子的恩情,花遙此生不敢或忘。」花遙再次拜服於地。

  宋亦故作不滿道:「都說了不必如此,你再這樣,我可就要換一批了。」

  花遙連忙起身,用手絹輕輕拭去淚水,站在宋亦身邊。

  「這樣才對。」宋亦心下鬆了口氣,端起茶杯飲了一口。

  酒席也恰巧在此時送了過來,送菜的龜公對哭過的花遙視而不見,抬頭對宋亦道:「璃薇姑娘已經登上三樓書雪閣,公子若想前去聽曲行酒,可隨喜送些花票,再賦詩一首,讓花遙送去便可。」

  宋亦又扔了兩顆碎銀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謝公子賞!若有需要,可隨時差遣小人。」龜公撿起銀子,笑著拱拱手,就退了下去。

  等龜公退走,宋亦轉頭問花遙道:「這花票是什麼意思?」

  花遙一邊替宋亦斟酒,一邊道:「聽鸝坊規定,銀錢乃是俗物,花娘們不能直接接受客人的銀錢,只能接受恩客獻花。」

  「客人若有心儀的花娘,就可以以一百錢一朵的價格,從聽鸝坊購買當季鮮花,稱為花票。」

  「收到的花票越多,花娘們就越會受到聽鸝坊的培養,地位和待遇也更好,甚至還有機會成為花魁。」

  「花娘們收到花票,就會陪客人飲酒聊天,如果遇到喜歡的,還會邀請恩客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談天說地,琴瑟相酬。」

  花遙說到這裡,偷偷瞄了一眼宋亦的側臉。

  宋亦完全沒注意花遙的目光,而是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

  這哪裡是青樓,這特麼不就是後世的直播間麼!

  女主播唱歌跳舞展示才藝,榜一大哥刷禮物展示實力。

  刷出大額禮物就相當於人前顯聖,不僅主播能看見,直播間的其他人也能看見。

  如果想要線下見面,那就另有說法了。不僅需要刷得多,還要在下播後私聊,討主播歡心,如此才能獲得「夜宵早餐連吃」的機會。

  這會兒功夫,外面已經有龜公開始喊堂了:「鳳尾閣李公子,送花票二百六十六朵!」

  「刺楠閣孫公子,送花票一百八十八朵!」

  「四季閣程公子,送花票五百朵!」

  宋亦聽著此起彼伏的喊堂聲,問道:「不知想要入得璃薇姑娘的眼,要刷……呃,要送多少花票才行?」

  花遙輕笑一聲道:「這樣的問題,我們這些侍女是不可以知道的。」

  宋亦心道也是,要是有一個確切的數額,誰還當冤大頭花更多錢去內卷?

  花遙又話鋒一轉道:「不過現在是張公子問起,花遙當然會如實告知。二百朵花票,就能與我家姑娘打一場茶圍。」

  二十兩?!這特麼x是金子做的?

  宋亦暗暗咋舌,這些花魁的身價也太高了。

  樓下大堂的新人花娘,只要二十朵花票就能與恩客飲一杯酒,花魁竟然開口要二百朵花票,也就是二十兩,這還只是參加見面會的資格。

  「公子若想與我家姑娘去別苑敘談,還需要有些才情。公子的才情,花遙再清楚不過,只要隨口留下隻言片語,定能讓我家姑娘青眼相看。」

  宋亦心中瞭然,楚鸞在馬車上跟他講過,想泡花魁,光有錢有權是沒用的。

  你有錢,別人更有錢,客人們比著砸銀子,那就不是詩酒酬和,而是哄抬x價了。

  你有權,別人更有權,可就算你是皇帝,到了青樓也得按照青樓的規矩來。

  宋徽宗去找青樓找李師師,也就是喝了兩杯酒,就被強行送了出來。

  歸根結底,還得讀過些書,才有共同話題。

  三絕道人飽讀詩書,宋亦也跟著讀了不少,可他讀書歷來都是不求甚解,跟那些埋頭苦讀,鑽研詩書幾十年的書生相比,宋亦心裡還真有些沒底,畢竟專業不對口啊。

  宋亦一陣頭疼,顧玄風那賤人,到底是怎麼在青樓混得如魚得水的,竟能長時間地廝混在各個花魁的別苑裡,不光沒被趕出去,還沒引發修羅場。

  一會兒見到顧玄風,真得好好問問他,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可不是宋亦想要借鑑學習,吸取經驗,只是單純想對他批判一番。

  「既然璃薇姑娘不收銀錢,不如以此玉相贈。」

  宋亦現在的身份是有錢商賈家的公子,有錢人不會隨身攜帶十幾斤銀子,而是攜帶一些更有價值且更輕便的物什,比如宋亦從腰間解下來的玉佩,就作價一百二十兩。

  按照花遙所說,一百二十兩夠見璃薇花魁六次了,可玉佩不比銀兩銅錢,不能一塊掰成兩半花,也只好溢價一些。

  花遙接過玉佩,去外面轉了一圈,龜公格外響亮的喊堂聲就響了起來。

  「紫青閣張公子,送花票一千一百八十八朵!」

  花遙從外面回來,面帶喜色道:「我家姑娘請公子一敘,稍後請公子隨花遙上三樓。」

  宋亦一愣道:「怎麼就到上樓環節了,不是還有什麼賽詩之類的嗎?」

  「其他客人是要賽詩的,不過我家姑娘覺得深得公子厚愛,想要報答一二,便直接遣我相邀。」

  花遙說的很委婉,宋亦卻聽懂了。

  這是花魁看自己給得太多,特意給的優待。

  楚鸞和宋亦事先計劃的就是這種效果,人傻錢多好騙,就是宋亦的人設。

  接下來只要在茶圍中表現得正常一點,別做出「一行征雁向南飛,兩隻烤鴨往北走」這樣的對聯,基本就沒問題了。

  宋亦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又隨便撿了幾樣點心墊墊肚子,還招呼花遙坐下一起吃,「別光看著了,我一個人也吃不下這麼多。」

  花遙笑著坐下道:「那花遙便陪公子共飲一杯。」

  不得不說,這青樓中的吃食雖然貴,卻有貴的道理。

  若不是宋亦還有事在身,怕是要把這些飯菜全都打包帶走。

  一聲清脆的玉磬響起,宋亦起身隨花遙走出雅座,登上三樓的書雪閣。

  這裡的裝潢與樓下又截然不同,幾乎做到了極致的雅。

  花魁璃薇妝容精緻,穿一襲緋色窄砌衣,披著碧玉霞帔,戴仙女冠,以紅繡抹額,端坐在一扇畫屏前。

  她的面前擺著一架瑤琴,燃著一爐隔火薰香。身後的牆面上,還掛著一些書畫,其中不乏當代名家。

  瑤琴兩側擺著幾張矮桌,宋亦被花遙引到靠前的位置,璃薇便沖他微微頷首致意,表示感謝,一顰一笑之中,自有動人春色。

  宋亦不禁感慨一聲,要不怎麼人家能當花魁呢?

  且不說腹有詩書帶來的氣質加成,光是這副樣貌和神態,就足夠讓人一擲千金。

  宋亦見過的美女也不在少數,無論是清冷傲人的司葵,還是聰敏而神秘的楚鸞,都算得上萬里挑一,因此宋亦的審美閾值還是比較高的。

  現在宋亦都覺得璃薇好看,更何況那些整日面對家中黃臉婆的貴人?

  宋亦入座後,與其他客人見禮寒暄道:「在下淮州客商張燁,字耀揚,見過各位兄台。」

  在場眾人見宋亦氣度不凡,又是本日的榜一大哥,也都拱手回禮表示尊重。

  只有一個江州書院來的書生撓了撓頭,心想這個名字是不是在哪聽過。

  「各位公子能光臨南湘館,小女子感激不盡。」

  璃薇輕啟朱唇,素手放在琴弦上,仙翁仙翁地撫了兩下。

  「璃薇願為諸位公子撫琴一曲,以渡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