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姨離開蛋糕店不久,李勇就追了上來。
兩個人誰也沒提電腦的事情,他們並肩走著,人到中年,仿佛也早就與浪漫的愛情緣分無緣了。
李勇也是在今天第一次知道,原來修電腦不一定非得有電腦。
王阿姨的家在隔壁區,兩個人在沈城站附近的公交站點坐上公交車,車上人很多,李勇站在王阿姨身旁,對於未知的終點有些迷茫。
「我廚藝不怎麼好你知道的,至少沒你好。」
王阿姨輕聲開口說道,或許是因為人到中年仍舊未婚,一個人無拘無束的生活著,導致她看上去並不怎麼顯老。
她皮膚白皙,留著短髮,站在車廂里的時候,整個人身體挺得筆直,看上去很有氣質。
她手上拿著個精緻的小皮包,手腕上有一個銀鐲子。
這樣的人,是很難讓人與蛋糕店裡的店員聯繫在一起的。
不是說蛋糕店裡的店員不好,而是她全身上下透著一股知性美,就算跟別人說她是教師或者醫生,也一定會有人相信。
「沒關係的,我很好將就的。」
「那你的意思是,一直以來都是伱在將就了?怪不得每次你都主動在店裡炒菜,意思是嫌我做的不好吃?」
「我沒這個意思……」
李勇面色看上去有些為難,他一個人在沈城獨居,也根本沒什麼朋友,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一天裡面對時間最多的,就是面前的王阿姨了。
王阿姨平日裡對李勇都是直呼其名,但李勇這麼多年從來沒稱呼過王阿姨。
他基本都是直接說事,打招呼也不帶稱呼。
甚至這麼多年過去了,李勇連王阿姨的本名叫什麼都不知道。
他只記得那年唐雨帶王阿姨來了蛋糕店,一臉笑眯眯給李勇介紹著面前年紀相仿的女人。
「這是我新招來的店員,姓王。」
「這是這間店裡的糕點師,叫李勇。」
「以後這間店就靠你們來經營維護了啊。」
從那以後,他們就在三更蛋糕店裡工作到了現在。
李勇是因為唐雨對他有恩,他也願意從事這份唐雨讓他重新開始的工作。
王阿姨則是因為這份工作相對自由,沒有太多麻煩事,連老闆都不在店裡,店裡的大小事宜基本她都能夠負責。
而且每年唐雨都會給她發年終獎,數額並不算少,以感謝她為店裡的付出。
蛋糕店裡所有收支都由李勇負責,刨除購買製作糕點原料的錢以及他和王阿姨日常做飯需要花的食材錢以外,再交完水電費,剩下的就是蛋糕店經營下來所獲得的收入。
李勇一塊錢都沒動過,他原本想要每個月跟唐雨匯報一下,但唐雨對此卻並不怎麼感興趣。
偶爾唐雨與他聯繫的時候,也是聊他的生活狀況,勸他早點娶妻生子,順便打聽一下唐促的近況。
到現在為止,蛋糕店的所有收入都被李勇放在一張單獨的銀行卡里保存著,哪天唐雨說上交,他就立刻交給唐雨,不會有半分猶豫。
公交車上,手上拎著蔬菜,大蔥從菜籃子裡冒出很長的老人們在熱情聊著天。
李勇將手伸進身上穿著的黑色大衣口袋裡,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王術。」
王阿姨隨意回道。
「我以前叫白朮,後來父母離異之後,我和姐姐一個隨父姓一個隨母姓,我就改叫王術了。」
「我沒記錯的話,白朮應該是一味藥材吧。」
「嗯,只可惜是藥三分毒,要不然我怎麼到現在還嫁不出去。」
「你哪有嫁不出去,你不是因為自己不想結婚嗎,要不然怎麼可能嫁不出去。」
李勇抿著嘴,之後補充了一句。
「白朮這個名字,挺好聽的。」
「那你以後就叫我白朮好了。」
「好。」
公交車平穩向前行駛著,車速並不快。
每在一個站點停靠,就有一些人下車有一些人上車。
「你以前真的很厲害嗎,黑客什麼的,是不是你只要想的話,就能讓整座沈城都上不了網。」
「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坐牢的。」
李勇抓著扶手,提起自己在電腦上的天賦時,他的臉上並沒有浮現出自豪的神情,反而眉頭微皺。
白朮抬頭看著李勇那張平平無奇的面龐,她知道這個男人性格沉穩,絕不會撒謊的。
「只可惜,我家裡的電腦,你修不好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家裡都沒有電腦,我要怎麼修……」
「說的就是啊。」
白朮臉上表情有些玩味,李勇略微猶豫,之後緩緩開口。
「我……我這次知道你家裡在哪了,下回我幫你組裝一台電腦送過來。」
「算了吧,你電腦手藝那麼好,你裝的電腦十年八年都不壞一回,你還修什麼。」
「我可以想讓它壞,它就壞……」
李勇偏頭嘟囔了一句,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手藝好像能發揮巨大作用了。
「你說什麼?」
「沒,沒說什麼。」
白朮住的房子是老舊樓房,在五樓,沒電梯。
樓梯的台階很窄,一個腳掌放上去腳跟都有一點懸空的感覺,李勇覺得有些不適應。
「這是我媽留給我的老房子,我媽去世以後,我就一個人在這裡生活。」
「也挺好的,讓我想到了小包租公以前在民族小區裡的那棟八號樓。不過這個台階確實有點過分,至少小包租公的八號樓不是這樣的……」
「老樓房嘛,有點瑕疵也是正常的。」
兩人一邊上樓一邊聊天,白朮掏出鑰匙打開家門,之後把李勇請進了家裡。
李勇在玄關處換了鞋,這才敢進入這個溫暖的小家。
這套房子的面積並不大,只有六七十個平方的樣子,但是和李勇現在的住所差不多。
李勇住的房子是唐雨幫他找的,租金也是唐雨幫他付的,讓他放心住下來就行。
後來李勇才知道,那套房子被唐雨買了下來,原本想要送給他,他沒要。
「我去幫你倒茶。」
白朮讓李勇在客廳的沙發上暫時坐下,之後一個人走向了廚房。
李勇在沙發上正襟危坐,視線在客廳里環顧,很快就發現了沙發旁邊的一堆綠色啤酒易拉罐。
這些都是還沒開封的啤酒,白朮既然是一個人獨居,準備這麼多啤酒,自然是給自己喝的。
李勇等了半天,都沒等到白朮從廚房回來。
就在李勇猶豫要不要起身去廚房看看的時候,白朮卻端著一杯熱水回來了。
「抱歉啊,我在廚房找了半天,家裡沒茶葉了。」
「嗯……看出來你平時應該不經常喝茶了……」
李勇的目光落在沙發旁的那些啤酒上,白朮也不遮掩,既然被看到了,那也無所謂。
她衝著李勇挑了挑眉,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
「一會兒陪我一起喝點兒?」
「干喝嗎……」
「家裡有菜,我去做。」
「我也來幫忙吧。」
李勇跟在白朮的身後來到廚房,卻發現白朮輕車熟路打開了抽油煙機的燈光功能。
「怎麼不開廚房的燈?」
「壞掉了。」
「……」
抽油煙機能散發出的燈光畢竟有限,外面的天色也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獨居女性的困擾與無奈,李勇確實感受到了冰山一角。
「有工具箱嗎?」
「有。」
接下來的時間裡,李勇踩在椅子上,伸手用工具修理著廚房的燈。
「你小心一點。」
白朮在旁邊扶著他的腿,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從椅子上摔落下來。
好在結局是好的,當明亮的燈光再次充斥整個廚房的時候,李勇和白朮都笑了。
「以後有這種小事就告訴我,我來幫你修。」
「行。」
白朮一個人生活多年,早就擁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了。
可即便如此,修理壞掉的燈,靠她自己是無法做到的。
她家的廚房燈壞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只是她忘記了,因為她已經有段時間沒在家裡自己做飯吃了。
鐵板雞架熟食啤酒,就是她這段時間的晚餐。
「我叫你來是讓你幫忙修電腦的,你還順便把我家裡壞掉的燈修好了。」
「以後你家裡東西壞了就叫我,我不會可以學。」
李勇一本正經地說道,白朮看他這副認真模樣,一時間覺得有些無奈。
「你這種男人,沒理由到現在還沒結婚的。」
「你這種女人,也沒理由到現在還沒結婚的。」
兩個人在廚房裡相視一笑,之後默契的開始準備晚餐。
李勇借用白朮家的廚房簡單炒了兩個菜,因為白朮最近都沒在家做飯,所以食材有限。
一盤西紅柿炒雞蛋,還有一份醬茄條。
「還好我來的早,要不然這西紅柿和茄子再不吃的話,眼看著就要壞掉了。」
餐桌前,簡單的兩盤菜,兩副碗筷,兩個中年人相對而坐。
「來吧,雪花啤酒,越喝越有。」
白朮率先舉起手上的綠色易拉罐,之後與李勇手上的易拉罐碰撞在一起。
今天的白朮和店裡的白朮不太一樣。
在店裡她被年輕的小顧客們稱為王阿姨,她待人溫和親切,沒人會想到她整天在家獨自飲酒。
這麼多年以來,李勇從未在白朮身上聞到半分酒氣。
「我之前在貼吧認識一個姑娘,她發帖求助電腦問題,我給了她回答,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熟悉了,也添加了聯繫方式。後來她聽說我坐過牢,第二天就給我拉黑了。」
晚飯期間,李勇跟白朮聊起最近發生的事情,他的臉上帶著自嘲的笑容,仿佛那幾年的牢獄之災,帶給他的心理陰影要持續一生。
白朮笑眯眯聽著李勇訴說自己心中的委屈,從得知父母離婚的那天開始,白朮就不相信所謂的家庭了。
人為什麼要結婚呢,既然離婚時都會讓一切回到原點,那還不如就不要開始,白朮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他們經常在店裡聊天,畢竟蛋糕店就是由他們兩個人負責的。
對於彼此之間的生活,他們既無所不知,又一無所知。
生活可以了解,情緒卻無法感受。
李勇的酒量並不算好,還沒喝多少,整張臉都變得紅撲撲的了,仿佛熟透了的蘋果。
反觀白朮則並未有什麼變化,她的酒量早就在無數次一人飲酒醉到天明中歷練出來了。
她知道李勇的心結在於自己坐過牢,她也曾經無數次安慰過李勇,畢竟他當初也是受人矇騙,而且他也沒殺人放火,哪怕坐過牢,也不影響他是個好人這件事。
可是有些心結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開的,李勇如此,白朮也是如此。
這一頓飯就兩道菜,兩個人卻喝光了白朮家裡剩下的所有啤酒。
「哎,你說你不能喝你就別喝這麼多啊,我又沒逼你喝……」
衛生間裡,李勇和馬桶雙排,扶著馬桶低頭一頓狂吐。
白朮用手掌輕輕拍著李勇的後背,或許是埋在心中許久的委屈憤慨終於有機會發泄出來,李勇今天說了很多話,喝了很多酒。
明明他不是個話多的人,也不是個酒量很好的人。
吐過之後,李勇打開一旁的水龍頭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臉滄桑模樣,他都快認不出來這是他了。
「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態了。」
「沒事。」
白朮極少跟男人接觸,由於父母離異影響了她的心理發展,她甚至到現在為止從沒談過戀愛。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店裡見。」
李勇說完就要走,他腳步搖搖晃晃,甚至都有些站不穩。
白朮攙扶著他在玄關處換鞋,看著這個一向沉默寡言只會在店裡專心做蛋糕的男人此時這副狼狽模樣,一時間她也覺得有些心軟。
「要不在家裡住吧,你睡沙發,將就一宿。」
「那不行,要是讓別人知道影響了對你的風評,你以後還怎麼嫁人。」
「我又不嫁人。」
白朮回答得理直氣壯,李勇換好鞋抬頭看了她一眼,卻沒來由對她笑了一下。
李勇想一個人離開,白朮見他不肯留下,又怕他一個人下樓摔倒,索性便一直將他送到樓下,準備在馬路邊叫一輛計程車送他回家。
秋天的深夜很冷,兩人頭頂的路燈散發著暖黃色的光芒。
白朮一邊攙扶著李勇的手臂,一邊左顧右盼,尋找著計程車的身影。
「白朮,你聽過我唱歌嗎?」
「沒。」
「那我現在唱給你聽,你聽不聽?」
白朮偏頭看了李勇一眼,只當他是喝醉了,這個時間馬路上也沒什麼人,他想唱就唱吧。
「那你唱吧,小點聲,不要擾民。」
李勇雙眼通紅看著身旁的白朮,這麼多年的朝夕相處,他們一起在店裡工作,一起吃飯聊天,在唐促告訴他應該勇敢追尋愛情之前,他早就對身邊人傾慕已久了。
「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我……」
李勇聲音顫抖,他唱的並不好聽,斷斷續續聲音很小,更像是念出來的,可站在他身旁的白朮卻聽得很清楚。
然後李勇就覺得頭暈目眩兩眼一黑,醉倒了過去。
白朮扶著他的身子,任由他迎面靠在自己肩膀上。
她忽然想起當初唐雨帶她到三更蛋糕店工作之前,對她說的話。
「我們店裡啊,工資高待遇好,還能幫著解決個人問題呢。」
那時她以為唐雨是在開玩笑,現在想想……
沈城秋天的夜晚寂寥蕭條,街道上有車輛行駛而過,其中不乏幾種顏色的計程車。
白朮沒再招手去攔計程車,哪怕有些計程車在路過的時候會特意按響喇叭對她示意。
李勇渾身酒氣,與在蛋糕店裡認真製作各種糕點的男人簡直判若兩人。
即便如此,白朮也願意暫時成為他的依靠。
也許不只是暫時的,也許不只是依靠。
「好。」
冷風夾雜著一聲溫柔的應允,在城市的街道上肆意迴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