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促也不是不想幫忙，問題是人死不能復生。

  他的視線在醫院的走廊里左顧右盼，試圖尋找那熟悉的一黑一白兩道身影。

  要是人還沒走遠，那他應該還有機會。

  唐促屏息凝神，將與生俱來的強大靈力感知擴散到極致，果然搜尋到了那來自地府的熟悉氣息。

  在上面……

  「秦箏，你跟我來。常樂，你在這裡等一下林初墨吧，我們出去一下。」

  唐促對著身旁的兩人隨便囑咐道，之後便拉著秦箏朝著電梯的方向匆匆走去。

  兩人乘坐電梯來到醫院頂樓，之後通過步行梯前往醫院天台。

  通往天台的門被鎖住了，這是唐促早就預料到的情況。

  這裡畢竟是醫院，如果有病人一時之間想不開想要從天台上跳下去，那醫院也要背負責任，所以這裡一定是上鎖的。

  「把鎖打開。」

  唐促指示著秦箏，秦箏這才意識到現在她只不過是個開鎖工具人而已。

  不過擁有了貓印石的力量後，她確實能夠幫到唐促的忙了。

  秦箏伸出白皙手掌，掌心中無形的靈力旋渦緩緩流動，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通往醫院天台的門鎖就這麼被打開了。

  時間正值黃昏時分，唐促和秦箏站在天台上，他們俯瞰著整個沈城的街景，心裡有一種特別微妙的感覺。

  黑白無常的身影沐浴在暮色中，此刻他們就站在天台上，身旁還帶著個老人。

  「唐促，你這樣我們很難辦事的啊……嘖，還好我們地府講究人情味，我和小黑才特意在這裡等伱。」

  白無常口中念叨著，雖然她看上去有些為此感到頭疼，可她嘴角的笑容已經將她的心思完全暴露了。

  唐促沒說什麼，他只是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撥通了林孤舟的電話。

  「帶著那盒餃子到天台來，你爺爺在等你。」

  唐促心裡清楚，普通人是不能與逝者相見的。

  但他講究凡事盡力而為，既然答應了林孤舟幫忙，就應該在能做到的時候把事情做好。

  接到唐促電話的林孤舟沒來得及多想，對於唐促這個人，林孤舟就是無條件信任的。

  所以他離開病房，帶著手上的飯盒，沿著唐促和秦箏前往天台的路線，匆匆趕來與兩人會面。

  他邁上最後一階樓梯，踏上天台的時候，面前的景色豁然開朗。

  天台邊上，面容和善慈祥的老人正在深深凝望著他。

  夕陽的暖光為他蒼老的身軀蒙上了一層溫暖的光罩，林孤舟沒有絲毫猶豫，他徑直邁步走向那老人，直到來到對方面前。

  「爺爺，我給你帶煮餡餅來了。」

  林孤舟的嘴角帶著笑意，他沒有流露出任何哀傷的情緒。

  他表現得和從前一樣，他知道在爺爺的心裡，他一直都是個性格沉穩的好孩子。

  「哎，不愧是我的好孫子。吃了你做的煮餡餅，我就準備上路了。」

  老人口中念叨著，接過林孤舟遞過來的筷子，夾起飯盒中的煮餡餅送入口中。

  他已經沒有幾顆牙齒了，胡亂咀嚼幾下之後便咽進肚裡，布滿溝壑的蒼老面龐上也在這一刻浮現出溫暖笑意。

  「我不求你飛黃騰達，只要做個好人就行了，我的乖孫子。」

  這是林孤舟的爺爺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林孤舟看著面前的爺爺緩緩消失於視線之中，他輕輕點頭，將此銘記於心。

  「這樣就行了？」

  藏身於暗處的白無常對著身旁的唐促問道，唐促輕輕嗯了一聲。

  有時候想要幫一個人完成心愿就是這麼簡單，凡塵俗世紛紛擾擾，最終的牽掛，卻簡單到讓人覺得易如反掌。

  林孤舟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正坐在醫院走廊里的長椅上。

  他手上的袋子裡裝著那盒煮餡餅，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區別。

  剛才是在做夢嗎……

  他心裡這麼想著，之後將飯盒從袋子裡取出來，打開蓋子。

  原本裡面有十個煮餡餅，現在就只剩下九個了。

  林孤舟忽然就明白了什麼，他低著頭紅了眼眶，哀傷情緒如奔流到海滔滔不絕湧上心間。

  晶瑩的淚水不斷自他的眼眶中流出，他就這樣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抱頭痛哭，遠沒了平日裡身為班長的成熟穩重。

  失去親人的悲痛無需克制，正是因為人有各種情緒，才能稱之為人。

  「沒想到所謂的煮餡餅就是太陽餃子，虧我們還真的去努力嘗試做真正的煮餡餅了……還好，林孤舟和他的爺爺，都不會心存遺憾了。」

  天台上，秦箏遠遠眺望著天邊的晚霞，對著站在身旁的唐促輕聲感嘆道。

  唐促並未接話，他只是想到了那次去醫院探望周老師時，與周老師同病房裡過世的老人。

  他又想到了林孤舟的爺爺，垂垂老矣之際，死亡永遠是人逃脫不掉的宿命。

  只不過在親眼見證經歷過死亡之後，唐促的想法也悄然發生了變化。

  他開始用平常心去接受普通人的生老病死，開始用第三者的視角觀察著生命的落幕。

  正是因為有了這種特別的經歷，唐促才對活著這兩個字，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

  「活著真好啊……」

  唐促忽然輕聲開口，他的話語中讓人摸不透他的想法，但他確實在腦海中稍加思索，腦補了一下如果自己沒有損失那二十年陽壽的話，八十多歲的他會是一副什麼樣子。

  他牽起身旁少女的手，就覺得自己已經感受過八十歲的生活了。

  畢竟如果他真能活那麼久的話，那時的他，也一定牽著她的手。

  林初墨並未在病房裡停留多久，因為考慮到老人遺體的處置安放，大家忙碌著安排各種後續事宜，常樂則在林初墨走出病房的時候，暖聲安慰著她。

  「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林初墨挽著常樂的手臂，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從我開始記事起，爺爺就更喜歡我哥一些，對我也沒有對我哥好。可即便如此，看到他躺在那裡就像是睡著了，我卻知道他再也無法醒過來的時候，我的心裡還是覺得非常難過。」

  常樂輕輕揉了揉林初墨的頭，他沒再多說什麼，他沒經歷過親人離世的痛苦，世界上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感同身受。

  林初墨依偎在常樂身旁的情景，正好被張婷葉清楚看在眼中。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常樂，那個會讓她假小子一樣的女兒主動想要嘗試化妝，以最完美的姿態去與他見面的男生。

  「阿姨好，我叫常樂，是林初墨的……」

  話到嘴邊還是讓人覺得有些困窘，再加上大部分高中生的父母都是反對早戀這種事情的，所以常樂便顯得有些猶豫。

  如果是林初墨的話，哪怕家人會持反對意見，那她也會排除萬難無懼風雨，朝著常樂孤注一擲邁步奔赴吧。

  想到這裡，常樂的內心便不再動搖了。

  「我是林初墨的男朋友，我會好好對她的。」

  常樂的語氣十分堅定，他的表情認真，從前稚嫩的陽光少年也在這一刻肩負起責任。

  「嗯，我知道你，初墨經常在家裡提起你。」

  張婷葉的面色柔和，並未對常樂冷眼相待。

  「今天不適合聊這些，以後有機會的話到家裡來吧，我和她爸再對你詳細了解一番。」

  「嗯，我會去的。」

  常樂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初墨，從前都是她不畏艱險勇往直前，現在他更想保護好身旁的女友。

  對於常樂而言，現在靠在他身旁的林初墨，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

  城市另一邊，千辭跟沐兮也在之前林孤舟請他吃烤肉的那家烤肉店裡見面了。

  千辭沒想到沐兮會答應自己的約會邀請，他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沒想到竟然成功了。

  這應該算約會吧，這要是不算的話，一會兒吃完飯就近在電影院看場電影，怎麼也算了吧。

  「哎，你們家還有那麼豪華的房車啊，我還真想見識一下呢。」

  「你家裡條件那麼好，你卻坐公交車來跟我見面，我現在除了感動以外，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千辭笑著開口，他的性格很好，善於察言觀色，要不然之前也不會在班級里擔任班長的工作。

  然而他面前的沐兮頭戴黑色尖角帽，全神貫注於烤肉之上，也只是對千辭的問話給出簡單回復而已。

  她是來乾飯的，乾飯才是正經事。

  千辭就算為人和善擅長與人交流，但沐兮這種反應，也讓他感覺有些不適應。

  至少他與沐兮初次相識的時候，沐兮那時說的話比現在還要多。

  正常關係都會隨著見面次數增多而逐漸變得熟絡的，現在這種相處畫面，反倒是給千辭整不會了。

  就在千辭胡思亂想考慮著接下來應該如何開口的時候，烤盤上的肉發出滋滋聲響，在這部分剛放上去不久的肉還沒烤熟的時候，沐兮終於是主動開口了。

  「這裡的烤肉很好吃，謝謝你能邀請我來。」

  她的眉眼清澈，神秘的黑色尖角帽阻擋不了她骨子裡散發出的純粹率真。

  千辭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起來。

  「你喜歡就好。對了，要不然吃飯的時候把帽子摘下來？戴著它吃飯挺不方便的吧。」

  千辭輕聲提議道，沐兮沒說什麼，只是伸手將頭上的帽子取了下來。

  她的一頭烏黑長髮也因此直觀暴露在千辭的視線中，她就像是櫥窗里的陶瓷娃娃，無論是精緻的五官還是吹彈可破的肌膚都美得不可方物。

  「因為你之前說過，喜歡看我戴這頂黑色尖角帽的樣子。」

  沐兮雙手扶著帽檐將它放在胸前，語氣雖然平靜，但這種表達方式卻讓人覺得既委屈又可愛。

  千辭兩根眉毛都擰在了一起，他覺得很慌，因為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

  重點是，他已經不記得了，沐兮卻還記得，這要是讓沐兮知道了，絕對會讓他在沐兮心目中的好感度大打折扣。

  千辭的腦海飛速運轉，努力回憶起之前與沐兮見面時的片段。

  「我記得，那時我是說你戴著黑色尖角帽的樣子非常帥氣吧……」

  他試探著小聲開口，沐兮平靜臉龐上倒是沒什麼表情變化。

  「意思都差不多，不是麼？」

  千辭對此不敢苟同。

  意思差了十萬八千里去了。

  千辭是句號高中的學生，而沐兮跟句號高中之間的聯繫，絕對繞不開唐促。

  千辭當然認識唐促，因為他以前經常跟常樂一起打籃球，唐促又總是跟常樂待在一起，就導致基本上與常樂熟識的人，都會知道唐促是誰。

  不過由於兩人不在一個班級，平日裡也沒什麼交集，除了之前偶然在籃球場上一起打過籃球之外，私底下連聯繫方式都沒有。

  「他不是跟秦箏在一起了嗎，秦箏可是大美女，很多人都很羨慕他呢。不過據說他平時人緣也挺好的，就連我們班裡都有女生曾經對他一見鍾情。」

  從秦箏來到句號高中的那天開始，美女轉校生的消息就迅速席捲了周圍的班級，所以千辭早就對秦箏有所了解。

  「唐促這個人確實很好，只可惜不吃檳榔。」

  沐兮簡單回應了一句，千辭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檳榔？」

  他當然聽不懂這是沐兮對唐促老友之間的諷刺，也只有唐促會讓沐兮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千辭覺得自己跟沐兮的溝通過程並不算順利，因為男生和女生的聊天內容，至少應該是有共同話題的。

  他們不在一個學校，平時也沒有聊天，所以不知道對方的日常生活是什麼樣子的。

  再加上他們之間也沒有什麼相同的興趣愛好，就導致哪怕現在千辭想要主動跟沐兮示好，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再說些什麼。

  事實上千辭根本就沒有去想，他為什麼想要跟沐兮接觸。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能在升旗儀式結束後，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對喜歡的女孩子告白的千辭了。

  聊不了就算了。

  千辭沒再開口，只是和沐兮安靜吃著烤肉。

  沐兮看了千辭幾眼，不明白這傢伙為什麼忽然閉上嘴了，明明剛才還在一直說個不停。

  她再聯想到之前第一次遇到千辭的時候，千辭因為失戀坐在店裡嚎啕大哭，當時的情景沐兮直到現在還覺得歷歷在目，千辭也自那時起，便在沐兮心裡和悽慘這個詞語掛鉤了。

  也許自己的冷淡讓他回憶起了失戀的痛苦？

  莫名其妙的負罪感忽然就湧上了沐兮的心頭。

  她以為千辭忽然不說話了是因為心情低落，當下便決定開口安慰千辭一番。

  她眨了眨眼睛，斟酌一番詞句之後，這才開口。

  「沒人要你其實也挺好的。」

  「……」

  千辭氣得想笑。

  他忍不住對著沐兮伸出一根大拇指，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此處無聲勝有聲。

  真是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