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7.第686章 紅塵歲月,真仙之路(二合一)

  清晨的陽光下,於蟬一腳踏過門檻,整個人僵在原地,如墜夢中。

  屋中的人疑似做夢,屋外的她,也恍然若夢。

  只聽屋子裡那個熟悉的聲音還在笑說:「月娘,你真是一點兒也沒變,還是生得這般秀美,不過,嬸子夢裡見一見你也就罷了,你可千萬莫要在嬸子夢裡待太久。

  你嬸子我啊,日子不多咯,你於叔在下頭估計是等我等得急了,催我趕緊去找他呢!你還年輕,不要與將死之人相處太久,你快……」

  「娘!」門邊的於蟬聽到這裡頓時渾身一激靈,猛地從恍惚狀態下醒過神來。

  她大喊著,又是喜又是急,一雙腿疾速邁開,好似是排風破浪般衝到了金花嬸子床前,就連床前蹲著的小平安都被她給沖開了。

  小平安捂著屁股,哎喲叫娘。

  另一邊的於蟬也是迭聲叫娘。

  一時間整個屋子裡,你喊你娘,她喊她娘,哭聲笑聲、孩童叫聲,混做一團,糅合了窗外的陽光,捏成了紅塵百味。

  好半晌,於蟬才將一切解釋清楚,恍恍惚惚的金花嬸子也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做夢,她是當真從深沉的病痛中醒過來了!

  眼前的宋辭晚自然也不是什麼夢裡的小娘子,而是真真實實存在的人。

  金花嬸子坐在床邊,一手摟著平安,一邊與宋辭晚閒話家常。

  宋辭晚坐在被於蟬細心擦了又擦的圓凳上,上面還放了個精緻的繡墊。

  於蟬高高興興地又是端糖水,又是上點心,還搬了個小几在床邊,聽著金花嬸子與宋辭晚敘離情,有時也插幾句嘴。

  金花嬸子問到宋辭晚如今在做些什麼,修行到了什麼程度,宋辭晚笑說:「雖是四海遊歷,但如今自保有餘,也算是不枉修行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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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說,宋辭晚沒有固定的居所,固定的職司,固定的產業。

  金花嬸子頓時有些心疼,但她始終還記得當年宋辭晚與他們分別時,斬釘截鐵地說過,自己此生一心向道,絕不要自困於世俗。

  她要去看一看更遠處的風景,更廣闊的世界……

  如今十數年過去,故人再逢,許多人許多事都變了,可唯有宋辭晚,始終如一!

  她在踐行她最初的道,顯然從未改變。

  金花嬸子眼神中的憐愛太過明顯,這情緒濃郁到溢出來,又一次觸動了天地秤:【人慾,凡人之憐愛、糾結、感激,三斤七兩,可抵賣。】

  宋辭晚沒想到自己修行至今,竟還會被人憐愛,而憐愛她的,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老太太。

  一時之間,縱然道心堅如冰清,亦不免生出觸動。

  金花嬸子仿佛還有許多的話想問她,可是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偏又一句都吐不出來。

  宋辭晚便自然而然地轉變了話題,反問起了金花嬸子一家這些年的經歷。

  說到自家的事,金花嬸子便如同許許多多這個年紀的老太太一般,霎時間便有一肚子話。

  往常還未必有人願意聽她事無巨細地說這些家常舊事,如今宋辭晚主動問,金花嬸子立刻就精神一振,滔滔不絕起來。

  說起來,於家這些年也經歷了一些坎坷。

  第一樁坎坷,是在定居懷陵城三個月以後。

  於捕頭終於從宿陽城離開,又歷經千辛萬苦穿越山野,來到了懷陵城。

  但是回到妻兒身邊的於捕頭卻不復從前健朗模樣,他斷了一條手臂,跛了一足,元氣被損,殘疾歸來。

  金花嬸子拍著自己的腿,抹著淚花兒抱怨:「這個死鬼,要不是缺胳膊少腿,他還不肯回來呢!非說自己是職責在身,不可擅離!

  什麼職責?他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這衙門離了他,難道就不能轉了不成?他倒是對得起自己身上那身皮了,可他對得起我們嗎?」

  於蟬坐在旁邊,頓時就侷促地動了動自己的雙腳。

  她偷覷宋辭晚,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每每說到父親,母親總歸又哭又罵。月娘姐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還要聽這些絮叨,可真叫人羞愧。

  金花嬸子罵了好一通才擺手說:「唉,不提那個死鬼了!」

  說死鬼,是真死鬼。

  於捕頭死了竟已有八年了!

  這是於家遭遇的第二樁大坎坷,於捕頭當年殘疾歸來,損了壽數,身體每況愈下。為此,一家人也是勞心費神,金花嬸子貼身照顧,數年間受盡煎熬。

  等到於捕頭一去,又是好一場傷心。喪事辦完,金花嬸子便也跟著病倒了,後來即便病好,身子骨也大不如前。

  期間,遵循於捕頭遺願,於蟬在熱孝期間與於捕頭一位老友之子成了親。

  三年後,於蟬出了孝,生下了小平安。

  可是於蟬的丈夫卻又在小平安出生不久後,因為一次走鏢而命喪山野。

  於蟬的丈夫也是武者,有練髒期的修為,只差一步就能步入先天,可是這一關他卻始終過不去。最後死在走鏢途中,或許也是鏢師的另一種宿命。

  丈夫死後,於蟬便又帶著小平安歸了於家,此後一心撫養獨子,未曾再嫁。

  這是於家的第三樁坎坷。

  至於第四樁,便是近一年來,金花嬸子忽生重病,藥石難醫之事了。

  凡人世界的苦楚便是如此,生老病死,陰陽別離。看似沒有什麼驚天動地、奇絕跌宕,可樁樁件件,哪一種能不磨人?

  也無需命運的陰謀詭計,只需紅塵這把刀,細細切,徐徐磨,便足夠令青春染上風霜,青絲變得花白,盛壯爬滿皺紋,人生盛滿嘆息。

  金花嬸子說起來又罵:「都是我家那死鬼!自己短命也就罷了,眼神還不好,給我阿蟬也挑個短命女婿,害我阿蟬如今孤苦伶仃……」

  「娘!」於蟬再也按捺不住,嗔怪地叫了金花嬸子一聲,語調高揚起來,「娘!我哪裡孤苦伶仃了?我如今身旁既有你,又有大哥,還有平安,哪裡就孤苦伶仃了?我好得很,我好得很,你懂不懂?明不明白?」

  說到最後,雙手一叉腰,幾乎是衝著金花嬸子吼出了聲。

  這一吼,便將金花嬸子所有的抱怨都給吼沒了。老太太攏了攏自己花白的頭髮,「嗐」了聲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可好了,你特別好,行了吧?」

  說著說著,也不見怪閨女吼自己,自己反倒是笑了。

  她先是伸手一指於蟬,又對宋辭晚說:「月娘啊,當初自與你分別,這丫頭的性情便與從前漸漸不同,膽子大了許多,近些年更是連我都敢吼了。

  她說啊,這都是受你激勵。是你當年決然離開,要去尋道的氣魄感染了她。她可佩服你了,但凡有些什麼事情,嘴裡定要念叨若是月娘姐姐,定不似我這般窩囊……

  漸漸地,她也就真不窩囊了。狗脾氣,平常看著乖,猛地凶起來,卻嚇人得狠哩!」

  說著說著,又是一連串笑。可見金花嬸子嘴裡雖然是抱怨著於蟬狗脾氣,但實際上對於這個女兒日漸潑辣的性情,金花嬸子卻是滿意得很。

  說完於蟬,金花嬸子又拉著宋辭晚的手說:「月娘啊,你好不容易回來,咱們也不說那些掃興的事兒了。

  你且好生歇歇,嬸子今兒定要親自下廚,再給你做些好吃的。咱們娘兒倆,今天再一塊兒吃回家鄉菜!」

  說著,她就興致勃勃地起身,定要親自去下廚。

  宋辭晚哪裡能叫一個大病初癒的人去做飯給自己吃?便只攔她道:「嬸子你別忙,我修行辟穀,吃不吃飯無妨。比起吃東西,我更喜歡與嬸子說家常!」

  她這裡攔,於蟬也忙道:「娘你忙活什麼呀,灶下有三喜管著你,用不著你!你放心,我這就去與三喜一起下廚,我的手藝你還不放心麼?」

  留飯還是要留飯的,哪能進了故人家,連頓飯都不留的道理?

  於蟬說著,忙忙跟宋辭晚告了聲失陪,就往灶房那邊走。

  三喜是他們家買下來的幫工,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姑娘,四年前被金花嬸子買了就一直留在他們家做事。

  說到三喜,金花嬸子便又不免提起於林。

  於林的修為在五年前突破到了先天期,金花嬸子對此感到十分驕傲。

  也正是因為於林突破了先天,如今於家的日子在懷陵城其實算得上是頗為好過的。雖然沒有什麼大富大貴,卻也稱得上的殷實人家。

  只不過金花嬸子向來有遠慮,從不許於林招搖,就怕他一朝不慎,再又像他爹、或是他妹夫那般英年早逝。

  因而雖是先天武者家眷,卻也居於市井,過著市井中的尋常生活。

  金花嬸子又笑說:「不瞞月娘,咱們家如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你嬸子我是知足的。只不過啊,我又總是容易擔驚受怕。

  再則我這些年身子骨不好,總吃藥,對阿林和阿蟬來說也是個拖累。原想著不如一死百了,好過拖累子女。卻又是運氣好,被月娘你救回來了!」

  「嬸子真是感激你。」金花嬸子拉著宋辭晚的手說,「其實我也不捨得死的,沒活夠呀,我還沒見著於林成家,沒見著平安長大呢……」

  「阿婆不死!」小平安乖巧坐在姥姥身旁,聽著金花嬸子說著生死之事,忽然一側身就猛地撲進金花嬸子懷裡,小小的雙臂緊緊抱住了金花嬸子的腰,聲音又急又脆。

  小孩兒的這幅模樣,逗得金花嬸子直樂道:「喲,我們小平安也知道不要阿婆死呀!什麼是生,什麼是死,你懂麼?」

  平安仰著臉,脆生生道:「活著,在平安身邊,能喘氣,會說話,能關心平安,叫平安日日看見,這就是生!

  閉上眼睛,看不見平安了,要自己一個人去一個黑漆漆的地方,從此再也不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聞不到好聞的氣味,看不到天上的太陽,摸不到雲裡面落下來的雨水,這就是死……」

  說到死,小平安眼眶裡幾乎又要包了淚:「我不要阿婆死,我要阿婆在身邊,跟平安一起吃好吃的,一起曬太陽,一起吹風聽雨,嗚嗚嗚……」

  小孩子的愁緒說來就來,平安抱著金花嬸子,一個須臾便是一場大哭。

  直哭得金花嬸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時間心都酸軟了。

  大白鵝則跟著一起「亢亢亢」地叫,也不知是在安慰平安,還是在與他一起哭。

  宋辭晚伸手輕拍鵝背,心中別有一番感觸。

  孩童的世界裡,生與死的界限是如此樸實直白,亦是如此直指本真。

  而平安聽了鵝叫,又瞬間止住哭聲,轉頭好奇地去看鵝。

  鵝:「昂昂昂!」

  平安:「大鵝,宋姨姨那麼厲害,跟神仙一樣,你是不是也超厲害?」

  鵝:「亢亢亢!」自然,我家晚晚是神仙,我也是仙鵝!

  小孩與鵝互問互答,轉頭小孩就不哭了,倒又與鵝玩了起來。

  宋辭晚最後還是在金花嬸子家留了午飯,吃了十數年來難得的一餐家常便飯。

  席間,於林並沒有回來。他是清早出門的,一般不到傍晚不會歸家。

  金花嬸子和於蟬也無從尋他,畢竟他如今是先天武者,做的許多事情都是家人所無法觸及的。

  金花嬸子感慨說:「多年前阿林說夢中遇仙,得了點化學了一門破山拳。當真是要感謝那位老神仙,若不是老神仙傳授的神拳,阿林可摸不到先天的門檻。

  要不是阿林實力強了,咱們在這懷陵城,日子可不能有如今好過。」

  宋辭晚只微笑道:「嬸子以後還會更好。」

  她不會告訴任何人,當年在於林夢中傳法的老神仙,其實也正是她宋仙子。

  宋辭晚在午後向金花嬸子和於蟬道了別,臨別前,她的手指輕輕一點,便治癒了於蟬左邊臉頰上的黑斑胎記!

  這一指,也順便治好了於蟬的生育損傷,以及這些年操勞留下的一些小病小痛。

  做完這些,不等於蟬和金花嬸子做出什麼反應,宋辭晚便帶著鵝向金花嬸子揮揮手,隨即轉身飄然離去。

  在這個過程中,她的丹田裡真元翻湧,識海內神明由虛化實,又由實化虛。

  七情流轉,神意涌動。

  一時間分明是悟透了什麼,真仙的壁壘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