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左倒在地上,修士們無不靜默。
這個混亂顛倒的詭境世界,所擁有的詭異力量簡直強大到不可思議。
對面,那些從村莊中衝出的少年村民紛紛呼喝:「嘿,這倔驢是真倔啊,害死了劉三嬸家的雞不說,竟把自己也給折騰了個半死不活!」
「罷了,這驢是沒法好好幹活了,既都傷成這般模樣,索性殺了吃肉!」
「都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驢肉吃了賽神仙啊!夥計們,走,咱們夾板凳殺驢去!」
也有村民遠遠衝著孩童夫子打招呼,他們喊:「高夫子,您這是帶學生們遊學呢?要不咱們便先不遊學了,走走走,吃驢肉去!」
村民們歡歡喜喜地,眼看是越奔越近,而倒在地上的焦左身下卻有鮮血不斷滲出。
他還沒有死,只是撲在地上,一雙眼睛慘澹地望向了遠方天空。
這個詭境世界的天空明淨而又晴朗,藍的天,白的雲,乍看起來分分明明,清清爽爽。
誰又能想到,它距離現實原是那般遙遠,遙遠到甚至無法捉摸呢?
高夫子,也就是那一位孩童模樣的夫子,他微微皺著眉,似乎是嫌髒一般後退了一步,而後他又側過頭看向宋辭晚,道:「畜生愚不可及,竟硬生生指雞做鵝,倒是害了劉三嬸家的雞。」
「百姓人家,養些家禽又何嘗容易?唉……」
高夫子一聲嘆,他對宋辭晚道:「辛免,這雞竟是死去了,老夫若再叫你背誦詠雞之詞,未免有些不厚道。既是如此,你便為這雞作一篇悼詞吧!」
他的眼睛幽幽地盯著宋辭晚,無形的壓力升級了。
從背詩到作悼詞,高夫子出的題目難度也在這同時升級了。
很難說這是不是一種懲罰。
宋辭晚壓著情緒,將右手伸進了自己左手的袖間。
片刻後,她從袖間摸出了三枚銅錢。
這不是尋常銅錢,實則是她從天地秤中取出的祖龍鑄錢!
當初獲得祖龍鑄錢時,天地秤曾經做過註解:此錢亦為幽冥世界通行貨幣。
祖龍鑄錢在手,宋辭晚將手掌攤開,看著高夫子道:「夫子,學生以為,再多悼詞不如銅錢祭奠,夫子以為如何?」
高夫子:……
高夫子會以為如何呢?
只見高夫子陡然瞪大了眼睛,他的腳下忽然一動,整個人便在瞬間跨越了十來丈的距離,從學生隊伍的最前端,他忽忽然便來到了隊伍的最後端,來到了宋辭晚面前!
他伸手指了指宋辭晚,又指了指宋辭晚手上的錢,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語調道:「你、你居然有錢!」
說了這一句,他緊接著又面色一冷道:「怎麼?你要以金錢玷污逝者?雞都死了,你竟還要用錢祭奠?你……你竟是如此讀的聖賢書?啊?你說,這聖賢書是這般讀的嗎?」
最後一句,高夫子的聲音陡然升高了!
他不但是聲音升高了,他整個人還直往宋辭晚面前撲。
那一雙被他瞪大的眼睛裡,眼珠子幾乎便要脫眶而出!
他張開口,大聲說話時,咽喉間隱隱約約似乎是有無數細微的觸手在伸縮浮動,仿佛隨時隨地,這些觸手就要衝出咽喉,刺向宋辭晚!
一直以夫子形象示人的高夫子,終於在這一刻,隱約顯露出了他恐怖的真面目!
沉甸甸的壓力撲面而來,宋辭晚只覺得脊背發冷,頭皮發麻。
她努力控制情緒,盡力緩聲道:「夫子,學生才疏學淺,怕作不好悼詞。既如此,倒不如將這鑄錢當做潤筆費,請求先生幫忙悼念如何?」 說著,她將手伸向前方,銅錢被遞到了高夫子面前。
高夫子的個頭很矮,他甚至只有宋辭晚一半高。
宋辭晚伸手遞銅錢時,那銅錢便正正好出現在高夫子眼睛底下。
高夫子瞬間變臉。
他將搖搖欲墜的一對眼珠子推回了眼眶中,霎時一仰頭,哈哈大笑:「好!好得很!不錯不錯,辛免啊,孺子可教!你是個好學生,再沒有比你更好的學生了。」
宋辭晚說:「請先生賜教。」
然後,她蹲身,將三枚銅錢排開放在高夫子身前的地上。
等銅錢落地,宋辭晚站起來以後,高夫子便立刻也蹲下身。
他將手摸在地上,摸摸索索地撿起了三枚銅錢。
銅錢到手後,高夫子又是一陣大笑。
大笑聲中,他咽喉裡頭隱隱約約的觸手盡數不見了,他笑著笑著,上牙掉了,高夫子推回去,下牙又掉了,他也推回去。
他將三枚銅錢摸了又摸,然後小心放回懷中。
高夫子用慈祥的目光看向宋辭晚,並對她招手道:「好孩子,你是個好孩子,來,到夫子身邊來。」
說話間,他背著手,一邊又往前方走。
對面,村民們已經來到了焦左身邊。
他們放板凳的放板凳,抗鋤頭的抗鋤頭,還有人作勢要將地上的焦左抬走,甚至有人在商量這「驢」該怎麼殺,怎麼做才能好吃。
宋辭晚忙對高夫子說:「夫子,驢肉當真好吃麼?」
高夫子道:「怎麼?你也想吃驢肉?」
宋辭晚當然不想吃「驢」肉,她措辭很謹慎,避免直接將焦左說成是驢,她說道:「夫子,學生以為,聖賢之道,仁者為先,萬物生靈,若是能救,便應當救。」
「夫子,學生這裡還有三枚鑄錢,不知可否請先生當這一回仁者?」
高夫子轉頭,眼珠子又要從眼眶裡脫出來了!
宋辭晚又一次蹲下身,將三枚鑄錢排開了放在地上。
高夫子似乎是沒料到她這樣爽快,愣了一下之後才又大笑:「哈哈!好!好孩子!你說得對,萬物有靈,仁者為先!聖賢書便該如此讀!」
宋辭晚站起身後,高夫子立刻又蹲下身,他飛速將地上三枚銅錢掃走,而後又仔細收入懷中。
得了六枚祖龍鑄錢以後,高夫子整個人都仿佛是隱隱長高了,他懷揣著錢,昂著頭背著手走到了村民們面前。
有村民正在搬焦左的腿,又有村民在搬焦左的腰,焦左眼神空洞,身上鮮血四流。
高夫子按住了其中一個村民的手,微微昂首說:「聖賢都言,有教無類,沙四兄弟,你可知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