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找著李元嬰所在的位置,往李元嬰那邊看了一會。
見李元嬰和前頭的人說起話來,李二陛下便問孔穎達前頭那監生是誰。
孔穎達當然不可能認得所有監生,但唐觀他還真認識,回道:「那是唐尚書之子唐觀。」
一提唐尚書,李二陛下就知道了,他們算起來還是親家來著。李元嬰也不知和人家說了什麼,弄得對方黑著臉轉了回去。想想李元嬰平時說話有多氣人,李二陛下能猜出肯定是李元嬰又討人嫌了。
李二陛下沒再看下去,留了個人叫他等會去把李元嬰領到直舍那邊去,自己和孔穎達一起去看監生們寫的文章,瞧瞧有沒有什麼特別出彩的人才。
去年已經下了詔令,讓各地人才來京參加春闈,國子監之中應考的監生自也不少。孔穎達心裡都有數,取了自己覺得好的文章呈給李二陛下看,君臣一行人都分了幾卷,讀到精妙之處便挑出來討論。
等文章都看完了,留在校場的人卻沒把李元嬰領回來,只帶話回來說李元嬰跑去用晚膳了,要他們轉告一聲,他吃完再過來找皇兄!畢竟,皇兄隨時都能見,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二陛下繃著一張臉,看看左右,魏徵等人都正襟危坐,仿佛什麼都聽見。
李二陛下把手裡的文章一擱,起身說:「走,我們也去嘗嘗國子監的晚膳。」
孔穎達看了眼魏徵,見魏徵沒有勸說的意思,只好起身引著李二陛下一行人去食堂。因為李二陛下是微服過來的,許多監生雖遠遠看過李二陛下主持釋奠,卻也沒敢仔細打量過李二陛下的長相,是以李二陛下走進食堂時也沒太多人認出他來。
反倒是認得孔穎達的人更多,見孔穎達來了,都拘謹地起身向他見禮。孔穎達擺擺手,示意眾監生接著吃自己的飯去,都不用起身了,麻煩,動靜還大!
李二陛下掃見李元嬰一圈人圍坐在一起吃得挺歡,徑直走了過去。
李治最先看到李二陛下,忙拉拉李元嬰,示意他起來相迎。
李元嬰一看,李二陛下臉色有點臭,馬上起來騰了個位置給李二陛下,積極歡迎李二陛下的到來:「皇兄您怎麼來這裡了?您也餓了嗎?我去給您取些吃的來!」說完他沒給李二陛下反應的時間,一溜煙跑了,留下其他人緊張不已地待在原位,都在猶豫著要不要起來行禮。
李二陛下在李元嬰給他騰出的位置上,擺擺手讓其他人不必拘束,周圍人多眼雜,鬧出太大的動靜容易引來太多人的注意。
其他人紛紛挪出位置讓孔穎達等人落座。
李元嬰溜得快,回來得也快。他溜走後悄悄數了人頭,叫李二陛下身邊的人按人數端對應份數的飯菜過去一一分到魏徵等人面前。
知道李二陛下分明是特意來看李元嬰幾人的,隨行的人都默不作聲地聽李元嬰差遣。
李元嬰忙活完回來,乖乖巧巧地坐回李二陛下身邊,給李二陛下介紹今天的菜色,今天還是兩葷兩素,雖不是什麼大菜,勝在肉煮得入味,菜又鮮嫩,著實很不錯。
李二陛下不是挑食的人,一一嘗過了,覺得能每天有這樣的飯菜很不錯。
一行人都把飯菜解決完了,李二陛下見周圍很多監生都不太自在,領著李元嬰幾人起身離開食堂。
李元嬰和李治一左一右地跟在李二陛下身邊,後面還綴著個城陽。
李元嬰不覺得自己決定先吃飯有什麼不對,亦步亦趨地追著李二陛下問:「皇兄,您覺得好不好吃?還不錯對吧?」
李二陛下橫他一眼,淡淡說道:「朕怕朕這頭說好吃,那頭那豐泰樓就會打出橫幅說『皇帝吃了都說好』。」
李元嬰冷不丁被人戳穿了小心思,一點都不覺得害臊。他還沒臉沒皮地順著李二陛下的話吹捧起來:「皇兄您腦子怎麼這麼好使,我就沒想到!回頭我就和董小乙說一聲,讓他出個橫幅!」
李二陛下沒忍住,抬手往他額上敲了一記。
李元嬰捂著被敲得發疼的腦門,決定不理他了。
李二陛下也不理會他,轉頭問李治和城陽在國子監待得如何。
李治很老實,說自己在國子監吃得好學得也好,進度雖然和在宮中不太一樣,但是人多,有問題能隨時探討,感覺很不錯。
城陽點頭應和。
李二陛下問他們都讀了什麼書,挑了些問題考校他們,結果自然非常滿意。眼看已是傍晚,李二陛下讓他們不用再跟著,好好在國子監讀書,他該回宮去了。
李元嬰一路上都等著李二陛下提問他呢,他讀了那麼多書,一點都不怕考校,一準讓皇兄大吃一驚!
結果李二陛下都沒再和他說過話,這就要走了。
李元嬰氣鼓鼓地去扯李二陛下的袖角。
李二陛下睨他。
李元嬰臉上寫著「你還沒考我」。
李二陛下慢悠悠說道:「你不是說『皇兄隨時都能見,菜涼了就不好吃了』,怎麼又捨不得我走了?」
李元嬰這才曉得李二陛下是在生這個氣,堂堂一國之君怎麼這么小氣!
李元嬰理直氣壯地說:「菜涼了就是不好吃!」
李二陛下懶得和他計較了,再計較顯得自己也跟這小子一樣幼稚。他說道:「你要是學得好了,回頭我許你去考個進士試試。怎麼樣?能考中嗎?進士親王,那可是大唐獨一份的。」
宗室子弟雖也能到隸屬於國子監的弘文館讀書,但是還沒有宗室子弟參加科舉的先例出現。畢竟宗室子弟再不濟都能分到塊封地養活自己,不需要和寒門子弟走艱辛的科舉路,別人跌摸滾爬大半輩子才能掙來的爵位,他們生下來就有了!
所以換成別的宗室子弟,聽到李二陛下這番話肯定不會動心。誰要費那功夫去掙個芝麻大點的官?進士有什麼了不起,只有那些出身寒門的傢伙才會為進士出身擠破頭!
李元嬰不一樣,李元嬰一聽到「大唐獨一份」,眼睛馬上亮了起來:「真的嗎?」
李二陛下道:「只要你能考上就是真的。」
李元嬰躍躍欲試:「那有什麼難的,我肯定能考上!」
李二陛下給畫了這麼大一大餅,李元嬰覺得這皇兄還不錯,歡歡喜喜地送李二陛下到國子監大門外。
考進士是國子監所有寒門子弟的追求,也是不少世家子弟鍍金的方向,所以進了國子監的人絕大部分都以科舉為目標。
李元嬰不一樣,李元嬰本來只是為了坑魏膺才來考的試,進國子監也是他皇兄說煩心紈絝子弟敗壞監風。現在紈絝子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想的主意也施行開了,要是李二陛下沒說讓他考進士,李元嬰新鮮勁徹底過去後肯定要開始胡搞瞎搞。
現在李二陛下給李元嬰放了個鉤子,李元嬰一下子又有了新目標。考進士是怎麼考的,李元嬰還真沒研究過,送走李二陛下他便去直舍那邊逮人問個究竟。馬博士不在,李元嬰尋到了沈博士,和沈博士請教進士科的考法。
沈博士聽說李二陛下許他去考試,心裡還驚了一下。真要考個進士親王出來,還不亂了套?可朝廷律令里也沒有說宗室子弟不許考,人家想上進,你還不許人家上進嗎?
沈博士輕輕捋須,給李元嬰講了基本章程:首先是鄉里推舉的人才集中在縣裡考一輪,選出真正的人才送到州里再考一輪,合格的,當年十月取解上京應試。一般而言第二年二月便有春闈,可以考取明經、進士諸科。
明經就是搞學問的,專考經義,既要熟背經典,又要通曉其義;進士則是以策取士,就是給你個關乎民生和家國大事的大論題,讓你說說遇上這樣的問題該怎麼解決。
國子監不一樣,國子監的監生們有生員解額,學個幾年,過了監內的考試便能應考。相反,要是在監內考個五年都沒達成國子監的要求,國子監就該把這個監生解退了;哪怕達到了國子監的要求,考個九年都沒及第的也得出監。
所以國子監的監生入學時大多是十四歲左右,這個年紀的少年精力最旺盛,接下來幾年是求學的最佳時期。要是往下九年都沒考中,往後就得一年接一年慢慢熬了!
沈博士道:「進士不易考,文章你得會寫,詩文你也得學。」他耐心教導,「殿下你年紀尚小,見識不廣,寫起文章便顯稚嫩。若當真想高中,你還得多讀書,多交遊,增廣見聞,不能有半點懈怠。你想想,你是很聰明沒錯,但天底下最不缺聰明人,每一輪推選上來參加貢舉的都是大唐最出色的人才,即便你能比他們都聰慧,來個勤勉的也可能將你比下去。」
李元嬰認真聽著,覺得沈博士說得有道理。
可大話他都放出去了,要是放棄不考多沒面子!
李元嬰決定迎難而上!
他拉著沈博士問自己該看什麼書,又問有誰文章寫得好,邊問邊記下來,回頭該讀的讀、該請教的請教。
晚上唐觀出去巡夜組織監生會的人了,李元嬰睡不著,拉著唐璿他們詢問大家都準備什麼時候應試。
唐璿入學快兩年了,算算時間來年差不多可以一試,他考的應該是明經科,因為他已經決定專治《易經》和《禮記》二經,一般來說明經科通讀五經、專治其二便差不多。
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方向。
他們有的人背負著家人的期望,有的人背負著鄉里的推舉,有的人背負著恩師的厚恩,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方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努力的原因,每個人都有他們無論如何都想做到的事。因為已經認真地把未來規劃得明明白白,所以即使原來國子監的條件有點艱苦,他們也能每日雞鳴便起來讀書。
李元嬰聽了很有感觸。
等唐觀回來,李元嬰都和其他人聊完躺下了,其他人都已睡著,就李元嬰還睜著眼想事情。
聽到唐觀鑽被窩的聲響,李元嬰轉頭看去,發現唐觀已經用被子把自己蒙起來。
李元嬰伸手扯扯唐觀被子。
沒動靜。
李元嬰再扯。
唐觀露出腦袋瞪他。
李元嬰和他說悄悄話:「蒙著頭睡覺不好!」
唐觀不吭聲。
李元嬰又問他:「你要考進士嗎?」
唐觀不理他。
李元嬰自顧自地嘀咕起來:「我本來沒想考的,皇兄說可以讓我考,我就覺得去考一考肯定很好玩,當大唐頭一個進士親王多威風。」李元嬰和唐觀說起自己睡不著的原因,「但是聽大家都知道自己想做什麼、都知道自己以後能做什麼,我覺得我活得太糊塗了,總是這樣想做那也想做,一件事還沒做完我又想做另一件事。」
借著月光,唐觀一下子看出李元嬰那雙眼睛裡的迷茫和糾結。
唐觀終歸還是沒能繼續扛著不理人,回道:「你這個年紀就該這樣活,要是才十一二歲就活得明明白白,日子過著還有什麼意思?什麼都試一試,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別人明白了,可能是因為別人已經試過了,這裡哪個不比你大?」
李元嬰一聽,豁然開朗,是這個理!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能做什麼?
李元嬰高興起來,目光灼灼地夸唐觀:「師兄你真厲害,你這麼一說我就想通了!」
唐觀道:「閉嘴,該睡了。」
李元嬰乖乖閉嘴,很快香香甜甜地睡去。
唐觀平躺,睜著眼看黑漆漆的房頂。
有點睡不著。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這一刻忽然覺得好熟悉……
大侄子:因為你以前也這樣坑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