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嬰沒有自己出過遠門。
可聽說魏姝不開心,李元嬰也不高興。這魏家父子一年到頭也沒來幾封信,他都沒聽魏姝提起過他們,憑什麼一回來就把魏姝帶走。
要是魏姝願意跟他們走就算了,可魏姝明顯是不願意的。
一想到魏姝在信里說他們可能再也見不著了,李元嬰就氣到不行,非把人追回來不可。他李元嬰的小夥伴,可不能受這樣的委屈,哪怕對方是她父兄也不行!他皇兄還是皇帝呢,他不照樣該幹什麼幹什麼!
李元嬰一路急趕,叫善騎的人跑在前面詢問路上的驛站可曾接待魏家一行人,終於在兩天後從一處驛站那裡得知魏父在驛站里吃了些東西後出發了,才走不久。
有了魏姝的消息,李元嬰馬上翻身上馬,帶著人浩浩蕩蕩地追上去。
驛站里不少小廝和幫工都停下手裡的活,好奇地看向李元嬰遠去的方向,議論紛紛:「那都是什麼人啊?」「看著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那當然,普通人家誰能養這麼多帶刀的人?」
管事的聞訊出來,擺擺手驅趕那群聚集在一起的傢伙,斥道:「看什麼看?貴人是你們能說的嗎?小心貴人剜了你的眼!」
眾人一鬨而散。
李元嬰很快追上魏家人那輛馬車。
比起他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魏父這輛馬車就顯得寒酸多了,除了趕車的連個多餘的幫手都沒有。
聽到後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經驗豐富的趕車人手一抖,正要閃避到一旁,四周卻已經被驍健的馬匹圍攏,驚得他趕著的那頭溫順老馬踟躕著不敢再動。
很快地,李元嬰騎著匹矮了一頭的馬兒橫在馬車面前,定定地看著緊合的車簾。
車裡的魏父察覺不對,示意妻子兒女稍安勿躁,抬手掀起車簾往前看去。看到來人以後,魏父有些驚訝,這少年約莫十一二歲左右,騎在馬上的姿儀卻儼然有幾分尋常人家難有的氣勢。
魏姝抬頭往外看去,一下子愣住了,以為是自己眼花。等確定來的確實是李元嬰後,魏姝起身挪到了前面,問李元嬰:「殿下,你怎麼來了?」
李元嬰見到了魏姝才斂起自己剛才的敵意,恢復他一貫好相處的模樣,輕輕鬆鬆地翻身下馬,走到馬車前說:「你在信里寫我們再也見不著了,我當然要來。」
魏姝本已說服自己不要覺得難過了,聽到李元嬰這麼說,眼眶忽然又開始泛熱。這世上有多少人會因為信里的一句話一路快馬追來?
魏父見兩個小孩完全沒把自己看在眼裡,自顧自地說起話來,心裡有些惱火。再看看李元嬰讓人把馬車圍攏的架勢,魏父冷笑說:「滕王這是要挾持朝廷命官嗎?」
李元嬰這才把目光轉向魏父。
魏父長得和魏徵有點像,不過魏徵是看著不近人情,實則比誰都懂變通、懂審時度勢;魏父只學到了魏徵面上的東西,卻沒真正學到魏徵的本領,更沒明白魏徵是憑什麼封的鄭國公。
李元嬰奇怪地道:「我對朝廷命官又沒興趣,做什麼要挾持朝廷命官,我是來找我姝妹妹的。」
魏父腮幫子抖了抖,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魏膺上前把魏姝擋在身後,怒道:「你少一口一個姝妹妹,誰是你妹妹?誰許你叫得這麼親近的?女孩子的閨名,也是你一個外人能叫的嗎?」
李元嬰理直氣壯地道:「名字起了不就是讓人叫的嗎?我還嫌棄姝妹妹一直叫我殿下呢,叫名字多好。」他哼了一聲,揚起下巴反問魏膺,「你又是誰啊?我和姝妹妹認識這麼久都沒見過你,也沒看你給姝妹妹寫過信,也不知是從哪冒出來的!」
魏膺氣得想把他活撕了:「我是她哥哥!」
魏父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既然殿下無意挾持我們一家人,那就讓人都散開吧!」
李元嬰耍無賴:「那不行,我還沒好好和姝妹妹說話。」
魏父道:「你有什麼要說的?!」
李元嬰往車裡探頭探腦,試圖越過魏家父子倆看看魏姝,結果魏父和魏膺把魏姝擋得嚴嚴實實。這對父子倆心眼真小!李元嬰耍賴不成,只能開始和魏父講道理:「敢問魏長史,是鄭國公大,還是你這個長史大?」
魏父皺著眉答:「當然是鄭國公大。」
李元嬰又問:「是當父親的大,還是當兒子的大?」
魏父道:「當然是當父親的大。」
李元嬰道:「那就得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謊,挺直腰杆直視魏父和魏膺,「我是魏侍中叫來的,他要我問姝妹妹幾個問題,最後要怎麼做全憑姝妹妹決定。現在我要按魏侍中的意思和姝妹妹說話了,你們還不快讓開!」
魏父不信:「父親怎麼可能讓你來?」
李元嬰言之鑿鑿,瞧不見半分心虛:「怎麼不能?我和魏侍中學了整本《禮記》,算是魏侍中的半個弟子,魏侍中六十多歲了,有話要轉達怎麼不能讓我跑腿了?這叫『有事弟子服其勞』!」為了印證自己跟魏徵學《禮記》的事,李元嬰還恬不知恥地自誇起來,「魏侍中還說,我學東西可比你快多了!你像我這麼大的時候一句話得給你講三遍你才能記住!不信?你隨便從《禮記》里挑一段,看我是不是比你學得更好!」
李元嬰表現得太理直氣壯,魏父被他給唬住了。
如果李元嬰真的是來幫魏徵傳話的,他確實沒理由阻攔。畢竟父母替他們照顧了女兒那麼久,他不顧母親反對直接把魏姝帶走已是不對了,哪能再當眾違逆魏徵的意思?
魏父冷硬地鬆口:「你現在就可以直接轉達。」
李元嬰不依,指著橫在車門前擋住魏姝的魏贗說:「你把姝妹妹擋住了,讓一讓,和人說話時要看著對方的眼睛才算尊重對方。」
魏贗氣呼呼地轉了個身,讓李元嬰可以和魏姝對視。
李元嬰問:「你願意和他們去任地嗎?」他語氣平靜地詢問魏姝,「你願意的話,我叫人準備了許多東西,後面幾輛馬車馬上就跟上來了,我讓他們跟著你到地方,把地址記下來,到時我們還是可以繼續通信。」
魏姝定定地望著李元嬰認真的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元嬰明白了。
魏姝確實不願意的。
看看魏父和魏膺剛才的態度就知道,他們和魏姝肯定不是一路人,魏姝跟他們走肯定不會快活。
李元嬰道:「那我換個問法,你願意留下來嗎?」
魏姝也不能回答,父兄和母親都在身邊,她有什麼理由留下來?
李元嬰徑直往下說:「你祖父和祖母年紀都不小了,人老了免不了渾身毛病,你祖母又不喜歡雇外人到家裡,事事都喜歡親力親為,身邊沒個親近人肯定不行。可你的父親和叔叔們都要為國效力,姑姑們又已出嫁,不可能長留在你祖父祖母身邊。所以,雖然你還小,但是跑個腿、做個菜、喊個大夫這些事你還是做得來的,你可願意辛苦一下留在祖父母身邊照料他們、替你父母在祖父母身邊盡孝?」
魏姝愣愣地聽著。
李元嬰道:「怎麼?你怕辛苦嗎?」
魏姝立刻說:「不怕!」
李元嬰高興地說:「我就知道你可孝順了,怎麼會怕辛苦。」他笑了起來,朝坐在車裡望向自己的魏母露出兩個小酒窩,瞧著乖巧又可愛,「伯母,剛才沒能和您問好,對不住了。」
魏母覺得自己沒見過比這更討巧好看的少年郎。她說道:「當真是姝兒祖父讓你來的?」
李元嬰道:「那是自然,不然我怎麼敢來攔人?魏長史也說了,他是朝廷命官,我一個小小的王爺敢挾持朝廷命官,肯定會給朝廷里那些言官們罵死!」李元嬰趁熱打鐵地說,「魏侍中身邊沒個兒孫在,著實寂寞得很。我看不如這樣,你們夫婦二人去任地就好,我帶著兩個小的一起去洛陽,回頭讓他們和魏侍中一起回長安去。」
如果李元嬰單獨要把魏姝帶走,魏父自然不會答應。可李元嬰說要把魏膺一起帶回去,又把讓他們「替父母盡孝」的事說得有板有眼,魏父本就慚愧不能留在父母身邊侍奉雙親,如何能拒絕父親的請求?
不知不覺間,魏父的態度軟化下來了,他與妻子對視一眼,想徵詢妻子的意見。
魏母拿了主意:「既是如此,膺兒和姝兒就留下吧。」
李元嬰給他們添了把火:「魏兄留在長安也大有好處,我認得一個朋友叫唐璿,今年和魏兄差不多大,自己一個人到長安投奔親故也要考進國子監。他如今在國子監名列前茅,可努力了!」雖然這份努力有李元嬰貢獻的一份力量(幫唐璿去和孔穎達打招呼),不過李元嬰是不可能承認的。李元嬰道,「雖說魏兄可以等著襲爵,將來什麼都不用干就能位列國公,確實沒什麼可煩惱的,但我覺得男兒大丈夫,還是應當多學些學問,多學些本領,不能因為自己可以靠祖蔭過活就混吃等死,魏長史您覺得我這話說得對不對?」
魏膺漲紅了臉。
魏父當然認同李元嬰的話,要是他不認同的話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輾轉各地積攢經驗,想當個於國於民都有用的人。聽完李元嬰這番話,他對李元嬰改觀了許多,贊同地點頭說道:「確實如此。」
李元嬰也直點頭:「魏兄留下的話,也可以考進國子監多學著點。能進國子監的都是未來的國之棟樑,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有著不同的成長曆程,自然也有著不同的見識,多結識這樣的良朋益友,不僅可以增長學問,還可以開闊眼界。所以我覺得啊,魏兄還是一起留下比較好。而且,魏兄還得慶幸姝妹妹是妹妹不是弟弟,要是姝妹妹是男孩兒,一準也能考進國子監去,說不定還能拿個頭名!」
魏父想到女兒遠超於同齡人的聰慧,心裡很贊同李元嬰的話,看向魏膺的目光便多了幾分嚴厲:「你帶妹妹跟著滕王殿下去見你祖父,回頭準備準備,進國子監讀書去。」
直至被父母連著行囊和妹妹打包到李元嬰派人趕來的馬車裡,魏膺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怎麼他不僅沒能把妹妹帶走,還把自己賠上了?怎麼父親對李元嬰的態度和開始時完全不一樣,對他這個兒子反而變得那麼凶?
李元嬰成功把他姝妹妹騙到自己馬車上,又讓人帶著幾馬車禮物綴在魏家那輛小破馬車後面,殷殷地握住魏父的手說:「這些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是一些書和筆墨紙硯之類的,姝妹妹在長安的話可以去圖書館看,就不用帶回去了,您都帶去任地供當地的士子們借閱吧。」
如此於文教有利的事,魏父不好拒絕,有些慚愧地應允下來,覺得自己著實錯怪了這個好孩子。
傳言害人啊!
這孩子,多懂事,多明理,一開始的驕橫姿態興許是因為彼此有所誤會吧!
李元嬰做足了禮數,站在原地送走從一輛馬車變成一個小車隊的魏家父母。直至小車隊走得足夠遠了,李元嬰才把自己那頭小馬交給別人牽著,麻利地鑽上了魏姝兄妹倆所在的那輛馬車。
魏膺警惕地道:「你怎麼上來了?!」
李元嬰直接叫人把馬車往回趕,不理會魏膺的問候,而是和魏姝抱怨道:「騎了兩天馬,可累死我了,還好趕上了。」
魏姝兩眼亮晶晶地看他:「真的是祖父讓你來的嗎?」
她覺得這可不是她祖父會幹的事。
李元嬰眨巴一下眼,一臉無辜地說:「我覺得老魏應該是這樣想的吧。」
魏膺一下子明白過來,他這是上了賊船啊!根本沒什麼祖父的囑託,這小子完全是扯虎皮騙他父親!
魏膺道:「馬上讓人停車,我要去拆穿你!」
李元嬰相當熱心地詢問魏膺的意願:「魏兄,你是想自己坐著去洛陽,還是想讓人打暈你躺著去洛陽?」
魏膺:「……」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一切反對派都是紙老虎!想搶我小夥伴!!不可能!!!爹媽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