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變得靜悄悄,只有清早的陽光悄悄蔓上案頭。
武才人安靜片刻,注視著李元嬰說:「昨天夜裡,陛下也來找過我。」
李元嬰聽了就納悶了,他皇兄是先找他還是先找武才人?李元嬰道:「他也與你說了這件事嗎?你答應了嗎?」
武才人把自己的回答娓娓告知李元嬰。
李元嬰聽不太明白:「那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武才人道:「我不能答應,也不能不答應。」她替李元嬰倒了杯水,穩住雙手將溫水呈到李元嬰面前,溫言與他分析其中利害。她的生死去留都在李二陛下的一念之間,所以她不能有自己想法,其實同樣的,李元嬰也不能。武才人望著李元嬰說,「你把我要過去,可能會給你和你母親帶來災禍。」
眼下的好,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即便現在是真的,將來說不定也會變。
如果李二陛下並不是真心要把她賜給他,而是出言試探,那李元嬰走這一趟就已經大錯特錯。
李元嬰聽武才人給他細細分析,搖頭說道:「我聽不懂這些。」他坐直了身體,和武才人說出自己的打算,「皇兄金口玉言地與我說了,還能改口不成?他若是改口,我就坐到他議事堂外邊舉著牌子說他言而無信,還要去街上貼布告罵他!」
武才人:「……」
李元嬰反過來和武才人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又沒問他要,皇兄他自己說要用你換那玉米花生的,他若因為這個生我的氣就太沒道理了。」李元嬰哼道,「皇兄要是因為這個不喜歡我了,那我也再也不喜歡他!聽雉奴說我的封地離海很近,旁邊還有個很大的大湖。到時我悄悄在那邊造個幾個大船,直接帶著人揚帆出海去,再不回來了,讓他後悔了想我了也見不著我!」
武才人怔住。
過了一會兒,武才人笑道:「你這話可不能在陛下面前說,要不然他把你的封地換到西邊去。」
李元嬰道:「那我就養許多駱駝,一直往西走,再不回來了!」
武才人含笑看著李元嬰,說道:「殿下當真是天下第一快活人。」
李元嬰喜歡聽這樣的夸,得意洋洋地說:「那是自然的,便是皇兄也不能叫我不快活!」
武才人算是明白李二陛下為何對著么弟這般寵溺,他心中別有洞天,與別人都不一樣。誰對他好,他便對誰好;誰對他不好,他便對誰不好;他從無所求,只好那吃喝玩樂之道,所以別人罵他他不在意,名聲、地位、權勢於他而言全無意義,他只做他想做的事。
即便是貴為一國之君,身居高位、坐擁天下,李二陛下也是寂寞的,而且這份寂寞會隨著膝下兒女的長大而與日俱增,永遠不可能消減半分。若有一個人不當他是予求予取的天子,只當他是家中兄長,不想和他要什麼、不想和其他人爭什麼,只快快活活地做所有他不能放肆去做的事、說所有他不能放肆去說的話,那麼他有什麼不喜歡的道理?
若是沒登上那至高之位,李二陛下原也該活成這樣。
李元嬰得意完了,才想到自己還沒從武才人口裡得到准信,便問:「那你是願意來還是不願意來?」
武才人安靜下來。
李二陛下已動了把她送走的心思,這事便是不成,她怕也不會再得聖寵,一個膝下沒有一兒半女的才人,將來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青燈古佛長伴一生。
她才十六歲。
一邊是宮中暫時的安穩,一個是宮外未知的前程,這樣的選擇並不容易。
武才人柔聲問:「我若答應了,你讓我做什麼呢?」
眼前的李元嬰比她入宮時還小,她當年尚且懵懂,更何況是年近十歲的李元嬰?
果然,李元嬰道:「我昨天夜裡思來想去,讓你在我身邊伺候太委屈了,還不如繼續當才人呢。我是這樣想的,若是你願意的話,暫且先替我管著葵園的學堂。將來我去了封地便讓你管我的大書院,你看了那麼多書,也算是有用處了!」
武才人沒想到李元嬰會有這樣的打算。
她說道:「在外求學之人多是男子,他們如何肯聽我的?」
李元嬰道:「你這麼厲害,一定有辦法的。」他一臉的理所當然,「若是有人不聽你的,你就把他們趕走,不讓他們來我們書院讀書!更何況,我們書院也收女子的,若是他們不願來我們就全收女子,他們不來就算了,讓他們學不到好本領!」
武才人安靜地聽著。
提到自己偉大的書院計劃,李元嬰兩眼熠熠生輝:「我跟你說,書院的頭一個學生就是我姝妹妹,我早和她約定好啦。到時我們就在滕州廣收學生,什麼學問都給他們教,教出來讓他們喜歡出海的出海、喜歡科舉的科舉、喜歡領兵打仗的領兵打仗,士農工商想干哪一行就干哪一行,各行各業都有我們書院出去的人才!」
武才人聽他歡歡喜喜地和自己分享將來的安排,她也沒提醒他魏姝一個女孩子等閒是不可能跟他去封地的。她雖然早聽說過他要在封地開書院的事,但那也只是聽聽而已,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參與進去的可能。
昨夜用一宿平息下來的心動,此時再一次復甦,而且有種按捺不住的期待在心底瘋長。
李元嬰見武才人神色有些鬆動,便趁熱打鐵地再問一遍:「那你要不要來?」
武才人直起身子,正色朝李元嬰行了一個大禮,行完之後才認真回道:「我願意去。」
李元嬰高興極了,扶起她說:「那你等著,我這就去和皇兄說!」
武才人起身送他離開,站在門邊看著李元嬰那明顯透著迫不及待的背影飛快跑遠。此時朝陽高高升起,明燦燦的日光灑落滿地。她的目光垂落在滿庭濃綠深翠的花木上,看著那曳動著的細碎陽光微微笑了起來。
若能從此掙脫樊籠,天高海闊自在翱翔,便是有那折翼失鱗、折戟沉沙之險又何妨!
另一邊,李元嬰跑到議事堂那邊蹲守李二陛下。見李二陛下從前頭回來了,馬上殷勤地跑上去和他問好。
李二陛下睨了他一眼,領他一起入內。
李元嬰拉了個蒲團很不見外地在李二陛下近前坐下,說道:「皇兄你昨天說的事,我去找武才人說過了,她說願意到我身邊來!昨兒我們說好的,玉米花生皇兄你已經讓人圍起來,皇兄你趕緊下旨把人給我。」
李二陛下挑眉道:「哦?我昨夜去問她,她好像不太願意,怎麼你去問她又願意了?」
李元嬰從不藏話,把武才人給他分析出來的東西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和李二陛下說了。他問李二陛下:「皇兄您當真不是真心把她賜給我的?我要了她您真的會生我的氣?」
李二陛下瞅著他。
這種話沒幾個人敢這樣問出口,虧武才人仔仔細細地和他分析其中利害,他倒好,一轉身直接把人家給賣了。李二陛下道:「她都和你這樣說了,你還敢要?」
李元嬰說:「我為什麼不敢要,您自己說要給我的!」他哼了一聲,把和武才人說的話也給李二陛下說了一遍,「我跟她說了,您真要是那樣的人,我就在封地偷偷造個大船出海去,再也不回來啦!您不和我好,我才不高興和你好呢!」
李二陛下抬手往他臉頰使勁掐了一把。
李元嬰生氣了,費勁地把李二陛下的手扒拉開,鼓著臉警告:「不許掐我臉!」
李二陛下往憑几上一靠,施施然地道:「看來我還得下一道旨意,明令不許你封地造船才行。」
李元嬰說道:「你們這些人真麻煩。」
李二陛下朝他挑眉,示意他說說怎麼個麻煩法。
「給就給,不給就不給,」李元嬰說,「哪有口裡說給,心裡卻不想給的。我要不想給,我就藏得嚴嚴實實,根本不讓別人知道!」
李二陛下睨著他問:「你個黃毛小子,討朕的才人去做什麼?」
李元嬰道:「本來我也不知道讓她做什麼,昨兒你那麼一提,我晚上就想了一宿!我不是要開個大書院嗎?我先讓她管著葵園的學堂,往後我就讓她去管我封地上的大書院!一開始我是想請老師幫我管的,可老師說他年紀大了,管不了,只允諾給我推薦幾個學生幫我把書院辦起來,所以,書院可以交給她管!」
李二陛下聽完李元嬰這番打算,便明白武才人為何會答應李元嬰到他身邊去。他看了眼巴巴地坐在一邊等自己給個準話的李元嬰,淡淡地道:「那行,回頭我就讓人去傳旨。」
李元嬰高興了,又繞著李二陛下大獻殷勤,又是磨墨又是捏肩的,把左右的活全搶光。
想到最近李二陛下突然喜歡捏上他可憐的臉蛋兒,李元嬰還和李二陛下別用居心地分享起捏李小圓球臉的好手感:「皇兄我跟你說,我上次去青雀家遇見小侄孫了,小侄孫像他爹,長得圓滾滾的,像個小圓球!他臉上肉多,特別好捏!不信你下次捏捏看!」
李二陛下最寵愛李泰,自也親自抱過自己的皇孫,聞言罵道:「什麼叫像個小圓球?有你這麼說自己晚輩的嗎?」
李元嬰把那天李小圓球哭著要皮球的事告訴李二陛下:「那孩子哭得鼻子紅紅,拿回自己的小皮球又笑了!小圓球抱著小皮球,多可愛!」
李元嬰積極地表達一個意思:李小圓球賊可愛捏起來手感賊好,改天我們一起捏李小圓球去,可千萬別再捏我!
李二陛下和他待久了又覺得煩,擺擺手打斷了他張口就來的嘮嗑,讓他自己滾去玩兒,別妨礙他處理政務。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你們大人真麻煩(指指點點)
武才人:……
李二陛下:……
更新!
註:前文陸陸續續有妹子提到一些問題,比如王爺皇子不叫殿下,不喊父皇,太極宮叫大興宮不叫太極宮,等等,我查資料也確實查到過唐朝父親喊耶耶之類的,但是寫的時候就什麼順手寫什麼了,畢竟古代說話時可能不興「我」啊「你」啊,也沒有「您」,所以,小說不是歷史,戲說就是胡說(餵),一般我寫著什麼順手就用什麼啦,比如我覺得叫大王不好聽就喊殿下,大家能夠理解表達的意思就好了!要知道,忍著不把所有官員的稱呼直接改成「大人」是甜甜春最後的堅持!甜甜春的良心只有這麼一咪咪!更多的沒有了!剩下的全是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