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剛當太子時比李元嬰還小些,什麼都不懂,被老師罵了也懵懵懂懂,他母后去世後他更是對此習以為常,甚至還時常想著「罵吧罵吧趕緊罵完我好去玩兒」。
沒見到他父皇被魏徵追著罵,連鬥雞都不玩了嗎?
當堂罵回去這種事,李承乾當真是頭一回見識,哪怕李二陛下被氣狠了,大多時候也是拂袖離去。
哪有人會像李元嬰這樣,人小嗓子大,喊不贏還要去扯人家袖子的?而且李元嬰張嘴就是一套一套的歪理,若不是他已經見識過這份瞎掰扯的功力,一時半會怕也緩不過神來!
眼下被噴得猝不及防,昨日他們想好的應對之法其實正好可以用上,頂多只是從應對李二陛下一個變成應對滿朝文武而已。
李承乾想到李元嬰為了自己不顧李二陛下的訓斥,愣是把自己的意見原原本本地說完才坐回來,心中感動,也決定不再像往常那樣充耳不聞、當做什麼都沒聽到。
李承乾站起身來,朗聲道:「父皇,兒臣有一篇文章本來準備下朝後再獻給你,不想今日朝中竟都已知曉兒臣昨日做了什麼。」李承乾眉宇之間頗有些李二陛下的影子,只是往日性格沉鬱,總像是籠著一層陰雲,瞧著便有些不討喜。此時他臉上鬱郁之色一掃而空,說起話來也擲地有聲,「既是如此,兒臣想將這篇文章當堂念一遍,也算是給父皇與諸位大臣一個交代!」
房玄齡等人齊齊望向李承乾,驀然發現太子已年過弱冠,身量修長,面容英朗,隱然有李二陛下當年的風采。
相較之下,坐在後頭的李泰、李治便略遜一籌,宛如珠玉在側、黯然形穢。
李承乾當了這麼多年太子,勉強也算是受過千錘萬練的,得了李二陛下的首肯便把昨日寫的文章念了出來。最近這兩篇文章讓他有種開了竅的感覺,念起來也順暢無比。
這文章的大意很簡單,開頭寫他與李元嬰、李治他們聽說南邊曾有象軍能贏吐蕃軍,不知象軍與突厥騎兵相比如何,便請來南人所馴之象與北人所馴之馬對戰。
勝負分出之後,他們席地而坐,先聽南人談起如何馴象、如何對戰吐蕃軍,獲益良多。隨後,又聽魏徵之孫女談起「火牛陣」,深感戰事時局都變幻無常,做什麼都鮮有萬全之法!
因此,他們都希望日後可以多接觸來自天南海北的人才,像這次了解「象馬之戰」一樣好好了解南邊的戰法和北邊的戰法,好好了解東邊的情況和西邊的情況——這樣一來,不管是遇到哪兒有事,決斷時都能做到心裡有數!否則這也不知那也不知,與盲聾之人何異?
李承乾朗聲把整篇文章念完,沒再為自己辯解什麼,退回位置上坐下。
雖說文章里一些細節是經過修飾美化了的,但大體來說確實是他們昨天玩耍時生出來的真實想法,他表現得十分坦蕩。
殿中再一次靜了下來。
這篇文章有理有據,直接將原本被攻訐的「象馬之戰」延伸到戰事與國事之上。象軍能輕易逼退騎兵,火牛陣又能破象軍,可不就是說明遇事無萬全之法,任何時候都得儘量掌握各方情況靈活應對!
細想一下,太子若是端坐宮中苦讀書,不去了解外頭的真正情況,真正遇到要解決的事情該如何做判斷、如何想辦法?而且哪怕再怎麼說天下是一家,突厥、吐蕃以及南邊未曾歸化的山蠻其實仍是朝廷的心頭之患,太子想了解了解他們顯然不過分——畢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房玄齡乃是太子太師,見李承乾說得有理,自是出聲應和:「臣認為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說完他還看了魏徵一眼,意思是「你孫女都一起去了,你不該說點什麼嗎」。
換做往日,魏徵絕不會摻和這些事。
李二陛下春秋正盛,又已經給太子安排了房玄齡當太子太師,他要是還往太子那邊湊,李二陛下很可能在心裡犯嘀咕:「我這還沒老,你們一個兩個都往太子那邊靠,是不是覺得我活不長了?」
魏徵雖然以剛正善諫出名,可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李二陛下容他忍他,一來是他的進諫確實不偏不倚、秉直為公,二來則是朝中需要一個「榜樣」。
李二陛下想要把天下治理好,就不能當那閉目塞聰、耳聾目盲的人,所以,就算沒有魏徵,也會有張征李征!
魏徵不想摻和,偏偏剛才房玄齡朝他遞的眼神讓李二陛下注意到了。
李二陛下頓時想起李承乾剛才提到的人除了李元嬰和李治,還有魏徵的親孫女。
這女娃不過才比兕子大一點,讀書習字卻比男孩兒還出色,生作女子確實可惜了。
李二陛下對幾個心腹要臣的性格門兒清,他知道魏徵孫女肯定不是太子請過去的,而是李元嬰拉人家出去玩。
小孩子想一塊玩,大人攔得住嗎?強攔肯定可以,可沒多少人捨得強攔!
李元嬰這混帳小子,挑玩伴的眼光倒是挺不錯。
李二陛下看了李元嬰一眼,目光又繞回魏徵身上,故意點魏徵的名:「魏卿,你覺得此事如何?」
魏徵沒奈何,自己孫女都一起去了,太子殿下也寫了篇好文章為自己辯解了,他難道還要捋起袖子加入到噴太子大軍里?他的主要職責是勸諫李二陛下,太子的事不歸他管!
魏徵只能執起長笏回道:「臣認為房僕射所言有理。此事一未勞財,二未擾民,太子何過之有?」
房玄齡與魏徵都這樣說了,長孫無忌這個親舅舅自也不會再沉默,也開口表示太子無過。
轉眼間,朝會上的局面已完全逆轉了。
太子不能再罵,其他人便提出別的事情出來商議。
見沒人敢再欺負大侄子,李元嬰滿意了,只是聽著百官議事又覺著有些無聊。
這麼多人正兒八經地討論著政務,偷溜走不太容易。走是不能走了,李元嬰看了看左右,發現後頭坐的是四侄子李泰!
閒著也是閒著,李元嬰回頭觀察一番,驚奇地壓低聲音和李泰說小話:「四侄子啊,你的憑几看著比別人的大一圈,你可真能長肉!」
上朝時,百官都是有位置可坐的,前面幾排座位上多設有憑几。
所謂的憑几,其實就是像扶手一樣的玩意,一般有三足,圍攏在座位周圍。若是相熟的人坐到一塊,你可以懶洋洋地倚在上面和人磕叨。
李泰胖,胖得李二陛下怕他走著太累,直接允他坐肩輿來上朝,那可是六七十歲快退休的有功老臣才有機會享受的待遇。他這身量擱在普通憑几里就有點擠了,所以他位置上的憑几是特製的,比旁人大一圈!
李泰正聚精會神聽百官商議政事,冷不丁聽到李元嬰轉過頭來朝自己感慨,掐死李元嬰的心都有了。
本來李泰讓人暗中把李承乾昨天幹的事不著痕跡地傳到朝中諸人耳中,滿心期待地等著看朝中諸官對李承乾群起而攻之:這些人之中有的支持三哥李恪,有的支持五弟六弟,有的則是在其位要謀其政,有的有心效仿魏徵能言直諫獲得父皇賞識。總之,這裡頭的每一個人知道昨天的事後都不會沒有動作!
結果,李二陛下突然把李元嬰宣召過來,朝會上的情況驟然變了!
饒是李泰平日裡總笑得像和氣的麵人兒,這會兒臉色還是不由自主地發黑:「朝堂重地,不要喧譁。」
李元嬰是那種你不讓他說話他就不說的人嗎?當然不是。
不管李泰回什麼,李元嬰都能和他掰扯下去。他振振有詞地反駁:「我才沒喧譁,我聲音很小的。」
李元嬰的位置是臨時加上的,只有個坐墊,沒憑几之類的,也沒長長的笏板。他堂而皇之地把坐墊往後挪了挪,本來臨時插在李承乾身邊的位置便挪到了李泰身邊。
挪位置成功,李元嬰好奇地湊過腦袋去看了看李泰的笏板,開始洋洋灑灑地發表自己的想法:「你這個笏板是象牙做的嗎?我昨天聽那楊六說,象牙本來是大象用來保護自己的,象牙越大打架越厲害,可惜後來有人發現象牙白白的,很適合用來雕琢成各種寶貝,便有許多人開始打起它們的主意!你說說,大象是不是好可憐啊?它們用來保護自己的象牙,現在反而成了害死它們的東西!」
李泰額頭青筋直跳,臉皮都氣得有點抖了。這小子一開口,他根本聽不到房玄齡他們到底在商議什麼了!
李元嬰才不管李泰氣不氣,說完自己的感慨又開始新一輪的磕叨:「不是說上朝時你們會把要說的事情記在笏板上嗎?為什麼你的笏板上什麼都沒寫?聽人說你的字寫得很好的,我還想看看到底好成什麼樣呢,真是太可惜了。我跟你說,上次我瞅見老魏的笏板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那才是認真為上朝做準備的典範,你這麼懶怎麼行!」
李泰忍無可忍地吼出聲:「你閉嘴行不行!」
殿中再一次鴉雀無聲。
李泰不僅長得胖,聲音不控制的話也比別人響亮許多。剛才他一個沒注意直接往外吼,滿殿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並且轉過頭看向他們所在的方向。
李元嬰乖乖閉了嘴,甚至還有點自覺非常無辜的小委屈。他們講的事情他都聽不懂,也不愛聽,找侄子磕叨磕叨不行嗎?他的聲音又不大,別人根本聽不見,四侄子怎麼可以吼得人盡皆知,真是太過分了!
李泰畢竟是李二陛下最偏愛的兒子,哪怕出了這殿前失儀之事,李二陛下也只是訓了他和搞事情的李元嬰幾句,讓他們安安靜靜地聽著,不許再影響朝議。
李元嬰被點名批評還很不樂意,趁李二陛下轉開目光又埋怨起李泰來:「你剛才說不能喧譁,自己那麼大聲,害我和你一起挨罵!」
李泰:「……」
李泰真的很想掐死他。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這麼無聊,不如禍害一下四侄子吧!
四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