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冰消雪融,楊柳吐綠,雖還帶點春寒,卻已是處處有賣花聲。
天剛蒙蒙亮,高大沉重的城門在鼓聲中緩緩開啟,將初升艷陽的光輝撒入城門之內。
百姓們魚貫入城,便見金光門兩旁的居德坊、群賢坊都坊門大開,坊內居民也三三兩兩地走了出來,灑滿晨曦的街道慢慢從一夜的沉睡里甦醒過來。
有條小河穿群賢坊流經西市,行人沿著河岸走一段路,便能看到前頭由河水匯成的、面積不大的湖。今日這湖邊格外熱鬧,因為臨湖那處神秘的「店鋪」在吊足所有人胃口後終於要開業了!
聽說,這店鋪是被當今陛下剛封的滕王盤下的,這位滕王是陛下最小的弟弟,從小養在陛下身邊,很得陛下疼寵。
聽說,這幾個月各方人士來來往往,有國子監的監生、有刑部和大理寺的小吏、有李靖將軍府上的親兵等等!
聽說,裡頭擺了很多案幾,還做了好幾屋子的書架,上面滿滿當當的都是書!反正,傳這些話的人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書就是了!
正是因為這種種奇異之處,許多人聽說這地方今日要正式開業之後早早過來等著看熱鬧。一傳十十傳百,整個西市陸陸續續聚了不少人,都有小販看到商機挑著擔子擠來擠去賣小吃了!
吉時還沒到,這處神秘的店鋪便走出來一批人,看衣著打扮,竟都是國子監的監生。
換成平時,這些監生可都是天之驕子,走在路上是要被人投以羨慕眼神的。結果現在他們的監生袍外面披著件紅馬褂,胸前和背後都書有「志願者」三個字,瞧著很是醒目!
這些人當仁不讓地收穫了所有人的注目。
長孫詮是這批身穿紅馬褂的人之一,算起來他是長孫無忌和長孫皇后的堂弟,只不過他的年紀比他們小太多了,今年才進國子監。
和長孫詮同病相憐的還有虞世南最小的孫子虞植,虞世南去世後,虞家門庭冷落了不少,他便格外發奮,想要向他祖父靠攏,再次光耀虞家!
這兩個人是這批圖書館志願者之中出身最高的,剩下的大多是寒門子弟。像杜荷、房遺愛這些勛貴子弟,斷不會願意來做這種事!
這要從李元嬰上元節後前去拜訪孔穎達說起。李元嬰充分詮釋了什麼叫無事不登三寶殿,見了孔穎達,他便開始說起自己的開業構想來。
李元嬰說,圖書館面向的是看不起書的人,他們之中可能有些人看不懂張貼出去的布告,弄不懂進出圖書館的規則,所以,他想借點國子監的監生來用用,讓他們充當圖書館的志願者,一面和百姓宣講圖書館有何用處,一面替百姓答疑解惑,以免開業當天發生什麼混亂場面。
所謂志願者,應當有兼濟天下之志、襄助貧弱之願!
李元嬰扣完一頂高帽,繼續積極地遊說孔穎達:這些監生天天悶在屋裡讀書,不懂得運用學到的知識,很容易讀成書呆子,後果非常可怕!所以,他給他們找了個鍛鍊機會,讓他們有機會接觸接觸百姓,懂得怎麼將自己所了解的、想表達的轉達到百姓面前。
孔穎達琢磨了一下,覺得李元嬰說得有道理。他為朝廷培養人才,不就是想他們能學以致用,成為朝廷的中流砥柱嗎?
於是長孫詮等人就被選派出來當志願者了。
李元嬰早帶著兕子、魏姝她們去了圖書館,等待吉時到來正式拉開御賜匾額上蒙著的紅綢。兕子緊張地問:「么叔,等一下真的讓我來揭紅綢嗎?」
李元嬰道:「對的,由我們兕子來揭。」這其實是幾個人剪刀石頭布的成果,這麼刺激的機會,直接決定誰來揭紅綢多無趣,李元嬰選擇幾個人來幾輪剪刀石頭布!最終,幸運的兕子贏了!
兕子小臉紅撲撲的,高興極了:「外面那麼多人,都是來看我們這圖書館開業的?」
李元嬰道:「對,等虞植他們出去宣講完會更多!怎麼,你怕了嗎?」
兕子道:「才不怕!」
李元嬰笑眯眯。
李元嬰安排虞植等人去做的事情很簡單。
第一,去各個坊門前貼布告。
第二,向被吸引到布告前的百姓宣講布告內容。
這布告是李元嬰親自寫的,孔穎達看後很想幫他代筆,但李元嬰堅決不同意。李元嬰覺得,孔穎達寫的東西百姓們看不懂!還是他寫的好,通俗易懂!
辛苦活有人出去幹了,李元嬰便優哉游哉地帶兕子幾人在圖書館裡面轉悠,介紹每個區域的圖書。有系統在,圖書的歸類也變得簡單清晰,每個書架都規定了擺放些什麼內容的書籍,行走其中簡直一目了然!
……
這天李二陛下和魏徵他們商量完正事,想到自己這混帳么弟難得做件正經事,值得支持,便決定微服去那勞什子圖書館看看。
其他人也想去看看,一致同意這個提議。
李二陛下微服簡從出可宮,帶著魏徵等心腹重臣一起前往西市。
兩人沒走出多遠,便見有許多人圍攏在前頭擠著聽人宣講。
站在布告旁負責宣講的是個國子監的監生,李二陛下瞧著有點眼熟,魏徵則直接認了出來:「這是虞家小子吧?」
一行人便停了下來,看看虞家的小孩怎麼應對百姓。
這虞家小子自然是虞植,他正兒八經地給百姓們念出布告上的內容,大意是「西市有個圖書館,不花錢就能看書,大家趕快去看看啊」。
這直白過頭的介紹簡直讓自幼飽讀聖賢書的虞植有點不知該怎麼念出口!
可要論蠻橫,誰比得過李元嬰?李元嬰說要這樣寫,他們就得照著念。
見百姓接受良好,沒有哄堂大笑,虞植悄悄擦了把汗,接著給眾人講圖書館借閱規則。
由於空間有限,每次只能竹牌進入,竹牌有圓形和方形兩種。
圓形竹牌數量少些,拿到的人可以坐在閱覽室讀書抄書。
方形竹排數量多點,取號即可進去找書、看書,但沒有位置坐,當然,你想席地而坐肯定也沒問題。
至於想把書借出圖書館,那就需要驗證身份、核實地址,畢竟要提防一些不老實的人直接把書拿走不還。如果你去晚了,沒拿到竹牌,那就只能等別人還了竹牌再換你進去了。
有個老農安靜地聽完全部內容,有些激動地攥緊手裡破舊的扁擔,用土音濃重的官話發問:「俺有個兒子沒上過學堂,但識得幾個字,也能進去嗎?」
虞植道:「可以的,所有人都可以進去。」
有婦人見監生臉嫩,不由笑著調侃:「那閨女行不行?」
虞植認真回道:「女子也行。」
一眾譁然,都覺驚異。
虞植面色不變,繼續答疑解惑。
起初志願者之中當然有人覺得不應該允許女子進入,畢竟這是讀書之地,允許女子出入像什麼樣?
結果李元嬰當場罵道:「女子出入怎麼就不像樣了?影響你看書了嗎?若是你被影響了,那只能說是你自己意志不堅定,該走的是你不是人家女孩子!若沒影響你,你做什麼不許人家去看書啊?」罵完了,他還把那幾個提這種意見的人全趕回國子監,不讓他們再當志願者。
所以,剩下的人都老老實實按照李元嬰的要求朝百姓宣講。
一開始虞植他們都覺得這種事派些小吏去做便好,根本不該他們來受累。可幾輪講下來,圍攏到布告前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爭相問出自己沒聽懂的地方。他們的面孔都黑瘦或飢黃,雙手大多長滿老繭,口音各不相同,一口奇奇怪怪的官話說得彆扭至極。
可是,在知道圖書館還能提供許多用過一面的紙張供買不起紙的人抄寫時,他們眼底都迸發出灼熱的光彩。本來,他們的兒子、孫子是讀不起書的,若是有這樣一個地方,他們兒子便能讀書——聽說裡面還有算學、律學、書學、農桑這些方面的書,就算考不了科舉,也能學點本領當個帳房先生或寫字先生。
任誰都能看出這些百姓的迫切和熱切。
對上那一雙雙越來越亮的眼睛,虞植頭一次感受到許多自己習以為常的東西,對於眼前這些百姓而言是多麼可望而不可即。他們的渴望,他們的需要,都清晰地擺在他們面前!
虞植再也沒嫌累,哪怕講得口乾舌燥,依然耐心地解答著一個又一個的疑問。
李二陛下一行人看了一會,心中也頗有觸動,和長孫無忌他們夸道:「這孩子瞧著還挺有不錯。」
長孫無忌笑道:「那是自然,國子監的監生可都是未來的國之棟樑。」
幾人行至西市,才轉了個彎,便見街上人潮擁擠,竟是擠滿了人!
這圖書館一不要錢,二又新鮮,宣講開始後聞訊而來的人自然不少。
李二陛下幾人面對這種人山人海的架勢也無計可施,只能站在外頭望洋興嘆。
沒一會兒,長孫無忌眼尖地看見了同樣被擠到人潮外頭的孔穎達。
君臣幾人對望一眼,都覺得這仗勢有些誇張,應該是因為李元嬰指派了好幾撥監生沿街貼布告加宣講的緣故。
可氣的是,那混帳小子搞出這種仗勢,居然沒想著請他們去看看!
李二陛下微服在外,孔穎並未喊「陛下」,只無聲地上前朝李二陛下見禮。
李二陛下笑著打趣:「孔先生這是被過河拆橋了。」
在場的人裡頭要論誰出力最多,那肯定是孔穎達無疑,書是他讓監生抄的,宣講是他讓監生去的,李元嬰那廝一不滿意就把人「退貨」不說,圖書館開業這天還不請他去觀禮!
孔穎達臉皮抽了抽,回道:「就沒指著他會請我。」
那小子不把他氣得跳腳就不錯了,誰還指望他能懂什麼人情世故和尊師重道!
鐺,鐺,鐺——
一陣鑼聲打斷了君臣二人的敘話。
吉時到!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志願者,有兼濟天下之志、襄助貧弱之願!
小王爺:來幹活,不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