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賈的消息一向靈通,李元嬰當初在鄠縣做的事沒瞞過他們的耳朵,即便不提那麼遠的事,眼下河南道最大的海港也是在他們眼皮底下建起來的。
除了暫時還沒到手的分紅,他們這些持有東方之珠一號券的人還有提前預定新型海船的資格,若不是李元嬰說為了慎重要先試航一年,他們早就下手了,畢竟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從外頭運回來什麼東西,但李元嬰眼也不眨地砸大錢修整和擴建通往長安的官道,就曉得其中大有賺頭!
消息更靈通些的,已經知曉最近湧入河南道的一批新面孔是為何而來:聽說對岸有個「金銀島」,李元嬰的船隊過去後直接運回一船船金銀!
這個說法著實太吸引人了,何況航行個三五天而已,又不遠,去試試也無妨。而且人家滕王可實誠了,他們要預定海船,滕王還勸說他們海上航行有風險,海外貿易有盈虧,大家要謹慎行事。
若是李元嬰大肆鼓動他們出海,他們反而會很猶豫,怕這個怕那個,現在李元嬰明明白白把危險告訴他們,他們反而堅定地要去了:誰知道李元嬰是不是怕他們搶了自己獨占著的海外寶地才不讓他們去?總要先試一試才行,一艘船、一船人又不費多少錢!
眼看一年之期將至,大夥的錢和人都已經準備好了。
這節骨眼上李元嬰又提出新計劃,所有人心裡都覺得「這傢伙又來宰我們了」,行動上卻實誠得很,都積極地寫下自己用來投票的金額。
有些同縣的湊在一起把總數加了加,發現各家出的錢湊起來足以把縣裡的道路修得四通八達了!就是人手可能不夠,要是每個縣都同時動工肯定修不動,怪不得李元嬰要先挑出三個縣。
不管李元嬰說得多好,要拿出這麼多錢總是讓人心疼的。一縣鄉老坐在一起,都覺得這兩年割的肉比他們過去十幾年都要多,可這錢他們居然掏得心甘情願,甚至還好奇李元嬰下次又能想出什麼新名目來。
有人捋須道:「滕王殿下行事與旁人不一樣。」
其他人點頭認同。
李元嬰做的很多事看起來都跟玩兒似的,可要是認真往後看看,他走的每一步都大有用處,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
反正李元嬰來滕州這麼久也沒吃過虧就是了。
去年李元嬰被李二陛下被逮了回去,他們還擔心滕州會不會有變,他們投進海港的錢會不會打水漂。結果年後李元嬰不僅帶著一車車寶貝回來了,隨後各方禮物隨之而來,李二陛下還特賜李元嬰三個錢爐允他自己鑄錢。
所以,跟著李元嬰混有前途啊!
滕州諸人都認定了這個想法,打聽出別人的出價後都很有心機地加了一成,非常豪爽大氣。
相鄰各州的人聽說了滕州那邊的新動況,有的人心生羨慕,有的人則覺得滕州這些豪強富戶莫不是都魔怔了。不就是鑄幾個印著他們家鄉的錢幣嗎?不就是印幾張薄薄的郵票嗎?有什麼稀奇的,瞧把他們勾得巴巴地把錢往外掏!
過不了多久,就有人跑到滕州來遊說李元嬰:您看鄰州也不遠,也有好山好水,要不把鄰州也加入候選範圍?今年趕不上了,可以明年再加入,這一年裡頭你可以過來我們這邊遊山玩水體驗體驗,我們提供免費食宿招待,免費陪聊陪玩。
李元嬰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表示此事要先請示他皇兄,就算是鄰州他也不能隨便出去,要不然他皇兄又把他逮回京城一頓臭罵怎麼辦?當然,要是你們那邊正好在去海港的路線上,倒是可以考慮中途在你們那兒休息兩天,畢竟趕路那麼辛苦,停下歇歇腳也很正常。
雙方初步達成一致,滕州的豪強富戶不幹了,他們州內競爭已經這麼激烈,再加入外頭那些實力強勁的傢伙還得了?一時間本縣的和鄰縣的、本州的和鄰州的都處於一種相互較勁的狀態,較勁的方式是大夥都在票選錢範的投標書上進一步加碼。
這事看得人目瞪口呆。
不就是錢上的圖案嗎?有必要砸這麼多錢嗎!這些人出的錢都能把那幾千個「滕州錢」全買回家了吧?
這等奇事自然口口相傳,隨著商賈的跑動一路傳回長安。
這時李二陛下已經收到李元嬰的信,李元嬰似乎是憋狠了,洋洋灑灑罵了好幾頁紙,最後還得瑟地表示「承乾說要給我撐腰,你雖然對我不好,但是你生了個對我好的好兒子!要不是他鼓勵我說想罵就罵,我還沒想到可以寫信罵你呢」。
李二陛下本來看到李元嬰的信還挺樂,看到這裡鼻子都氣歪了,把李承乾叫到跟前一通臭罵。
李承乾這才曉得他么叔把他賣了,他讓李元嬰罵勛國公,李元嬰居然說是他讓罵李二陛下的!
有這麼個么叔,李承乾能怎麼辦,只能上前請罪解釋:「兒臣指的是勛國公,沒想到么叔理解錯了。」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哪能鼓動李元嬰寫信罵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也知道李元嬰的話不靠譜,倒沒有真把帽子扣到李承乾身上,只叫李承乾關注一下洛陽那邊的消息。
李元嬰說他派戴亭去洛陽,這會兒一點動靜都沒有,李二陛下覺得莫不是要出大事。
李承乾聽李二陛下讓自己去盯著,立刻明白李二陛下心裡是偏向李元嬰的,心中大定,表示自己一定會好好跟進。他被李二陛下趕走後馬上讓人把洛陽那邊的邸報都送來讓他看看,再找幾個經常往來洛陽的人入東宮說話,行事相當利落。
事實上李二陛下不僅叫李承乾關注這事,打發走李承乾後又叫來別人及時匯報洛陽的近況。
洛陽是長安的門戶所在,要是那個戴亭把洛陽也當成高麗倭國來攪動風雲,他是不會再讓這樣的人留在李元嬰身邊的。
李二陛下重新打開李元嬰的信,把李元嬰提及戴亭的那兩段重看了一遍,扔開信,靠在憑几上揉揉額角。
這小子會服軟可不僅是因為承乾給他撐腰,還因為要保這個戴亭。
他這個弟弟看著大大咧咧,實際上可聰明得很。還一口一個「我派戴亭去的」,信誓旦旦保證絕不會擾亂洛陽,但這小子真的約束得住他手底下這隻鷹犬嗎?
洛陽那邊沒有消息傳來,滕州那邊的奇聞倒是先傳到了。
一聽到滕州人爭相出錢修橋鋪路,長孫無忌等人都一臉木然,對這樣的「奇聞」已經不再覺得稀奇。畢竟,李元嬰早幾年就已經空搜套白狼套來一座翠微宮,現在他們都還在翠微宮避暑呢!
李元嬰的「滕州錢」攏共只鑄九千枚,也讓長孫無忌等人鬆了口氣,這點錢哪怕流入百姓手中也生不出什麼亂子來。而且看這勢頭,普通人怕是想買都買不到,買到了也捨不得往外用!
既然李元嬰這麼有分寸,長孫無忌便放下心來,大方地到李二陛下面前誇了李元嬰一通,說他能想出這個法子著實聰明機敏,不枉李二陛下把他帶在身邊悉心教導這麼多年。
李二陛下和長孫無忌少年相識,很了解長孫無忌的脾氣,他這舅兄一向很講究與人為善。前頭覺得李元嬰有威脅長孫無忌就來勸他,這會兒覺得李元嬰沒威脅了,又來給李元嬰一頓夸,還說是他教得好!
不過不得不說,長孫無忌搔到了李二陛下的癢處,他免不了又和長孫無忌說起李元嬰的來信:「這小子可不這麼想,最近他給我寫了封信,句句都在說我不疼他了,對他不好!」
長孫無忌:「……」
得了,又來了。
長孫無忌捏著鼻子搭話,李二陛下果然把李元嬰的信前前後後給他展示了一遍,說這小子簡直目無尊長、無法無天。
如果這時候長孫無忌應和一句「對對對」,那就太傻了,李二陛下肯定要翻臉。所以長孫無忌很識趣地說:「要不是打心裡把陛下當最疼愛他的兄長,滕王殿下怎麼敢這麼和陛下說話?」
李二陛下滿意了,一臉無奈地說:「真拿他沒辦法。」
長孫無忌起身告退。
長孫無忌出去時遇到房玄齡,房玄齡見他一臉菜色,不由問他:「怎麼了?可是遇到什麼難事?」
長孫無忌搖頭:「沒事,」他幽幽地說,「就是滕王殿下給陛下寫信了。」
房玄齡沉默片刻,看了看自己手裡的奏本,覺得裡頭的事也不是那麼緊急。
他果斷地轉過身跟著長孫無忌一起往回走。
長孫無忌問:「你不是有事要求見陛下嗎?」
房玄齡說:「現在沒有了。」
長孫無忌:「……」
這兄弟倆真是的,不好的時候讓人愁,好起來也讓人愁。
相比長安這邊的安詳,洛陽最近不怎麼平和。
這份不平和不是對於洛陽百姓而言的,而是對於勛國公張亮而言的。
百姓們每日都過得熱熱鬧鬧,甚至感覺往來的商賈比從前要多得多,他們每天都能看到不少新鮮的百戲表演、每天都能買到各種來自各地的貨物。
在普通百姓察覺不到的地方卻到處暗涌洶洶。
勛國公張亮手下眾多義子有的在軍中,有的則在行商供養勛國公府。最近這些人發現,只要是他們經營的產業生意都一落千丈,究其原因,不是競爭對手出了新方子就是競爭對手大肆降價,把客人全吸引過去了。比新巧他們比不過人,搞價格戰他們同樣比不過人,可不就一落千丈嗎?
若說這種不平和只是和錢有關,那另一件事就和性命有關了:只要是勛國公府的人出門——包括勛國公本人,都會遇到點小意外,比如走在路上花盆突然砸在面前,比如上著茅廁橫木突然斷開,比如正在餵的獵犬突然口吐白沫毒發在自己面前。
一次可以說是巧合,日日如此那可就有點嚇人了,勛國公府上的人一時都不太敢出門。
勛國公暴跳如雷,叫人去徹查,卻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底下的人得出的結論很一致:這都是意外!
狗屁意外!
勛國公一路順風順水,沒受過這種窩囊氣,聽人回稟說底下的產業全被人打壓得快經營不下去,更加確定這是有人在針對他。他不向不怎麼和人結仇,最近跟他有仇的人只有一個:李元嬰。
最近李氏總在他面前哭哭啼啼,說她弟弟沒了,李家也敗了,他跟著李二陛下打天下時李元嬰還沒出生,憑什麼他就能坐享榮華富貴、天生高他們一頭?難道就因為他會投胎!
勛國公本來覺得李氏弟弟行事魯莽,經李氏日日哭訴,也覺有些不甘。李元嬰未建寸功,怎麼能凌駕在他們頭頂上?
最近這些事肯定是李元嬰的手筆,說不定李二陛下明里放過他,暗裡也推了一把!侯君集說得對,李二陛下可能容不下他們這些有功之臣了!
勛國公目光沉沉。
他沒有輕舉妄動,也沒有再去李氏那邊。而是召來自己最愛往來的術士談天論地,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些術士與勛國公相熟,和勛國公相處起來相當隨意,邊喝酒邊閒談。其中一個酒到酣處,掏出張秘圖給勛國公推算未來走勢,算完之後他一臉的震驚與驚喜。
勛國公奇道:「怎麼了?」
術士道:「國公爺這姓氏,有騰龍之勢!」
這話的意思是,未來的天下該是姓張的!
勛國公心中一陣激盪,卻沒表露在臉上,只叫人別把這話外傳。這可是要殺頭的死罪!
送走術士們後,勛國公哈哈一笑,陰沉沉的目光里透出幾分凶光。
姓李的也是從楊家手裡奪來的天下,那天下怎麼就不能姓張?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我們什麼都沒幹,我們就是嚇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