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這份密報是剛送過來的,本來李二陛下不準備在中秋佳節看它,但經李元嬰那麼一鬧騰他便打開看了起來。

  密報上匯報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張亮和侯君集在做什麼。

  張亮告發侯君集,他沒有追究,但也不是什麼都沒做。他一直叫人盯著侯君集,侯君集心懷不滿、侯君集試圖通過女婿賀蘭楚石接觸太子、侯君集酒後失言這些事早都送到了案前。

  李二陛下自然也知曉李元嬰曾撞見侯君集與賀蘭楚石說醉話的事,還想著李元嬰會不會來和他說。沒想到李元嬰來是來了,提到的卻不是侯君集,而是張亮。

  於是這份定時送到李二陛下案前、只與侯君集有關的密報便添了個人。

  張亮養了術士、收了義子,這些都和李元嬰報上來的相去無幾。

  這兩個人都是他親自選出的二十四功臣人選,只要他們沒下一步動作,他也不會對他們動手。如果他們真敢有下一步動作,那就讓他看看這兩條線能扯出多少人!

  ……

  另一邊,李元嬰垂頭喪氣地回去,身邊還跟著兩個李二陛下過來盯梢他的禁衛。

  這個待遇李元嬰已經很久沒享受過了,讓他覺得很沒面子,心情十分沮喪。結果剛走回住處,李元嬰就嗅到裡頭飄來香噴噴的味道。

  李元嬰吸了吸鼻子,被罰禁足的憋悶一下子煙消雲散,高高興興地跑進去尋柳寶林問:「今天吃什麼?我老遠就聞到了,老香了。」

  柳寶林道:「要做蟹,所以先給你溫了菊花酒。」雖還沒到重陽,卻也近了,柳寶林把釀好的菊花酒開封。這酒是米酒,但加入了清香安神的菊花,入口溫醇,正適合配著秋蟹吃。柳寶林叮囑,「蟹蒸好了你也不可多吃,別吃壞了肚子。」

  李元嬰道:「我曉得的。」他都這麼大了,柳寶林還把他當小孩,他是貪嘴的人嗎!

  蟹最好是現蒸現吃,柳寶林見他回來了才叫人拿去做。旁邊的嬤嬤對李元嬰說起柳寶林的用心良苦,說這些蟹早送來了,柳寶林一直精心養著,等李元嬰回來嘗個鮮。

  蟹這東西吃起來麻煩,市面上賣蟹的人不多,宮中的人也不大愛吃。好在豐泰樓常年都有應時的蝦蟹蔬果,柳寶林叫人挑了一批送進來等李元嬰回來做著吃。

  有吃的李元嬰就不嫌麻煩,一時忘了李二陛下交待的任務,興致勃勃地看著柳寶林給他做蘸醬。蘸醬主要是橙泥配上姜醋,橙也是最近新出的,看著圓溜溜黃澄澄,很是可愛。

  李元嬰自告奮勇要幫忙,坐到柳寶林身邊幫她開橙子。柳寶林由著他挨過來,指揮他挖出橙肉,和著細鹽輕輕搗碎。後頭那些精細活就不是李元嬰能幹的了,他坐在一旁看著柳寶林把一樣樣蘸料收拾得漂漂亮亮,忽然嘆了口氣。

  柳寶林問他:「怎麼了?」

  李元嬰道:「我今天央皇兄讓我去封地,皇兄還是不讓我去。」他覺得李二陛下真是奇怪,想去的不讓去,不想去的他不許留。李元嬰唉聲嘆氣,「聽雉奴說,滕州離海近,那邊的蟹一定更肥。就是不知道那邊的橙子好不好,做出來的橙泥有沒有這麼香!」

  柳寶林自也是想去封地的,聞言也停下來嘆氣。自己兒子自己清楚,他哪是能受氣的人,誰讓他不舒坦了他一準要讓對方更不舒坦。

  這樣的性子留在長安太危險了,畢竟他一天天地長大,再也不能拿年紀小不懂事當藉口。

  可李二陛下不放人,他們母子倆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

  柳寶林只能勸慰李元嬰:「不急,聖人許是想等你從國子監出來再考慮。」

  李元嬰一想也是。他和柳寶林商量:「這次休沐回去之後,國子監要考一次試,和外頭的秋闈差不多,考過了能參加明年的春闈。我想考考看,考完就不用去國子監了!」

  柳寶林道:「有把握嗎?」

  李元嬰道:「不想著考頭名,想考過肯定不難。」

  由於文章經常在優等和末等之間反覆橫跳,李元嬰漸漸也摸出點門道來了,只要他把自己的小尾巴藏一藏,矇混過關還是可以的。

  這是李元嬰臨時起意的想法,還沒和魏姝她們商量。主要是國子監里能玩的他差不多都玩夠了,著實沒什麼必要再留在裡面,至於考個第一什麼的,李元嬰壓根沒想過,反正能考過就成了!

  至於明年春闈,李元嬰覺得自己也有一點把握,考個進士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

  李元嬰越琢磨越覺得可行,和柳寶林商量了一會,母子倆便一起吃起新蒸好的秋蟹來。

  菊花酒聞得正好,一倒入杯中,酒香立即飄了滿屋。秋蟹肥美,李元嬰沒讓別人幫忙剝,自己親自動手開蟹,只見蟹肉飽滿鮮嫩,沾上甘香的橙泥,吃來一絲腥味也無,好吃得不得了。

  李元嬰心滿意足地吃了一隻又一隻,最後發現好的不靈壞的靈,他的肚子還真有點疼!

  柳寶林本來看他吃得香還挺高興,一聽他肚子疼馬上急了,忙叫人去請太醫過來。

  請太醫一來一回的動靜可不小,許多人都聽說了。等太醫回去同僚一打聽,出診的太醫無奈地說:「蟹吃多了,撐著了。」他原還想意思意思弄點藥讓李元嬰消化消化,結果李元嬰一聽是吃撐了就拒絕喝藥,還頭頭是道地反駁起他開的方子來,說什麼是藥三分毒,沒事堅決不吃藥!

  自己跟孫老學過醫,還找太醫做什麼?浪費別人時間!

  太醫冷哼,一點都沒給李元嬰遮掩,把李元嬰貪嘴把自己吃到撐的事廣為宣揚。

  中秋佳節,兕子她們跑去陪李二陛下用了晚膳,聽李二陛下說李元嬰吃撐了來不了,立刻手拉著手跑去慰問他們么叔。

  李元嬰看著幾個小蘿莉一臉擔心地跑來關心他,頓時明白什麼叫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他不就多吃了幾隻秋蟹嗎?!李元嬰堅強地說:「么叔沒事!」

  沒一會,李象和李小圓球也跑來了,李象拉著他的手說:「麼麼!耶耶說你吃壞肚子了,下次不能多吃!」

  李小圓球也入宮來過節,聽了李象的話很是認真地點頭應和:「不能!麼麼不乖!」

  李元嬰本來都好了,見人這麼齊,眼珠子一轉,半躺到榻上說自己很虛弱,需要人照顧,支使這個給自己講故事,支使那個給自己倒水,再來個給自己弄熱毛巾敷額頭,興致勃勃地玩起了大夫病患小遊戲。

  一群小蘿蔔頭興致很高,都被李元嬰使喚得團團轉。李元嬰很快大病痊癒,帶著他們去高陽那邊看月亮。

  高高的觀星樓是賞月佳地,李元嬰帶著一串小蘿蔔頭登樓遠望,只見夜色已至,一輪圓月自天際升起,又大又圓,皎潔可愛。整個長安城的燈火也壓不住圓月的光輝,大地籠罩在一片溫柔的月色之中,顯得靜謐而美好。

  李元嬰抱著個頭最矮的李小圓球,讓他也可以跟著賞月。李小圓球指著月亮說:「麼麼,今天的月亮好大啊!」

  李元嬰點頭。

  李小圓球收回手,環抱住李元嬰的脖子,認真說:「麼麼,我要去相州了,耶耶在相州,我要去。」弟弟一歲多了,可以坐馬車也可以坐船,今天皇祖父問他要不要去找耶耶,他捨不得李象,捨不得麼麼,但是他也想耶耶,他和耶耶是一家人,要去找耶耶。

  李元嬰說:「嗯,一家人該在一起,到時我去相州找你玩。」

  李小圓球高興了,要和李元嬰拉鉤。

  李元嬰帶小蘿蔔頭們玩了個盡興,各自回了住處。到要睡覺時李元嬰才想起,他的反省摺子還沒寫,要是不快點寫出來可就得一直被禁足在宮裡了啊!李元嬰一骨碌地坐起來,披了衣裳跑去自己的小書房準備挑燈夜戰。

  李元嬰一有動靜,伺候的人當然得跟著醒來。負責小書房的兩個小宮女手腳麻利地給李元嬰點上燈,問道:「殿下有什麼要緊事嗎?」

  李元嬰一看,這兩個小宮女有些眼熟,不正是幫自己挖藕的那兩個嗎?李元嬰道:「你們是雙生兒嗎?誰大誰小?」

  兩個小宮女生性活潑,自報了姓名,一個叫黃鶯,一個叫黃鸝,都是會叫的鳥兒。她們是同一天出生的,本不怎麼好認,但是黃鶯是左撇子,黃鸝不是,只要稍微看看她們平時用哪只手就曉得了。

  兩個小宮女一開口便嘰嘰喳喳,兩個人愣是說出好幾個人的熱鬧來,李元嬰覺得她倆的名字還挺貼切。他說道:「我要寫文章,你們且到外間歇著,有事我再叫你們。」

  黃鶯黃鸝乖巧應是,替他煮好茶磨好墨便退了出去。

  李元嬰連夜把自認為完美的辯詞寫出來送去給李二陛下,不想李二陛下只掃了幾眼,毫不留情地打回讓他重寫。

  李元嬰覺得李二陛下故意為難他,氣鼓鼓地拿著自己的「反省」辯詞去找魏徵,問魏徵自己哪裡寫得不好,李二陛下是不是有意不許他出宮的?

  魏徵聽李二陛下要他寫摺子自我反省,臉色稍霽,拿過摺子幫他看。

  魏徵看了兩段之後,啪地把摺子扔回李元嬰面前,叫他滾。

  李元嬰灰溜溜地滾了,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摺子唉聲嘆氣。他不過是把自己昨天的說辭修飾修飾寫出來而已,怎麼一個兩個都讓他滾?

  李元嬰琢磨了半天,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繞到去東宮的弘文館那邊尋蕭德言。

  寫這種命題作文,最重要的其實還是摸清出題人的心思,李元嬰實在不知道李二陛下想要什麼樣的摺子。難道文章寫得好,那御史就不記恨他了嗎?

  李元嬰輕鬆溜到了蕭德言那邊,親自煮茶給蕭德言喝。

  東宮的消息比外面靈通,蕭德言自也聽說李元嬰都幹了什麼。他關心道:「殿下可是有事要問?」

  李元嬰正往水裡放茶末,聽蕭德言問了,動作頓了頓,悶悶地說道:「我還沒想好要問什麼。」從前他沒想做什麼事,只想每天吃好喝好,日子便快活得不得了。這兩年看得多、想得多了,想做的、試著去做的事也多了,他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困在自己周圍。

  那東西無形無狀,卻可恨至極,到哪都如影隨形。他想掙脫出去,偏又不知從何做起,因為他發現即使是他皇兄也沒能做到真正的自由自在。相反,他覺得他皇兄被困得更緊!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他不想和這些人玩了,只想去封地當個逍遙王爺。

  但是莫名地,他覺得去了封地可能也沒法如願。

  李元嬰想來想去,還是沒想明白。他給自己和蕭德言分了杯茶,囫圇著把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被困感和蕭德言說了。

  蕭德言沒想到李元嬰不僅沒提與那御史的爭端,反倒是問出這樣的問題。他靜默片刻,才回道:「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有得便有失,有取便須舍,不可能事事盡如人意。」蕭德言緩聲說,「這天地之間沒多少能肆意放縱的人,只是他們生來就被父母師長悉心教導,所有人都告訴他們說,他們所做的事是應該做的,他們所說的話是應該說的,他們的日子就應該那樣過。所有人都覺得理應如此。」

  李元嬰不吭聲。

  他寫文章說女子也可以參加科舉時,馬博士就說過「古來皆如此」。

  蕭德言道:「你不一樣,你沒受過拘束,所以但凡有人想把套子往你身上套,你就能感覺出來。」

  李元嬰道:「像給牛上的那種套子嗎?」

  蕭德言點頭表示肯定。

  李元嬰安靜下來,他有點明白了。

  他在鄠縣看過人馴養耕牛,耕作時給它們嘴巴套上個竹編的或者麻繩穿成的套子,不讓它們有機會去嚼草。它們的鼻子上還會被穿個洞,戴上個鼻環,據說牛鼻子最怕疼了,要是它們不聽話就扯一扯拴在鼻環上的繩子,這樣它們就會乖乖幹活,不敢違背命令!

  牛是這樣,人也是這樣。

  所有人身上都有那麼一個套子,他們看到有個人不一樣,就會用自己認為對的東西去要求別人,就會想要把那個不同的人變得和自己相同,直至對方乖乖戴上套子、聽從指揮,他們才覺得天下太平。

  李元嬰道:「我不喜歡。」

  蕭德言目光溫煦地注視著他:「沒有人喜歡。」

  可是沒有人能改變這一切。

  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容易,改變所有人的想法太難。

  李元嬰覺得這真讓人難過。

  他說:「反正,我不喜歡。」

  誰都別想讓他鑽進套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今天我嚴肅地思考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