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上,許敬宗沒睡好,底下有消息傳回來,說是董小乙帶著人到殷家莊子去了。
雖然董小乙的話說得天衣無縫,但許敬宗還是從中嗅到一絲不妙,更堅定了把李元嬰送回去的心思。這兩年內喪父的小娘子可不止吳志遠家那個,他叫人放流言時是在李元嬰去過的村子裡隨意挑幾家,東說一個村子,西說一個村子,反正李元嬰看別人可憐就給錢安撫,大方得很!
許敬宗覺得這事准成,畢竟李元嬰是個皇親國戚,皇親國戚傳點風流事不是很正常嗎?又沒有說他作奸犯科,頂多只是不太講究,連人家喪期內的小娘子都不放過而已。到那時,上頭就會意識到放李元嬰出來是個錯誤,早早把他宣召回去!
哪怕已經做好應對,許敬宗心裡還是不太踏實,第二天一早叫人早早出城去與殷家莊子說一聲,讓殷家那邊別什麼事都給李元嬰派去的人說。
殷家那邊有點懵了,董小乙要考察他們莊子,問他們有多少人手,問他們有多少田地,還一臉「大家都懂的」的表情,他們管事的認為是大好事,是李元嬰要帶他們賺錢,所以都痛快地把底子交待得清清楚楚!
難道李元嬰是派人來摸他們底的?大家都是穿一條褲子的,李元嬰怎麼可以這麼無恥?!
管事忙把這事寫在信里遞迴長安,請示長安那邊的意見。
李元嬰這邊得到殷家莊子的情況,董小乙套話技巧一流,把人家的隱戶隱田摸了個底朝天。
他看完後信里已經確定吳志遠說的話是真的了。
要是殷家隱戶不多,也不會怕有人向他們宣揚入籍的事,雖說也不是人人都願意返回原籍過苦日子、承擔賦稅徭役的,但萬一他們被說動了,集體要去入籍分田,那豈不是他們白白丟了一群替他們耕作、伺候他們起居的勞力?所以,當人心浮動,他們就要來一次狠的,讓所有人都記著教訓不敢再提!
很不幸,吳志遠喜歡上的那小娘子一家就成了犧牲品。
這年頭哪怕是登記在案的家奴,主人也只需要上報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就可以打殺,更何況是這些沒有戶籍的「黑戶」。
李元嬰看著面前的隱戶隱田記錄安靜了好一會兒,叫人取來筆墨,刷刷刷寫了封信連著董小乙套來的證據回京,讓董小乙送到戶部那邊去。這事太得罪人,不能禍害他大侄子,也不能禍害魏徵,戶籍之事可是戶部管的,合該從戶部往上報!
李元嬰自認自己的想法合情合理。
不想他信還沒寫完,負責盯著府衙的人就回來了,說許敬宗確實找人去殷家莊子了。而且,許敬宗還找人去了趟長安,負責跟著那人的侍衛回來說,許敬宗讓人在長安散布關於李元嬰的消息。
李元嬰奇怪地道:「什麼消息?」
侍衛面色也挺古怪:「說您看上還在喪期的農家女。」
李元嬰不由看了眼旁邊坐著的魏姝。他姝妹妹這麼可愛,他才不會看上別人!
侍衛道:「到早上跟盯的人趕回來時,傳的話都變樣了,有人說殿下您喜歡剛守寡的寡婦!」那傳言還說得有鼻子有眼,說寡婦丈夫剛下葬,墳頭土都沒幹,為了和滕王苟合,她拿著個扇子一直在扇墳。別人問她咋回事,她說她和死鬼丈夫約定過,要等他墳頭土幹了再改嫁,她等不及想嫁給滕王!
李元嬰聽了,覺得想出這故事來的人挺有創意,興致勃勃地說:「看到誰編的了嗎?有沒有記下來?回頭把人挖過來,專門編故事給我聽!」
魏姝聽侍衛回稟說許敬宗要散布傳言害李元嬰名聲,心裡還很為李元嬰緊張。見李元嬰不僅聽得津津有味,還想把人挖過來給他講故事,魏姝覺得自己白擔心了,抓過李元嬰的手想掐他一把,上了手又捨不得,只能不輕不重地捏他手心。
李元嬰感覺自己的手被魏姝捏了一下,低頭一看,真捏了。他來了興致,反握住魏姝的手回捏她手心,捏得魏姝耳根都紅了,李元嬰才笑眯眯地鬆手,不動聲色地結束兩個人間的小動作,刷刷刷地把信寫完了,讓董小乙把信和跟盯的侍衛一起帶回長安,早早把狀告了!
至於怎麼徹查此事,那就不是他該煩惱的了,反正他不樂意再和許敬宗這些人打交道。起先他只覺得他們長得不怎麼樣,還試圖挖掘挖掘他們美好的內在,結果才下去沒幾天就撞上這樣的事。
董小乙他們走後,李元嬰就閉門謝客,誰來都不見。
狄仁傑幾人心情也不好,他們也看了董小乙等人帶回來的證據,這些東西無一不表明一個事實:吳志遠說的是真的。
好在這段時間董小乙在籌備鄠縣圖書館,他們暫住的地方搜集了不少新書舊書,還有鄠縣當地的縣誌,他們閉門謝客也不會沒事可做。
當年蕭何靠著秦朝的圖書典籍幫劉邦治理好天下,他們也該好好讀讀鄠縣的地方記錄,不能全靠許敬宗讓人給他們說的經驗——前面他們就是太相信別人的經驗了,才會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一舉一動都被人掌握得清清楚楚!
論讀書,武媚最有一套,她很快把該看書的分門別類地理出來,分門別類地給每個人分任務。幾個人都有一雪前恥的心思,轉眼就從閉門謝客狀態切換成閉門讀書狀態,等著長安那邊把這事處置了再一展拳腳!
……
若是以前,許敬宗的法子可能能奏效。但是不幸的是,去年長安剛起過一場大風波,直接把李泰給刮到封地去了。皇家之間的那點齟齬沒人會傻到到處宣揚,許敬宗早前又在外地熬日子,更沒機會打聽到李泰是怎麼被送到封地去了。
照許敬宗看來,一個縣城到長安去賣貨的貨郎傳點當地新鮮事不是挺正常嗎?
所以許敬宗就幹了,不僅幹了,還讓人多留兩天好好煽風點火。結果流言確實愈演愈烈,但是他派去的人也很快被人抓走了,還不是抓去一般地方,而是大理寺。
那地方是一般人能去的嗎?那簡直是全國最高審判機關,進去就沒小事!負責傳話的人當場就嚇傻了,哭著說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傳那些話都是一時糊塗,以為沒什麼大不了。再問誰指使的,他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是許敬宗讓他來的,素材也是許敬宗給的,據下去辦差的衙役說是真的!所以,他不是流言的創作者,只是流言的搬運工而已!
至於許敬宗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也不曉得啊,上頭怎麼吩咐他就怎麼做,哪有做事還問為什麼的?
大理寺這邊審問完,見實在掏不出更多消息了,便把結果遞給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面上無喜無怒,誰也看不出他對這個結果滿不滿意,只問了句鄠縣縣令是誰。
來回稟的人明白了,這是要查許敬宗了,當即毫不猶豫地把許敬宗的名字報上去。
李二陛下果然說:「徹查。」
大理寺的人領命退下,心中暗道許敬宗也太倒霉了,使的手段是魏王使過的,雖然反著來用,但也一樣會讓李二陛下想到被踹去封地的魏王啊!
你玩什麼不好,居然揀魏王玩過的來玩!你又不是聖人的愛子!現在好了,等著死吧!
官場上就沒有多少人是乾淨的,李二陛下還在查面前加了個「徹」字,許敬宗這回看來可以死得透透的,再不用掙扎了!
大理寺的官員剛走,唐儉又一臉難色地求見李二陛下。見李二陛下心情不太好,唐儉面色也挺苦,只要是,李元嬰給他扔了個燙手山芋。這廝明明是魏徵的准孫女婿,偏就是不往李元嬰那邊遞證據,非往戶部遞!
再不濟,你直接呈給李二陛下不行嗎?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位滕王殿下也是鬼精鬼精的,知道讓別人去趟雷。
唐儉帶著呈到戶部來的殷家隱戶隱田證據和李元嬰親自寫的案情陳述遞到御前。
這要是沒送到他面前就罷了,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李元嬰顯然不是個喜歡息事寧人的,到時事情鬧大了,跑李二陛下跟前一對質,那小子能當場說他攔著不上送!
為了不惹上一身腥,唐儉親自跑了一趟,給李二陛下看看他弟弟在鄠縣捅了什麼馬蜂窩。
真要徹查隱戶隱田那就不是一家兩家的事了,那可能會把所有世家大族得罪個遍!像李元嬰這樣先派人登門套近乎,轉頭又把套來的話當證據往上送,保不準會被所有世家大族列為拒絕往來戶!
李二陛下看完唐儉遞上來的證據,面上仍是無喜無怒。要是沒隱田隱戶的情況,他去年也不會下令讓各地浮游無籍之人前來歸附。
等看完李元嬰寫的案情,李二陛下的神色才有了點變化,李元嬰把自己如何遇上吳志遠、如何問明原委、如何引各方行動寫得清清楚楚。
李二陛下看完才曉得,原來流言的源頭竟是李元嬰自己,是他故意誇人家小娘子長得好看!
不得不說,這份陳述清晰、感情真摯的案情記錄寫得很好,李二陛下讀完也覺得在天子腳下竟有這樣的惡事,著實有負貞觀之名!
李二陛下吩咐左右:「去宣殷元進宮。」
這事殷元若知曉,那他逃不掉罪責;殷元若不知曉,那也是治家不嚴,得好好敲打。要不怎麼別人莊子不死人,就你家莊子出這種事?
李二陛下派去傳喚殷元的人到殷家時,殷元正巧在家裡給閻立本描述他的伯父殷開山呢,其實他也沒見過殷開山年輕時的樣子,不過好歹是繼嗣的,對殷開山的事跡也算如數家珍,努力挑揀著殷開山最得意的戰績給閻立本說。
閻立本這段時間被各家親屬或者本尊折磨得腦仁發疼,深深覺得自己坑李元嬰那一把簡直是腦子有毛病,坑誰不好跑去坑李元嬰?
聽人說李二陛下召見,閻立本和殷元都愣了一下,閻立本甚至還懷疑傳旨的人聽錯了,指不定李二陛下是要見他的!畢竟殷元也沒掌什麼大權,李二陛下怎麼會無緣無故要見他?
閻立本沒把疑問問出口,殷元要入宮覲見,他自也不再多留。不想才回到府中,閻立本就聽底下的人說外頭有傳言說李元嬰看上俏寡婦,故事說得活靈活現,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閻立本一激靈。
誰這麼不長記性,還敢散布李元嬰有關的留言?
按他兄長的說法,這次是不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連打幾個噴嚏!
小王爺嘀咕:你們在背後都說我啥了!(指指點點)
寡婦扇墳的故事,出自馮夢龍的《警世恆言》,不太記得了,應該是三言裡面的一本吧!回想起來,這本應該是我小時候的小說啟蒙!上面很多八卦的,比如王安石寫了首詩說什麼花落了,蘇軾一看,認為這詩沒寫對,就接了兩句,說菊花這時候咋會落呢。王安石一看,知道是蘇軾改的,就把蘇軾貶到自己去過的地方去看這時候菊花落不落!蘇軾看完,幡然悔悟,覺得是自己見識短淺!(不,不是這樣的)
扇墳的事,是馮夢龍寫莊子的,莊子跟師父學到快飛升了,但有老婆,沒飛!有天他回家路上看到個寡婦扇墳,心有所感,上去幫寡婦把墳扇幹了,帶著白扇子回家跟老婆說起這事。老婆表示自己肯定會忠貞不二!然後,莊子就詐死,化身美男子朋友來治喪,然後美男子病倒了,說要吃人腦才能治,老婆於是打開棺材要劈莊子腦袋……於是他老婆羞愧自殺,莊子鼓盆而歌,飛升去了!
不過,《莊子》里也是記錄,莊子死了老婆,好友惠子去看他,只見他敲著瓦盆放聲高歌,十分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