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談心

  如果人生有很多瞬間,流星應該是一個讓所有人都想伸手抓住的瞬間。閱讀

  徐梔回過頭的那刻,身後那張無邊無際、黑漆漆的夜幕中,大小如同燃著光火箭矢一般的流星,又一次承載著人們的願望破空而出,從她身後猝然划過。

  ……

  陳路周拍了好幾張,幾乎每個鏡頭都捕捉到,他低頭慢悠悠地檢查,幾張照片連在一起翻頁好像一組動畫,流星和她回頭的瞬間,一遍遍,在他手下得心應手地重放。徐梔扎著高高的馬尾,額前碎發在星空下倍顯凌亂,最正面的照片是有點糊的,但莫名有種慵懶模糊的氛圍感,都不用虛化了。

  身後是漫天閃爍的繁星,星空下的少女一臉茫然,眼神倒有難得的溫柔。

  還挺上鏡。徐梔五官和輪廓線條都柔和乾淨,除開那雙鋒利而清澈的眼睛,長相真是毫無攻擊性,一眼看去就是溫和聽話的鄰家妹妹,難怪朱仰起總是叫她妹妹。

  但她又比一般妹妹都酷,很少笑,也很少生氣,連凶沒凶她都聽不出來,整個人大多時候好像都沒什麼情緒。

  陳路周就沒那麼見過冷淡的人。

  相比較天馬座流星雨,這場流星雨很小,後面零零散散幾顆也沒人等了,好在今天天氣不錯,大家能盡興而歸,星空恢復往日寧靜璀璨,明靈山徹底恢復平靜,鳥兒孤寂地站在樹梢上,樹葉沙沙聲在耳邊清晰地刮著。

  大約是今夜的星空也難得,他們都沒急著離去,蔡瑩瑩跟徐梔一樣,搗鼓著想在這烤條魚吃。

  「你剛剛在拍我啊?」徐梔後知後覺。

  陳路周這會兒用上三腳架,打算拍一張夜空的全景,低低嗯了聲,「你那邊角度比較好。」

  「那你把照片發給我吧,我想發朋友圈。」徐梔說。

  陳路周修長的手指托著相機,正在把對焦環擰到無限遠,低頭有點找事兒地問了句:「你還會發朋友圈?」

  徐梔看著他鏡頭裡的星空,他真的特別會找角度,莫名地看他一眼,很奇怪他為什麼這麼說:「為什麼我不會。」

  因為我看了啊。

  沒等陳路周接話,徐梔有點反應過來,「哦,你看我朋友圈了。」

  「隨便看看,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啊,」徐梔幫他把地上的鏡頭蓋撿起來,剛剛被她撞斷的,「我發朋友圈都是分組的,你可能看不到。」

  陳路周:「……」

  說呢,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看起來這麼清心寡欲。

  徐梔把手機摸出來,真誠地說道:「要不,我現在把你拉進去?然後你把照片發給我?我會署名是你拍的。」

  陳路周這種發朋友圈從來不分組的人,他是無法理解為什麼這年頭要不是海王,還有人發朋友圈會分組。他懷疑她建了個魚塘組,但是沒有證據,就很不屑。

  「你要拉就拉,問我幹嘛,」陳路周調半天焦距不行,打算換一個長鏡頭,嫻熟地將鏡頭取下來,沖她伸手,口氣很不善,「鏡頭蓋給我。」

  徐梔哦了聲,蹲在地上,乖乖伸手遞過去。

  蔡瑩瑩剛把架子洗乾淨興沖沖回來準備烤魚,聽見他倆說話,沒好氣地瞪了陳路周一眼,「你幹嘛又凶她啊。」

  陳路周從包里拿出一個長鏡頭,掀開鏡頭蓋,沒搭理蔡瑩瑩,一邊駕輕就熟地擰上,一邊假仁假意地垂著眼淡淡睨徐梔,「我凶你了?」

  徐梔包容地點點頭,「嗯,你剛剛是有點凶,是因為鏡頭蓋嗎?你把型號給我,我賠你一個吧。」

  陳路周:「……」

  連從他倆身旁幽幽經過的朱仰起,都忍不住哎聲嘆氣,重重地拍了一下陳路周的肩,兄弟,你這都不是道阻且長,你這是牆。

  蔡瑩瑩把燒烤架子都洗乾淨之後,才發現泉水裡沒有魚了,以前傅玉青老帶他們來這裡燒烤,那泉水不深,人一腳踩進去大概也就到膝蓋,現在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扔了一枚硬幣進去之後,就變成了滿池子的硬幣。蔡瑩瑩不甘心,洗了半天的燒烤架子,總得烤點什麼。

  「我去摘蘑菇。」蔡瑩瑩說。

  朱仰起:「你他媽認識蘑菇嗎?還有這山裡的蘑菇有沒有毒啊。」

  「我跟徐梔從小就跟著傅叔在山裡摘蘑菇,我們會認不出有沒有毒?你不敢吃就別吃,不然這燒烤架子白洗了我。」說完就往灌木叢那邊走去。

  朱仰起看了眼陳路周,挺識趣地,「我看看有沒有山雞什麼的。」

  空地上只剩下他倆,徐梔心說要不我也去摘蘑菇吧,剛站起來,陳路周淡淡地叫住她,「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什麼?」

  「剛抓的小流星。」

  徐梔好奇地湊過去,「剛剛又有一顆?」

  「嗯,剛抓的。」

  徐梔低頭看時間,「流星雨結束了啊?居然還有漏網之魚。」

  陳路周沒來得及開錄像,剛拍夜空的時候,猝不及防就在她腦袋頂上出現了,所以只能用相機抓拍了幾張,他把相機從三腳架上拿下來,給她翻照片。

  他手指快速摁了幾下,同個角度同個背景,唯一不同的是流星的角度,連翻幾次,那小流星跟錄像沒什麼區別,呼之欲出,眼生生看著它活靈活現地在她眼前從漆黑的夜幕中緩緩划過。

  「這好像比我親眼看到的還有感覺啊。」徐梔如實說出心裡的感受。

  你還懂感覺?

  「嗯,你也不看誰拍的。」其實相比錄像,陳路周更喜歡這種照片上的動感,因為氛圍這種東西是錄像機很難拍出來的。

  蔡瑩瑩那邊不知道在幹嘛,隔老遠就聽見他們在灌木叢那邊大呼小叫,玩得還挺開心,徐梔回頭看一眼,沒太上心,繼續跟陳路周閒聊,「你好像很喜歡拍星空?」

  陳路周正在收鏡頭,吊兒郎當地拉上背包拉鏈,回了句,「一般吧,更喜歡拍人。」

  陳路周看她歪著腦袋似乎在一本正經地想他喜歡拍什麼人,怕她想歪,她這人直接,不得不防,立馬解釋說:「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非洲人都拍,你不要亂想。」

  徐梔啊了聲,說:「我沒亂想,我是在想你出國是不是可能會學攝影。」

  「你怎麼那麼想知道我學什麼?」

  「就好奇,」徐梔說,「感覺你會的東西很多,但是又不知道你喜歡什麼。」

  陳路周把東西收好,從包里拿出瓶氣泡水出來遞給她,然後在她旁邊坐下,兩人並排坐在野餐墊子上。

  徐梔曲腿抱著,他則大剌剌地抻著腿,兩手撐在身後,人微後仰,就著黯淡的月光看她一會兒,徐梔把氣泡水放邊上,腦袋擱在膝蓋上也認真地看著他,看來是真好奇,有些望洋興嘆地說:「以後再告訴你,人有時候不是一定喜歡什麼,就能去做什麼。你想學建築是因為喜歡?」

  徐梔點點頭。

  陳路周看著她:「那就去學,管親戚們說什麼。」

  徐梔把腦袋轉回去,看著前面的泉水,那層淺淺的漣漪好像很符合她現在的心境,「但我爸好像也不太支持,他覺得女孩子學建築太累,我媽就是學建築的,有時候還要下工地,我還挺喜歡下工地的,看著自己設計的作品從圖紙變成一個實景,很有成就感不是嗎?」

  「打算留在本市,是因為你爸嗎?」陳路周多少能感覺出來,徐梔很依賴她爸。

  徐梔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話她跟談胥都沒聊過,今晚卻能跟陳路周坦誠地講出來,「多少有點,我是獨生女,我們家親戚也挺煩人的,我爸又是個不懂拒絕的人,之前幫幾個親戚擔保,後來親戚死了,欠的一屁股債都要他還,他還喜歡在我們面前充大款,自己又是個社恐,吵架吵不過別人,連上網發帖都不敢。加上如果去外地上學的話,各種費用可能都要比在本地高上許多,所以我媽去世之後,我就打消這個念頭了。但你那天的話對我影響還是蠻深的,我想我是不是能選擇更好一點的學校。」

  「我只是建議,」陳路周懶洋洋地抻了下腿,說,「具體選擇在你,就好像今天,你在等星空,我呢,其實在等秋風,也就會有人守著沙漠執著等花開,各有各的選擇,各有各的風光。」

  徐梔:「一定是風光嗎?」

  陳路周兩手撐在身後,整個人半仰著,低頭笑了下,「你在懷疑什麼啊,我們的前程,就是風光,誰說了都不算,我們自己說了算。」

  徐梔看著眼前那泉,那層淺淺的漣漪好像盪得越來越厲害,看得她眼花繚亂,只能岔開視線,拔了根狗尾巴草,「你知道狗尾巴草能釣螃蟹嗎?」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陳路周顯然是對這個話題沒興趣,「不過,剛剛話是那麼說,但是我從你父親的角度,他應該不希望你選擇慶大的原因是因為他。」

  「所以我想自己打工掙點錢再說,」徐梔晃悠著狗尾巴草說,「說實話,你那個陪聊項目,我覺得不太正經,你要不要考慮考慮其他項目,比如跟我去街邊賣魚。」

  「你擱我這拉創業基金是嗎?」

  「沒辦法,我們沒有個有錢弟弟,掙不著這麼輕鬆的第一桶金啊。」徐梔難得開玩笑。

  「不一樣,有個有錢弟弟還不行,」陳路周還補了句,「你得有個有錢的傻弟弟,行了,把帳結一下吧。」

  徐梔一愣,狗尾巴草不知道什麼時候叼在嘴裡,摸不著頭腦地問:「什麼帳?」

  陳路周漫不經心地從後面抽回一隻手,煞有介事地低頭看了眼手錶,半開玩笑地逗她說:「陪聊啊,就你覺得那個不太正經那個,一分鐘五十,怎麼也聊了十分鐘了吧,友情價打個對摺,二百五?」

  徐梔反應過來,「你才二百五!」

  山間的風緩緩吹著,兩人斜影落在幽幽的泉水上,漣漪憧憧好像撞不開的南牆,在隨風輕盪,明月坦蕩,清風坦蕩,少年也坦蕩。

  陳路周笑得不行,肩膀都發顫,一隻手撐在身後,傾身過去,抽掉她嘴上的狗尾巴草,「髒不髒,你別什麼都往嘴裡塞。」

  徐梔:「我小時候都還吃呢。」

  「怎麼,吃草光榮?」他斜她一眼,「要不拔兩根回去給你當早餐,就那片地,那片地好,剛朱仰起還撒尿來著。」

  徐梔:「……」

  一直到上車,徐梔都感覺胃裡有股反胃的勁兒,整個人青著一張臉。

  朱仰起在後面看著後視鏡,那臉色看得他心裡莫名一寒,「徐梔妹妹怎麼了?怎麼這麼不高興呢?」

  蔡瑩瑩一反常態地對陳路周說,「你牛啊,居然把她給說氣了!」

  徐梔都多少年沒生氣了,自從她媽走之後,她就整個人淡淡的。

  徐梔沒搭理他倆,目光難得幽怨地看了眼陳路周,「你開慢點,我可能真要吐了。」

  陳路周一直沉默開著車,沒搭腔,弄得蔡瑩瑩以為他倆剛剛是不是吵架了,怎麼跟小情侶一樣,氣氛一度陷入詭異。

  陳路周是覺得自己第一次有點開玩笑沒分寸了,一貫懶散、沒腔沒調的聲音多少摻雜了點一言難盡地溫柔:「抱歉。」

  朱仰起豎著耳朵聽,看看你說什麼人話。

  「要不我讓朱仰起下車?」他補了句。

  朱仰起:???

  朱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