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1章 霜葉國師的手段

  第1031章 霜葉國師的手段

  「他這封信看似言辭恭謹,實則很無賴啊。」

  奚雲河不敢吭聲。

  他都能看出來,霜葉國師看不出麼?

  賀靈川敢維護地穴蛛後,敢把貝迦小隊按趴在地,不就指望自己與霜葉國師那一點兒「舊交情」來緩和衝突嗎?

  信上措詞再怎麼恭敬,也掩不住這個事實:

  這小子把霜葉國師一併算計進去了呢。

  奚雲河想了想,低咳一聲:「說起來,他也極力避免與玉則成正面衝突,這就是不想讓您、讓您為難。」

  玉則成是霜葉國師派去的,賀靈川不對玉則成本人出手,表面上還要客客氣氣,正是踐行了「打狗還要看主人」的方針,講究一個尺度的拿捏。

  他要是也把玉則成打得鼻青臉腫,去個胳膊卸個腿啥的,霜葉國師想不跟他翻臉都難。

  霜葉國師似笑非笑:「這麼說,他是為了給我面子嘍?」

  奚雲河覺得,霜葉國師今天的話特別難接。

  好在他也不必絞盡腦汁回復,霜葉國師微一凝神,忽然搖頭失笑:「倒也沒錯。賀驍就是賀驍,辦事還是那麼穩妥。」

  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何況位高權重的霜葉國師。但這點兒火氣一轉眼就消褪下去了,不會妨礙他的判斷。

  穩妥?奚雲河這回真是不明白了。

  賀驍雖然沒殺玉則成,卻逼著他吃掉了自己的戰友,還訛了他百萬銀兩。這麼酷厲、這麼殘忍、這麼貪婪,霜葉國師竟然還誇他「穩妥」?

  霜葉國師看他一眼,像是看透他心底疑惑:「玉則成被折辱,那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自以為仗著貝迦的光環,就可以到處耀武揚威。

  多數時候那麼干不能算錯,但包括玉則成在內,許許多多貝迦人都不明白,面子其實還得靠自己賺。

  他幹得好,是給貝迦賺面子。

  他幹得差,那就是給貝迦丟面子。🎄☝ ❻➈Ş卄υX.Ⓒ𝕆ϻ 🐣🍩

  霜葉國師也不說透,只對奚雲河道:「你慢慢想,總能想通的。」

  賀靈川寫給霜葉國師的信,奚雲河看出了心機和謙卑;但結合賀靈川對玉則成的所作所為,霜葉國師卻讀出了額外三重含義:

  在互相尊重的基礎上,我願意與你保持交往。

  玉則成辦不成事還給你丟了人,我知道你不方便出手,所以替你狠狠教訓了他。

  我還替貝迦保住了面子,也不至於令你太為難。

  所以,我幫了你兩次。

  我這麼費力又這麼體貼,國師大人,你總得領情吧?

  霜葉國師玩味道:「這幾年新冒出來的小傢伙,都很有趣啊。」

  奚雲河沉思半晌,忽然又問:「賀驍這麼幹,就不怕貝迦朝堂有人不計代價,非要追究到底麼?」

  霜葉國師蘸了點墨:「這世上有少數人,視憂懼如無物,履艱險如平地。他們不怕那個『萬一』。」

  永遠顧慮「萬一」,永遠不要做事。

  互相尊重的前提,就是「我不怕你」。

  最後一筆畫完,他再含一口茶水,噗一聲噴在畫卷上。

  這一口噴霧有上百年功力,畫面一下就生動起來。

  奚雲河自覺走上來,將畫卷搬去一邊,掛起晾乾。

  霜葉國師隨意道:「把這幅畫送給賀驍。」

  「啊,是。」奚雲河一怔。送畫兒給賀驍,這是不是意味著?

  霜葉國師慢慢踱去窗邊,望著湛藍的天空:「啟奏。」

  奚雲河立刻走去桌後,取本蘸筆。

  這封奏疏由霜葉國師口述,奚雲河代筆。

  前面華麗流暢,是霜葉國師一貫的風格,奏表自己份內大小事務。

  然後就提到了地穴蛛後。

  「已逃至仰善群島,深居牟國之後,得國師王行屹庇護。然,在王行屹趕到之前,我方已得朱二娘供詞,坦陳幕後主使蒙蔽頭臉、不見真容,其亦不知來歷身世。」

  奚雲河聽到這裡手下一慢,霜葉國師背對著他,但話音也立刻中斷。

  他又趕緊運筆如飛,心裡只有三個字:

  好厲害!

  玉則成和賀驍的親筆信中,都出現了牟國國師。颶風之夜,王行屹一直袖手旁觀,從頭到尾沒有親自下場。

  可那又怎樣?以王行屹的身份,在那個奇特的時間點出現在仰善群島,本身就是對群島的力挺,本身就是對玉則成小隊追捕地穴蛛後行動的阻撓!

  他的態度和立場才是關鍵。

  他真正做了什麼,反而不重要。

  奚雲河看完玉則成和賀靈川的兩封信,很清楚王行屹對地穴蛛後並無實際支持。但霜葉國師這麼寫,好像也沒錯處。

  王行屹能去仰善群島,就是對賀驍另眼相看;賀驍又保護地穴蛛後。

  那不就約等於王行屹庇護了地穴蛛後?

  奚雲河最想拍案叫絕的,是奏疏里通篇沒有出現賀驍的名字,沒有!

  壓根兒連提都不提!

  霜葉國師又讓他在奏疏里夾進地穴蛛後的供詞,也就是玉則成單獨寫上來的那一張紙。

  大鬧天宮的幕後人戴面具,岨炬沒看見他的臉。天宮和靈虛城都接受它這套說辭,那麼地穴蛛後也沒看見,又有什麼稀奇?

  人家策劃這個行動本來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藏頭露尾是正常操作。

  這封奏疏一上,包庇朱二娘的責任就落在牟國和王行屹身上。反正是敵國,是敵國國師,妖帝還能求證怎麼著?

  至於賀驍,從這件事裡被完全摘了出去。

  奚雲河暗暗乍舌,沒想到霜葉國師會幫賀驍到這個地步。

  但是回頭一想,也只有把這件事推到牟國國師王行屹身上,妖帝才無法繼續深究。

  畢竟這位和霜葉國師一個量級,也不是貝迦能夠輕易拿捏的對象。

  那麼對地穴蛛後的追蹤,就可以告一段落。原本負責這件事的霜葉國師,也可以置之不管了。

  真是,好手腕啊。

  既然解決不了製造問題的人,那就解決問題本身吧。

  奚雲河更是從中體會到霜葉國師的一點點無奈:

  此時距離青陽國師倒台,才不到一年時間。

  這個女人曾占據四大國師之首,在貝迦苦心經營了一百多年,真正是樹大根深,黨羽遍布全國。

  霜葉國師要填補她留下的權力真空,要肅清她留下的「餘孽」,一年時間哪裡夠用?

  現在霜葉國師正在朝堂攪起大風大浪,只要他一個犯錯,犯大錯,難保不被青陽的舊勢力反噬。

  所以他的當務之急,就是抓緊時間鞏固自己的地位。

  以後還未可知,但這個時候的霜葉國師,最討厭的就是橫生枝節。

  他要全神貫注渡過自己的難關。

  這是個微妙的時間節點。

  遠在天邊的賀驍,是不是也抓准了他的處境、他的心理呢?

  奚雲河不免多想。

  等到他將奏疏迭好收起,霜葉國師才道:

  「賀驍的名字不宜提起,他在仰善群島改名『賀靈川』。你可知道,大半年前盤龍沙漠又現異常,天宮何都使前去查探,結果不幸殞落。事後,靈虛城派人去當地調查,才知道當時有十幾路人馬進入秘境爭奪大方壺,其中一路乃是鳶國將軍,其長子就死在秘境當中。你猜,他長子的名字叫什麼?」

  死去的長子?奚雲河脫口而出:「賀……靈川?」

  霜葉國師望著窗外飄零的紅葉,點了點頭:「雖然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不知凡幾,但奏疏中若再出現這個人,又是與朱二娘在一起,帝君難免會聯想到盤龍沙漠和大方壺。就算他想不起來,也有人能幫他想。」

  那麼,這事兒就過不去了。

  霜葉國師何苦給自己找不自在?

  「但是——」霜葉國師要說但是了,「賀驍雖不出現在奏疏里,可是這個人,我們還得自己查。」

  霜葉國師自己查,那就靈活有彈性。

  這人為什麼遠渡重洋去往牟國後方,為什麼購買仰善群島,為什麼要庇護朱二娘……這些問題都可以查嘛。

  無非是花點時間、花點工夫、花點人手。

  貝迦和霜葉國師最不缺的,就是這些。

  派誰去好呢?霜葉國師心中,已經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了。

  他微微一哂:「話說回來,仰善群島那個碼頭上的爆炸,手法似曾相識。」

  都是敵動之前我先動,搶在敵人之前先下手為強,把自己的東西炸飛了。

  奚雲河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白子蘄剛帶著賀靈川等人回到靈虛城,就發生的那場爆炸。

  他早就懷疑那是賀靈川自導自演,現在兩相對照,基本可以確認。

  「有意思。」霜葉國師笑了笑,「在王行屹眼皮子底下,他還不跟玉則成撕破臉,說明他仍想著左右逢源,不願徹底倒向牟國。玉則成都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上已經走了一趟來回。」

  「這樣的人,是不會安分守紀的。」霜葉國師順手拿起賀靈川的來信,一撮真火燒成灰燼,「他在牟國身後,遠非牟國之福也。這樣好,呵,這樣更好。」

  留下賀驍和仰善群島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他話題一轉,輕描淡寫,「雲河,青陽走去哪裡了?」

  奚雲河身體微僵,但很快答道:

  「好像去貝迦東南邊的小國隱居了。」

  「你還沒放下嗎?」霜葉國師抿了一口茶水。

  奚雲河一言不發,把干透的畫作捲起,用細繩捆好。

  窗外飄進一片楓葉,霜葉國師揀起來細細端詳:

  「你什麼時候想開了,什麼時候就可以離開了。」

  「……是。」

  「還有,讓玉則成付完贖金就快點回來,別在那裡丟人現眼了。他不是賀驍的對手。」

  ——《百列》上卷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