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的餘暉透過古樸的格子花窗,灑在玉蘿軒內的地板上,形成一片斑駁的光影,窗邊的翠竹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紅蕊蹲在地上,抬頭懵懂地看著俞清月,她只覺得小姐神色有異,似乎和平日不同。
俞清月斂了斂神,將紅蕊拉起來,「坐。」
可紅蕊卻不肯,她手中揪著帕子,小聲說:「小姐,這不合規矩。」
俞清月道:「以後在這玉蘿軒,我說的話就是規矩,讓你坐,你便安心坐下。」
紅蕊愣了愣,一貫溫柔和善的小姐,今日怎麼突然強勢了起來?不過這樣也好,免得在府里總是招人欺負。
於是,紅蕊依言坐下。
俞清月思量了片刻,試探性問道:「眼下離祖母的六十大壽,還有多長時間?」
紅蕊想了想,答說:「約摸還有三個月。」
俞清月雖然重生回到了十八歲,但她依舊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日子,按照紅蕊的話推算,眼下便是五月,此時,俞鴻志還未將中饋之權交給朱姨娘,也就是說,她還有機會阻止後面一切發生。
俞清月回過頭,看了一眼仍舊昏睡的母親,思量片刻,便對紅蕊道:「去收拾一下小廚房,我要做兩道點心給祖母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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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午後,日光溫而不烈,花開滿園,最是宜人。
俞老夫人正在院子裡,由羅媽媽扶著散步,卻忽然聽人來報:「老夫人,大小姐來給您請安了。」
「大小姐?」俞老夫人有些疑惑。
阿月這孩子平日裡沉默寡言,就算跟著她母親過來都像是個透明人,如今她母親病了,自己就免了她們的晨昏定省,今日怎麼自己主動過來了?
羅媽媽看出了俞老夫人的心思,笑道:「許是有段日子沒來,大小姐心裡惦記著老夫人呢。」
老人家總是喜歡被人惦記的,於是,俞老夫人面色舒緩了幾分,對小廝道:「讓她進來。」
片刻之後,俞清月帶著紅蕊一起進來,她微撩長裙,恭恭敬敬地給俞老夫人行了個禮,溫聲道:「祖母萬安。」
俞老夫人點了點頭,緩緩坐在了一旁的涼亭中,道:「你不是在照顧你母親嗎?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俞清月如之前一般低著頭,但聲音卻沉穩了不少,答道:「回祖母的話,阿月雖然要為母親侍疾,但也該侍奉祖母,況且,母親雖在病中,也十分關切祖母的身子,故而遣阿月過來問安。」
俞老夫人原本出身不高,又早年喪夫,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將兒子拉扯大,後來兒子為了仕途娶了柳氏。
柳氏出身商賈世家,家境殷實,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幼便是當世家閨秀養的,但落到俞老夫人眼中,卻並未得多少喜歡。其一是俞家家道中落,俞鴻志是在最落魄之時,娶到了柳氏,便有人笑話俞鴻志是「入贅女婿」,這件事一直讓俞老夫人耿耿於懷。故而面對柳氏時,她總想用長輩身份拿喬,將心中的不平填補回來,故而這份婆媳關係,仿佛是一碗夾生飯,彆扭得很。
俞老夫人聽了俞清月這般說法,面色倒是緩和了幾分,便道:「你坐吧。」
俞清月便遞了個眼色給紅蕊,紅蕊上前兩步,奉上了點心。
俞清月道:「祖母,這是阿月親手做的點心,名為『福祿壽』三星,還請祖母品嘗。」
俞老夫人詫異地看了俞清月一眼,「你還會做點心?」
俞清月垂眸,如往常一般乖順,道:「母親說,祖母年輕時最善庖廚之事,在家中落難之時,更是一個人撐起了一片天地,乃女子之楷模,故而讓阿月效仿祖母,所學不可僅僅局限於識文斷字,女紅刺繡。」
俞老夫人之前便總覺得,自己在柳氏面前,相較於別的婆婆矮了一頭,如今俞清月這話,卻是說到了她的心坎兒里,她難得地露出了笑意,說:「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祖母便嘗嘗。」
羅媽媽聽罷,便為俞老夫人布了一塊點心,俞老夫人夾起點心,送入口中細嚼,不由得出聲問道:「當真是你親手做的?」
俞清月的頭埋得更低,好似有些羞澀與忐忑,低聲道:「是,阿月第一次做,也不知合不合祖母的胃口?」
「綿軟可口,甜而不膩,甚好!」俞老夫人稱讚道:「沒想到你還有一雙巧手,第一次做就能做得這般好。」
俞清月抿唇一笑,「祖母過獎了。」
但俞清月怎麼可能是第一次做呢?上一世,俞清月嫁到侯府之後,便遇上了一個百般刁難自己的婆婆,放著府中的廚子不用,日日讓她親自下廚,如今她這一手好廚藝,便是那時候被磋磨出來的。
俞老夫人又吃了兩塊點心,才心滿意足地放下了筷箸,道:「對了,你母親的身子如何了?」
俞清月答道:「回祖母,大夫說是母親體虛,又受了風寒,這才精神不濟,想必靜養一陣子就會好起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俞清月老老實實答道:「母親昏睡的這些天裡,總擔心府中的大小事務不能及時處理,便讓阿月也學著理帳,但我研究了幾日,總有些關竅不大明白,不知祖母可否教教阿月?」
俞老夫人原來就是個愛做主的性子,如今悶在後院裡,日日閒得發慌,今日被俞清月哄得高興,便不假思索道:「理帳有何難?你日後總要嫁做人婦,遲早要學著打理府中之事,這樣吧,從今日起,你得空便過來,祖母教你理帳。」
俞清月聽了,一臉受寵若驚地站起身來,對俞老夫人盈盈一拜,「多謝祖母,阿月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待出了俞老夫人的院子,紅蕊才小聲問道:「小姐,老夫人多年不管府中事,她當真能幫上您的忙麼?」
俞清月默了片刻,道:「祖母能不能真的教我理帳,並不重要。」
紅蕊聽了這話,依然不明所以,但俞清月卻沒有多做解釋,只交待道:「這些日子,我們要仔細照顧母親,切莫讓她的病情加重了。」
紅蕊聞聲點了點頭,「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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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俞府西院裡的燈,便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起來。
房中的婦人正坐在銅鏡前,她的盤發雍容華美,金釵奪目,雖然年過三十,但依舊保養得當,看似柔弱的柳葉眉下面,是一雙極為精明的眼睛。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府中最得寵的朱姨娘,她紅唇翕動,聲音冷冷的問:「大夫可回話了?玉蘿軒的那個女人,還能活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