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番外(1) 清福宮

  第612章 番外(1) 清福宮

  滿洞苔錢。買斷風煙。笑桃花流落晴川。石樓高處,夜夜啼猿。看二更雲,三更月,四更天。

  細草如氈。獨枕空拳。與山麋、野鹿同眠。殘霞未散,淡霧沈綿。是晉時人,唐時洞,漢時仙。

  ——《行香子,題羅浮》

  這是蕭若忘在江州茶馬古道上開茶攤的第三個年頭。

  來古道的時候,蕭若忘不過十八歲,病弱不堪,當時古道上來往的商旅行客,沒人認為這個生命力微若螢火一般的少年,能扛過三個月。

  可是,在過去三年裡,他們之中,已經有人將生命永遠地留在了茶馬古道上。

  蕭若忘依舊活著,用心且熟練地經營著規模與三年前一般無二的茶攤。

  只是,在這條道上來往多次的商客,依舊有細心人看出來,三年過去,蕭若忘的病色沒有減少,反而更深了。

  蕭若忘原本應該有一張清秀且充滿生命力的臉,如今蒼白得嚇人,不時發出的咳嗽聲,令人聽到都不寒而慄,仿佛蕭若忘隨時都會將自己的心肝脾肺咳出來。

  但是蕭若忘的手又過分的穩。

  哪怕在劇烈的咳嗽中,他依舊能正常地倒出茶水,力保沒有一滴灑落在外的茶湯。

  而且蕭若忘的茶,雖然很普通,卻是通過炒製得來。

  炒茶在當世,屬於極少數人掌握的技藝。

  因此一些有見識的商客,認為蕭若忘大有可能是某位門戶敗落的世家子,也有傳聞是某個世家大族的私生子之類。

  畢竟在滿是塵土的古道上經營生意,往來多是粗人行旅,蕭若忘在這些人的陪襯下,顯得過於優雅。

  只是在長風鏢局江州分舵的某個武姓趟子手看來,比起真正的世家子,蕭若忘少了那種天生的貴氣。

  畢竟這個趟子手,接待過某位京城下來的貴人。

  這也是他此生最大的吹噓資本。

  相比趟子手的不屑,某個流浪的劍客,從一開始就對蕭若忘讚賞有加,不止一次在茶攤說,如果蕭若忘肯學劍,一定能進入松風觀。

  因為對於劍客而言,最大的天賦就是擁有一雙穩定的手。

  流浪的劍客,過去每一次來喝茶時,都會用極盡讚嘆的目光看著蕭若忘的手。

  在他眼裡,那是一件稀世珍品。

  他曾私下裡對蕭若忘說,一定要去松風觀,如果能成為蕭若忘能正式拜入松風觀內,說不定蕭若忘的病也能治好。

  在江州的普通人眼裡,松風觀的高人,仿佛活神仙一樣高來高去。

  而流浪的劍客,此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拜入松風觀,哪怕只能做一個小小的雜役,可惜就連這樣的小小願望,他都沒能實現。

  並且還為此失去了右手大拇指。

  哪怕是不練劍的普通人,大拇指的重要性亦非同一般,何況他還是劍客。

  失去右手大拇指,等於要了一個劍客半條命。

  流浪的劍客,年紀已經很大了,即使現在去練左手劍,也來不及。

  只是,無論流浪的劍客怎樣勸說,蕭若忘都沒有去松風觀的打算。

  直到有一日,蕭若忘被劍客纏煩了,於是帶著劍客到了茶攤不遠處的樹林裡,那時正有七八隻蜜蜂來采蜜。

  蕭若忘於是隨手提起燒茶用的燒火棍,直直往前一戳,足有五隻蜜蜂掉了下來。

  劍客永遠忘不了這一幕。

  削去他大拇指的人,乃是松風觀年輕一輩出類拔萃的人物,九秀之一。

  曾經用一把利劍,同時刺死了七隻麻雀。

  號稱一劍落七星。

  同時戳死七隻麻雀的難度和五隻蜜蜂,誰的難度更大,劍客還真不好說。

  只是無論怎麼看,蕭若忘的劍術造詣已經不在松風觀里的精英弟子之下。

  但表演一番之後的蕭若忘劇烈咳嗽起來,好一會才止住那令人心顫的咳嗽聲,對著劍客說,他之所以只能刺死五隻蜜蜂,那是因為他的身體只能支撐他做到這一步。

  他的劍術不止如此。

  如果劍客想學,他可以教劍客。

  那時候,劍客才發現,蕭若忘用劍的手,竟然是左手。

  左手劍,相對於右手劍要角度刁鑽狠辣許多。

  但不是天生的左撇子,強行練左手劍,也不是什麼有好處的事,因為一旦被別人看穿底細,左手的力道和掌控力不及右手的缺點就會無限放大。

  劍客最後還是跟著蕭若忘學劍了。

  並聽從蕭若忘的話,沒有將蕭若忘會一手好劍術的事說出去。

  從此以後,他也成為茶攤的一員,負責劈柴挑水許多需要使力氣的雜活。

  因此劍客很懷疑蕭若忘教他學劍的用意……

  對了,劍客叫青駝子。

  臉很青,背很駝。

  「過了今年,茶攤就不辦了。」

  「我早知道的,你這樣的人,絕不會一輩子呆在這種地方。你無論到哪裡去,我都跟著你。」青駝子雖然做了茶攤最下等的僕役,雖然已經是個中年人,卻仍然懷有少年時候的江湖夢。

  江湖,註定不會是他的江湖。

  但江湖,一定有蕭若忘一席之地。

  蕭若忘咳嗽起來,咳了很久很久方才止住,「你沒發現,我現在的臉色越來越差了嗎?你沒發現,我最近的咳嗽時間越來越長了嗎?」

  「這是為什麼?」青坨子忍不住為蕭若忘擔心起來。

  他已經習慣蕭若忘的咳嗽聲,習慣蕭若忘蒼白的臉,所以反而忽略了這些細節。

  蕭若忘嘆了口氣:「自然是我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若不是一年前讓你加入茶攤,我一年前就得收攤了。現在,看樣子是無論如何都堅持不下去了。」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青駝子有些六神無主。

  「找個地方,你幫我挖個坑,然後等死。」

  青駝子不禁默然,眼睛有些濕潤。

  「怎麼了,你不想幫我挖坑?」

  「不是的,難道當真沒救了嗎?」

  「沒得救。」

  「對了,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伱得了什麼病?我雖然沒什麼見識,也看得出,你這不像是肺癆。而且你還年輕……」

  「的確不是肺癆,這準確的說,不是一個病。」

  「那是什麼?」

  「是蠱。」

  「蠱?」對於自詡為江湖人的青駝子,蠱並非一個陌生的詞彙。

  它神秘又可怕,光聽到,都會讓人不寒而慄。

  「這種蠱叫噬金蠱,已經在我肺里寄生了三年。我運氣算是比較好的,一般人,讓它寄生三天都得沒命。」

  「難道這種蠱就沒有什麼可以解開的辦法?」

  蕭若忘沉默一會,幽幽地嘆口氣道:「也不是沒辦法。」

  「你說,只要能有辦法,我豁出去命也要幫你。」青駝子脫口而出。

  蕭若忘:「如果能在一個月進入清福宮,我還有得救。」

  「清福宮?我只知道松風觀所在的地方,叫做清福山,這清福宮和清福山有什麼關係?」青駝子詢問。

  蕭若忘:「清福宮原來就在清福山,只是現在不在了。你知道松風觀的來歷嗎?」

  青駝子眼中露出一絲神往之色,「傳說松風觀的祖師本是一個落第的書生,當時身無分文,來到清福山一個石洞休息,偶然瞥見仙人練劍的影子,由此悟出松風劍法來,過了三年,劍道有成,連挑江州七十二家綠林豪強,得了江州以西,劍法第一的稱號,由此奠定了松風觀在江州白道霸主的地位,迄今已然有三百年矣。」

  「你說的不錯,其實松風觀祖師松風子當日見到的仙人練劍的影子,正是清福宮中的弟子練劍的影像,當年那松風子只不過瞥見了清福宮劍法的一絲影子,便憑此橫行江州,無人可敵了。」

  「清福宮劍法的一絲影子都如此厲害,難道裡面個個都是仙人?」

  蕭若忘:「松風觀里,練武有成的弟子,在普通人眼裡都已經是高來高去的活神仙,與之相比,清福宮的人,確實當得起真正的神仙之名。」

  「你對清福宮如此了解,莫非你是清福宮出來的?」青駝子到底是老江湖,從蕭若忘口中的話,不免推測出一些東西來。

  蕭若忘搖頭:「我已經發過誓,永遠不再去清福宮。」

  「可是,你說過,你的病只有清福宮能治好,而且只有一個月的時間。」青駝子不免擔心起來。

  蕭若忘:「我不可能違背自己的誓言,所以要救我還有一個辦法。」

  青駝子福至心靈:「我替你去找清福宮,只是如何進去呢?你肯定有辦法!」

  蕭若忘:「松風觀的松風劍譜是松風子親手書寫,他晚年劍道大成,將當年見到的神劍影子融入了劍譜之中。如果有人將那本劍譜中的神劍影子引出來,或許可以進入清福宮。」

  「所以,如果能得到那本劍譜,我就有機會去清福宮幫你尋找治病的辦法。可是,我這樣的人,如何能進入松風觀,偷到那本劍譜呢?」

  「何必要偷呢?直接去取不一樣嗎?何況那本劍譜,本就是清福宮之物,算不得松風觀所有。」

  青駝子苦笑一聲:「我很想幫你,可是殺了我,我也辦不到此事。但為了你,我願意去試試。」

  蕭若忘微笑:「你也不要緊張,其實你也看得出來,如果我沒病,要將松風觀挑了,又有何難?」

  青駝子:「但你現在病了。松風觀有很多人,以你目前的身體,出一劍都很辛苦。」

  他知道,蕭若忘能一劍刺死五隻蜜蜂,但松風觀卻不止五個人,蕭若忘現在的狀況,還能一劍刺死松風觀所有人不成?

  蕭若忘:「不錯,所以這件事得你去辦。我知道你害怕,不過我這裡有一樣東西,你可以拿去,有它在手,你縱然奪不走劍譜,也能全身而退。」

  只見他取出一個漆黑古怪的小盒子。

  青駝子接過它,問:「這是什麼?」

  「仙鶴神針。」

  「傳說中的仙鶴神針?」

  這是江湖中有名的一件絕頂暗器,相傳從沒有人能從仙鶴神針的發射中活下來。

  蕭若忘點了點頭。

  青駝子:「你有這樣的寶物,都肯給我,難道不怕我帶著它跑了?」

  蕭若忘洒然道:「我都要死了,留著這些身外之物有何意義呢?如果你拿著它跑了,那就跑了,還能怎樣。」

  青駝子:「你放心,我不會跑。要麼我死,要麼我帶著治你病的東西回來。」

  蕭若忘:「我相信你,你帶著仙鶴神針去吧。記得先用我的劍法,打不贏再用仙鶴神針。」

  「諾。」

  …

  …

  青駝子時隔多年,再次踏足松風觀。

  他本來很緊張,可是真上清福山時,他反而不緊張了。

  青駝子用蕭若忘傳授劍法配套的步伐呼吸,調整自己的呼吸。

  在上山的過程中,他的四肢漸漸協調,駝背都好似舒展開了。

  終於,他走上松風觀外的石階。

  突然間,觀門大開。

  「駝子,就是你下戰書要挑了我們松風觀?」一共十八個青衣人出現,都是松風觀的人。

  而且青駝子認得其中一位,正是當初他見過松風九秀之一。

  不消說,這十八個青衣人,絕對是松風觀中的精英。

  這十八個人的力量,足以挑翻江州境內,任何一家綠林豪強。

  青駝子的心又提起來,好在他努力維持呼吸和步伐,所以沒有冒出冷汗。

  「師兄,我認得這駝子,不過是一個小雜魚而已,下戰書的人,肯定不是他。」青駝子認得的那人笑道,目光有意地落在青駝子被削去的大拇指傷口處。

  那裡早已結疤癒合,可是青駝子內心的傷永遠不會癒合了。

  他心裡有一團火。

  憑什麼,他就可以削去自己的大拇指。

  他當時不過是看了這人一眼而已。

  憑什麼!

  怒火燃燒起來。

  青駝子再沒有任何緊張了。

  「你還敢盯著我?」那人說笑間,看到青駝子的目光,分外不爽。

  野狗不如的東西,也敢盯著他?

  「我在看狗。」

  那人聽了青駝子的話,冷笑一聲。隨即劍光一閃,刺向青駝子的咽喉。

  他的劍是松風觀上代長老之下,數一數二的快和准。

  如果能得到掌門真傳的聽濤心法,絕對能更進一步,成為觀中長老級別,角逐下任掌門之位。

  因此他極為看重這次抵禦外敵的表現。

  故而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在青駝子身上了。

  他的劍光很快,很刺眼。

  可是,他很快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喉頭一絲冰涼,隨即有熱血猛地噴出。

  這位松風九秀之一的松風觀弟子,直直倒在地上。

  他到死都不明白,青駝子的劍為何能那麼快,那麼准。

  青駝子出劍,收劍,一氣呵成。

  他內心無比震動。

  「我的劍法這樣強了嗎?」

  而松風觀其餘弟子,皆不可思議地看著青駝子。

  因為他們剛才分明看到青駝子後出劍,卻莫名其妙地先一步刺死了自己的同門。

  如今,青駝子在他們眼裡,哪裡還是個雜魚野狗般的貨色。

  分明是一頭厲鬼,來索命的厲鬼。

  「大家一起上!」弟子中,那為首的師兄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