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張昊對於太子帝河東的做法,還是有一些不贊同的。
太子既然選擇自己當他的謀士,那麼做大事之前,多少該和自己通個氣,商量一下。
雖然說越是大事越要注意保密,可如果為了保密,連謀士都不告知……那你要謀士幹什麼呢?
而且,如果自己能夠提前知道保守派的計劃,那麼一定會勸說太子改變策略。
親自參與這次的行動,固然可以得到保守派的友誼,但友誼這東西,對君主來說是最沒用處的。
為此而失去的東西,卻十分重要。
那就是「超然」的地位。
按照張昊的想法,一位明智的君主不應該有自己的政治傾向,也不會真正參與任何政治鬥爭,而是會選擇抽身局外,當一個「裁判」。
他設立比賽的規則,讓雙方下場競爭,然後他作為一個不是很客觀的裁判,按照自己的判斷以及喜好,來決定雙方的勝負。
這樣的君主,就可以從容地站在比群臣更高的地方,安安心心地看著朝堂上風起雲湧,而不受到任何的影響。
太子這次親自下場,為保守派大臣和諸趙充當中間人,實在是……沒有必要!
幸虧現在還不算太遲,及時抽身,還來得及。
儘管效果不如一開始就置身事外,最起碼也還不至於損失權威。
對君主來說,真正有價值的,無非就是權威罷了。
太祖帝甲子的《論君主》裡面就說過:如果脫離了權威,官員也好、君王也罷,其實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
然後,文超公對此的評價是:如果君王本身就是擁有絕對武力的仙佛,那就不一樣了。
遺憾的是,自古就沒有君王能夠修成仙佛的。雖然也有仙佛去當君王的,但同樣當不久。
比方說戰國時代魯國的國君,便是赫赫有名的儒門宗主,「仁聖」魯夫子。但這位君主在位時間僅僅一百多年,就宣布退位,讓自己弟子繼位。
當時繼位的是「勇聖」仲子路,可他還不如魯夫子,只當了六十年左右的國君,就急急忙忙退位,讓「孝聖」曾子輿繼位。
孝聖比勇聖更不堪,勉強幹到第三十九年,正好「義聖」孟亞師修成仙佛,他便急不可耐地傳位給義聖。
義聖在位的第八個年頭,帝甲子、文超公橫空出世,他們和儒門接觸之後意氣相投,很快儒門就決定支持他們,甚至以江山社稷相托。
魯國前後四位仙佛,加起來只在位二百年多一些的時間,這跟他們強大的實力相比,著實是不值一提。
這種情況並不是特例,在別的國家也發生過好幾次。但為什麼仙佛不能長時間當君王?仙佛們從來不肯說……
所以在這世界上,君王終究是人加上權威,而不是本身就擁有權威。
所以,帝甲子的《論君主》才是千古帝王第一書,堪稱開天闢地。
張昊可以肯定,太子殿下必定學過帝甲子的這些著作,學的版本只會比自己學過的更加完善,也許甚至能夠默寫出來。
但他同樣可以肯定,太子殿下其實沒把這本書真的學進去。
否則的話,最近這個錯誤,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但這也沒什麼不好,如果君主真的什麼都會,什麼錯誤都能避免,那還要謀士幹什麼?
昔年武帝文相之所以從生死之交走到兵刀相見,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帝甲子太有本領了。
老實說,像帝甲子那樣的人,其實真用不著什麼謀士。
所以他跟文超公之間,才會從親密無間到漸行漸遠,最後絕代雙雄黯然收場,只留下千古遺憾。
太子殿下才智有限,沒能把太祖的東西學精通了,對張昊這樣的謀士來說,其實是好事。
張昊乘車離開太子府的時候,雖然神色平靜,但心中卻在微笑。
今天這種情況,總的來說,很讓他滿意。
「潘兄真是霹靂火!」巡風司衙門正廳里,蒼淵放下那份緊急通訊,對趙心誠說,「心誠兄,這個結果,你滿意嗎?」
趙心誠笑了:「自然是滿意的。」
「但我卻不怎麼滿意。」蒼淵說著,表情冷了下來,「心誠兄,你這是欺負老實人啊!」
趙心誠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也實在是無計可施了。」
「巡風司有八位真人,怎麼就無計可施了?」蒼淵冷哼一聲,說,「就算是你這位華陰縣侯,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也身懷兵家的神兵,憑藉神兵之力,尋常真人未必是你的對手吧。」
被蒼淵點破了自己的實力,趙心誠苦笑一聲,說:「巡風司的真人們都各有顧慮,不方便出手。至於我……我若是出手,便是諸趙內鬥,性質不同了。」
「怎麼,諸趙還不許內鬥麼?我可記得當今天子繼位的那一年,諸趙就內鬥過一次。那次死了兩位真人,二十六位先天,對吧?」
趙心誠笑得越發尷尬:「子海(蒼淵字子海)兄,話不是這麼說的啊……」
「那你說清楚唄,為什麼你們都不方便出手,非要潘龍出手?」蒼淵冷冷地看著他,「無非是你們諸位都家大業大,擔心磕著碰著什麼瓶瓶罐罐的。他潘家不過是個鎮上的小豪族,就算有所損失也不大,對不對?」
不等趙心誠回答,他繼續說道:「或許,你們還有一個想法潘龍他嚴格來說並沒有真正確立自己的政治立場,趁著這次的機會,讓他和保守派結仇,這樣他將來就沒有選擇,只能跟你們一條道走到黑,對不對?」
趙心誠立刻喊冤:「子海兄!子海兄!這可真是萬萬沒有的事啊!你不要誤會啊!」
蒼淵嘆了口氣:「我誤會不誤會,其實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潘龍他怎麼想?」
他有些疲憊地看著趙心誠:「心誠兄,朋友相交,貴在待人以誠。用這些陰謀算計的方法,就算暫時能夠得逞,長遠也只會得不償失。你也是有望修成真人,長壽二百餘年的人物,切莫自誤啊!」
這次,趙心誠卻深深地嘆了口氣,垂下了頭。
「真人?哪有那麼容易!」
他的眼中浮起了頹然之色:「我從小習武,因為家中靈藥神功都不缺,十四歲就修成先天。二十六歲修到先天巔峰,然後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來打磨拆分真氣……如今我已經能夠將體內真氣拆分成三十二股,按說差不多可以衝擊真人境界了……」
蒼淵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麼。
「去年四月,我閉關衝擊真人境界,明明真氣拆分已經足夠,自身磨礪也頗為充足,但卻還是在關鍵時刻一口氣沒接上來,失敗了。」
「我覺得可能是狀態調整得不好,今年二月,將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之後,我再次衝擊真人境界,又失敗了。」
他越說越頹唐:「子海兄你也知道,沖關破竅這種事情,一次成功是最好,第二次機會就要小一些,三次以上而能成功的,普天之下都沒幾個我差不多還剩下最後一次機會了。」
「你若是不改變這想法,那這最後一次,不如不試。」蒼淵說。
趙心誠垂頭喪氣,沉默不語。
蒼淵也嘆了一聲,問:「你想要把潘龍綁在咱們這邊,為的是讓他將來提攜你?」
「沒錯。」趙心誠點頭,「他來歷不凡,可能是山海圖轉世修成仙佛,又轉世了結因果。依我看,短則二三十年,長則五六十年,他必定能夠修成仙佛。到時候我年紀也還不算太大,請他提攜我一下,應該就能讓我修成真人……」
「你這也想得太遠了!」
趙心誠搖頭:「子海兄,蒼子海!你是天才人物,如果不是政務繁忙影響了修煉,只怕你現在就已經修成真人了。所以你不會明白,我這樣庸碌凡人,究竟是如何的渴望和艱難!」
「這次的事情,我的確是存了心機。但我絕對沒有想過要害潘龍我討好他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去算計他得罪他?」趙心誠的笑容有些勉強,透出弱者的疲憊,「你放心吧,我向你保證,這次他或許未必能得到好處,但絕對不會有什麼損失。」
蒼淵嚴肅地看著他,過了許久,才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