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密室里的議論(下)

  等到這一番訴苦之聲又漸漸小下去,之前那個很有威望的蒼老聲音才說:「麻煩,大家都遇到了。所以今天大家才做這件犯忌諱的事情。」

  他說:「我也不想多說什麼,這事情究竟該怎麼辦,總要商量出個章程來。」

  過了幾秒鐘,有人說:「總之無論如何,不能再繼續變法了!」

  「是啊!這樣下去不行的!」

  「變法必須有個限度!」

  「這種事沒辦法『限度』的。變法能夠胥吏們得了好處,又從手指縫裡面漏一些給那些泥腿子,自然皆大歡喜——至於長遠的打算,反正二皇子將來又不用治理天下!」

  「是啊!他不就是仗著自己將來不用當天子,不需要他來收拾殘局,所以才這樣肆意妄為嘛!」

  「這樣下去,我們倒霉,朝廷難道能夠有得好?」

  「以水比喻,朝廷是大江大河,我們百姓就是小溪小河。若是小溪小河都幹了,大江大河難道能夠獨善其身?」

  ……

  很快,就有人又不得不出來勸說:「諸位,不要抱怨了,再怎麼抱怨也解決不了問題啊!」

  「是啊,過去這兩年,咱們已經抱怨了無數次,再多一次,又有何用?」

  密室裡面安靜了下來,過了片刻,有人幽幽地問:「那……依諸位之見,該怎麼辦?」

  繼續安靜,死一般的安靜。

  類似的討論,過去這兩年裡面已經發生了無數次,但每次都到此為止。

  「抱怨」是一回事,「想辦法」是另一回事。

  朝廷可以容忍抱怨,但朝廷絕不容許有人在抱怨之餘,還要想辦法解決問題。

  解決問題的辦法,只能夠由朝廷來想!

  更不要說,想了就要做,若是說「想辦法」本身只是犯忌諱,讓朝廷不高興的話,那麼「做」就是大逆不道,要被抄家滅族!

  沉默了好一段時間,一個分不清男女老少的聲音說:「為今之計,只有讓那些泥腿子也受到變法之苦,才能有用。」

  立刻就有人嘆道:「變法的大多數計劃,都是朝廷得九分的好處,泥腿子們得一分的好處。他們既然得了好處,又怎麼會受苦?」

  「總歸是有辦法的。」那個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聲音說,「但我們自己首先要弄清楚? 究竟反對的是哪幾條? 又究竟要反對到什麼地步。想要全盤推翻變法,這是不可能的。只能從中尋幾個點下手? 做些文章。」

  他停頓了一下? 聲音裡面帶著幾分笑意:「其實,變法於我等? 難道就沒有好處嗎?」

  「好處當然也是有,可是……有人從中作梗啊!」有聲音抱怨? 「比方說貸款之法。我等有錢? 泥腿子們缺錢的時候,大可以由我等出面借貸,收個五六分的利息——總之救個急嘛。但朝廷卻不答應,只肯由戶部出錢投入各地的大夏銀行作二分貸……大夏銀行能有多少錢?最後大多數缺錢的還是借不到嘛!」

  「是啊是啊!缺錢的人要救急? 重在能不能借到。朝廷的利息再低? 借不到,也是枉然。我等利息雖略高一些,但重在能夠救急啊!」

  「說來也怪,天下缺錢救急的比比皆是,為什麼泥腿子們怨言不多呢?」

  「總歸是習慣了逆來順受? 沒錢救急,那就死唄。他們哪天不死一堆人?」

  「唉!這真是不肯上進!便是魚兒開了膛? 下鍋的時候總還要跳一跳呢,他們怎麼就這麼沒骨氣呢!」

  「另外還有個原因? 就是他們不想要借錢。沒錢,那就不花錢? 能省則省唄。」

  「怎麼能省呢?吃穿用度、婚喪嫁娶? 哪一樣能夠省得了?省了錢? 那就是失了自家體面。人活在世為的什麼?可不就是為了面子!連面子都沒了,活著又有什麼用處?」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想法了。不如我們上書朝廷,也建立這麼一個商行,不做別的,就按照朝廷這二分息,向百姓放貸,如何?」

  「這有什麼用處?又不能得好處!」

  「是啊,你在想什麼呢!」

  「咱們又不是做慈善的……」

  各種抱怨聲中,卻有人拍案叫絕:「妙!妙啊!此計甚妙!但依我看,我等的利息還可以再低一點!」

  一時間眾人啞然,只有那人在滔滔不絕:「二分貸還是有點高,我等借錢,有一分八的利息就可以了。而且借錢的手續可以寬鬆一些,出錢可以放鬆一些,只要他肯借,我們就給。」

  「那……那豈不是要虧死?」有人問。

  「我等為朝廷分憂,吃了虧,難道是壞事不成?」那人哈哈大笑,「何況,一分八的利息其實也不低。只要借的人足夠多,這利益便是極好的生意。」

  「可……借的人怎麼會足夠多呢?婚喪嫁娶、生老病死……這些需要用大錢的事情,畢竟不可能太多啊!」

  「哈哈哈哈!」那人大笑,「誰說只有大事才需要用錢?又誰規定只有大錢才需要借?我等可以來個月月拆借,只要他借了下個月的,能還上這個月的,那就好了——這麼一來,他們豈不是就平白得了一筆月月清的錢,可以用來幫助養家餬口?」

  「給孩子買點好吃的,給老人做件暖和衣服,給婆娘買點胭脂花粉……有這麼一筆錢,這些都是有可能的。誰會拒絕這樣的好處呢?」

  「那我們豈不是成了善堂……」有人低聲抱怨。

  但更多的人卻已經明白了那人的意思,不止一個笑了起來。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

  「果然是好主意,妙!妙啊!」

  「我明日就上書朝廷!此法利國利民,宜以大用!」

  「我也上書,大家一起上書!」

  很快,密室之中便一片熱鬧。

  過了一會兒,熱烈的氣氛終於冷卻,隨著陣法停止運轉,密室終於被打開。

  裡面除了一些傳音法器之外,只有一個老者,踱著步子走了出來。

  見他出來,守在外面的帝河東立刻上前行禮,尊稱「叔祖」。

  那老者卻不以為意,笑了笑說:「勞太子久等,那件事已經有眉目了。」

  帝河東頓時面露喜色:「叔祖出面,果然不同凡響!」

  這位論輩分甚至比當今天子還要大兩輩的老者哈哈大笑,將討論的事情說了一番。

  最後,他笑著拍拍帝河東的肩膀:「河東啊,你且放心。守天下講究的是一個『穩』字。魯莽毛躁的人,雖然能夠暫時做成一些事情,但長久必定受害。你父皇是個目光遠大的人,他不會被眼前的蠅頭小利所誘,你的位子……穩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