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造反者聯盟

  南河道人拿出一張符紙,手指一撮,符紙點燃,隨即沒入地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過了大概一刻鐘,三個身影聯袂而來。

  這些人裡面,兩個是潘龍當初在通天江木排上見過的。分別是「鬼點頭」顧清風和「落淚書生」言衷卿,最後一個他不認識,但看這人骨瘦如柴,看起來幾乎就像是往骷髏上套了一層人皮,便能猜出這人的身份。

  排教四大掌教之一,「九幽」楊通。

  這四大掌教都是天下赫赫有名的高手,就算是年紀最小的言衷卿,成名也已經超過百年。而年紀最大的南河道人,若非之前排教中人提到,潘龍甚至都不知道這位被稱作「木偶戲」的前輩高手是哪個時代的人。

  四大掌教之中,最為神秘的還不是南河道人,而是楊通。

  這楊通的身份極為特別,據說這人原本是天雄皇朝的後裔。在闖蕩江湖的時候被人所害,含冤死去。結果一靈不散、附在自己的屍體上重生,化為半人半鬼的妖異存在。

  如果只是這樣,那倒也沒什麼。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魑魅魍魎妖魔鬼怪都屢見不鮮。奇妙的是,楊通化為半人半鬼之後,反而激發了天雄皇朝的上古血脈,實力暴增。

  只是,他究竟怎麼個「實力暴增」法?是吞噬進化呢?還是別的什麼?就沒人知道了。

  或者說,知道的人,都已經死了。

  看到這位傳說中的人物出現,潘龍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在他的眼中,楊通渾身凝聚著極為厚重的邪氣,偏偏心口位置卻跳動著一團散發著祥和意味的佛光,正邪兩種力量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按說這樣的人物,再怎麼強也不足為懼——畢竟他全靠兩種力量平衡才能活下來,一旦有同等級的高手打破這個平衡,他就必死無疑。

  但潘龍相信這位排教四大掌教之一,絕對不會如此簡單。

  他覺得,正邪兩種力量的平衡,要麼可以催生特殊的手段,要麼就只是一個遮掩的幌子。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楊通顯然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轉頭看來。

  兩團綠油油的鬼火在這人眼眶裡面跳動了幾下,然後平靜下去。接著他便開口說道:「南河道兄,你發星火符將我們緊急招來,究竟有什麼大事?」

  南河道人笑了笑,將潘龍傳來的消息告訴了大家。

  「所以我才把大家召集起來,討論一下,我們能夠調動多少高手。」

  首先開口的是言衷卿,他說:「讓我找人幫忙……我倒是認識不少高手,但我不確定他們究竟可靠不可靠。所以還是乾脆就自己一個捨命陪君子吧,做這種事情,最重要的就是隱秘。」

  顧清風點頭:「說得對,我倒是認識幾個在帝家手上吃過大苦頭的高手。想要伏殺帝蒼穹,報復一下帝家,他們肯定願意。」

  「我負責去喚醒教中諸位前輩。」南河道人說,「諸位前輩當初都是眼看壽元將盡,主動接受封印陷入長眠,以求日後和帝家決戰的時候能夠暫時甦醒,發揮最後的力量。現在,就是喚醒他們的時候了。」

  他的眼中殺氣騰騰,有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然。

  楊通則皺起眉毛,思考了許久之後才說:「我也不確定天雄山上那些人究竟願意不願意跟帝家決一死戰……還是不去找他們算了,免得橫生枝節。」

  「既然這樣,你們兩個就負責煉化羅天十二寶。這時候別在乎什麼損傷靈脈或者多耗材料了,儘快把羅天十二寶改造完畢才是頭等大事!」南河道人說,「帝蒼穹修成妖神已經六百多年,實力強大。除非能說服義烏畢靈空出手,否則就算再多的人圍攻,他打不過也能逃得掉。只有羅天十二寶能夠將他困住,置他於死地!」

  楊通和言衷卿點頭,答應了下來。

  片刻之後,其餘三人紛紛離開,但言衷卿卻留了下來。

  「潘小友,我想要請你幫個忙。」他對潘龍說,「我要忙著煉化羅天十二寶,不能離開。有幾件東西,請你幫我轉交一下。」

  說著,他拿出一條腰帶,遞給潘龍。

  潘龍接過腰帶,神識一掃,便發現這其實是個儲物法寶,其中空間約莫有一間房屋那麼大,東西卻是寥寥無幾。

  「這裡面的東西,不能跟著我一起長眠地下,所以請你幫我去『四葉草劇院』,轉交給他們的老闆劉賀。」

  潘龍點頭,並沒詢問更多。

  言衷卿顯然是在託付後事,等他見到了那個劉賀,事情自然明白。

  說完這件事,言衷卿送潘龍出門,還再三叮囑腰帶一定要當面交付,切不能讓人轉交。看起來頗有一些婆婆媽媽。

  數日之後,潘龍來到了夏州明草郡新萌縣,找到了著名的「四葉草劇院」。

  這個劇院在整個大夏都很有名,以善於編派新的戲曲劇目而著稱。只是他們有個壞處,編排的劇目大多是悲劇。

  他們還常常刊印一些以這些戲曲劇目為主題的評書話本,內容也多是悲劇。經常看得那些心思纖細的人感傷不已,潸然淚下。

  潘龍來到這間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劇院,一開始並沒能見到老闆劉賀。

  雖然他已經是天下聞名的高手,可這劇院又不是江湖幫派,劇院中的眾人就算也修煉武功,卻基本不踏足江湖,更不會熱心地收集江湖上最新的消息。

  他們印象中的江湖,還是五六年甚至十來年之前的模樣呢。

  潘龍好說歹說,最後拿出了一份來自屠龍寶藏的文超公《梁祝》手稿,才算是證明了自己是來拜訪的文化人,不是來搗亂的江湖豪客。

  有趣的是,當他拿出那份手稿之後,劇院眾人頓時就變了臉色,一副恨不得把他供起來的樣子。前倨後恭的程度,簡直堪比演戲。

  ……不對,他們本來就是演戲的專家。

  片刻之後,喝茶吃點心的潘龍,聽到了外面腳步聲匆匆而來。

  「文超公的手稿?在哪裡?在哪裡!」

  伴隨著急不可耐的聲音,一個相貌清瘦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一看他的臉,潘龍就微微一愣。

  這人的相貌,他的確是不認識。可這人的氣質,卻和言衷卿頗為相似。

  他頓時猜到了幾分,問:「請問閣下可是劉賀劉老闆?」

  「沒錯,就是我。」劉賀點頭,眼睛卻沒看潘龍,而是直勾勾盯著桌上那本薄薄的手稿,「敢問……這就是文超公的原稿嗎?」

  潘龍點頭。

  劉賀立刻衝上來,用極為輕柔的動作,小心翼翼地翻開書稿。神態虔誠得猶如朝聖一般。

  然後,他聽到了潘龍的傳音。

  「我這裡有一些東西,是『落淚書生』言前輩的遺物,他讓我轉交給你。」

  劉賀的身體猛地僵硬,手指劇烈地顫抖起來。過了好幾秒鐘,他才平靜下來,對劇院眾人說:「都出去、都出去!這樣擠成一堆,像什麼樣子!」

  「喂!消息傳到了,書稿見到了,你就趕人啊?」

  「太不厚道了吧!」

  「吃獨食的人會被天打雷劈的!」

  這位劇院老闆顯然平時並沒什麼威嚴,大家完全不買他的帳。

  眼看群情激奮,劉賀無可奈何,許了若干個承諾,才算是將這些人勸走。

  等他們都離開了,劉賀手一揮,一圈天青色的光芒籠罩整個客廳,隔絕了內外。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坐在旁邊,問:「老頭子他……怎麼死的?」

  到這時候,潘龍哪裡還猜不出他的身份?聞言笑道:「劉兄不用難過,令師還活著呢。」

  劉賀頓時跳起來,身上騰起怒濤一般的氣勢,眼睛裡面幾乎要噴火。

  但不等他發作,潘龍又說:「言前輩讓我把這些東西轉交給你,的確是交代後事。」

  劉賀身上的氣勢頓時平息,愣了一會兒,問:「師傅要去跟誰拼命?」

  「這我不能說。」潘龍搖頭,「言前輩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不會願意你去參加這場戰鬥的。」

  「放屁!」劉賀很不客氣地冷哼一聲,說,「天底下哪有師傅去拼命,徒弟在外面逍遙自在的道理?你覺得老頭子的決定對不對?」

  「就我個人來說,我贊成你的說法。但是,我首先要尊重言前輩的決定。」潘龍回答,「畢竟,我只是個傳話人。」

  劉賀皺起眉頭,沉思了許久,最後試探著問:「老頭子他……莫非是要去埋伏帝蒼穹?」

  潘龍吃了一驚,不料他竟然能夠猜得出來。

  看到潘龍的神色,劉賀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忍不住嘆了口氣。

  「老頭子這個人也真是……他雖然加入了排教,可又不是排教的嫡系。當年帝家屠戮排教,跟他有什麼關係?他為什麼也要去?」

  他嘴裡說著抱怨的話,臉上卻滿是擔憂。

  潘龍嘆了口氣,將那根腰帶遞給他。

  劉賀接過腰帶,手一摸,便從裡面拿出了一冊書。這本書似乎是絹質的,封面上用金絲繡著「天哭經」三個字,赫然正是魔門絕學「天哭經」的秘籍。

  他將這本書翻開看了一遍,然後搖搖頭,隨手扔在一邊。

  「都是些老掉牙的過時東西。」劉賀滿臉不屑,「牛皮吹上天,其實連老頭子都不如。而老頭子那套其實也不行,坑得很……天哭經這功夫,總的來說,就是一個『坑』字!」

  潘龍點頭:「魔道功法,大多有嚴重的隱患。不知道劉兄又是如何改善的?」

  劉賀頓時來了精神,介紹說:「經過我的研究,認為這套功法的本質,其實就是以強烈的感情為推動力,促進精神和魂魄的提升。之所以要用悲傷怨恨之類感情為媒介,是因為這類感情既強烈又容易獲得。並不是真的非此不可。」

  「老頭子不願意害人傷心,所以用自己傷心的方法來修煉。這樣當然也行,但傷心過度就傷身體,傷了身體就損害了根基。用他的方法,最多修煉到真人境界,絕無修成長生的可能。」

  「這麼說,劉兄已經摸索出了以天哭經修成長生的方法?」潘龍好奇地問。

  劉賀點頭:「其實要收集強烈的感情,並不是非要害人或者害己。我建立了這個劇院,專門編寫和上演悲劇,人們看一次傷心一次,這些傷心就被我收集起來,用以修煉。」

  說著他攤開一隻手,掌心有瑩瑩光芒浮現,卻被收束在手心一小塊,半點也沒有泄露出去。

  「你看,我的功力既精純又溫順,一點也不會傷害自己。」

  他露出幾分驕傲之色:「不僅如此,我還在研究改善天哭經,將所有的強烈感情都能利用起來的方法。按照我的計劃,這套新的武功,將被命名為『七情神功』。」

  潘龍頓時肅然起敬,這位劉老闆雖然在江湖上籍籍無名,但不僅實力高強,而且眼光和智慧更是了得。

  按照他的介紹,分明已經將一種魔道絕學修改成了奇門武功,乃至於可以由邪轉正,成為足以流傳後世的堂正絕學。

  此人才華如此之高,難怪言衷卿對這個徒弟念念不忘,就算快要死了,也要把自己的遺產留給他。

  想到這裡,他越發下定決心,絕對不能把圍攻帝蒼穹的細節告訴劉賀。

  這一戰兇險無比,就連言衷卿這種早已踏入天人合一的大宗師,也未必有把握能夠生還,以至於需要提前交代後事。

  劉賀才華驚人,又是言衷卿唯一的傳人。無論如何,他也不該死在那一戰之中!

  劉賀一看潘龍的臉色,就猜出了潘龍的心思,他搖了搖頭,說道:「潘兄弟,你應該也知道,修煉我們這一類武功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順從自己的心意。正所謂念頭通達,才能成功。」

  「老頭子要去拼命,我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我就必須要去。如果不去,不僅不可能再有成就,甚至於自己都可能走火入魔。」

  潘龍嘆了口氣,說:「這一戰很危險。」

  「我當然知道,雖然不明白老頭子發什麼神經,但排教圍攻帝蒼穹,肯定是要拼命了。」劉賀笑道,「你且等我兩天,我這些年在各地表演,認識了不少對帝家怨念深厚的人。待我將他們召集起來,就算是幫不上什麼大忙,至少可以清理帝蒼穹的那些手下。」

  說到這裡,他突然笑了:「文超公當年寫過一個故事,叫做『復仇者聯盟』。我們這群人,或許可以借用這個典故,就叫……造反者聯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