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玄功隱患

  「成了,老和尚把這事情扛下來了。」畢靈空的身影重新出現,笑著說道,「巧的是,我才剛剛走,就看到大夏皇家的人趕去質問,簡直就像是事先排練過一樣,時間剛剛好!」

  潘龍這才鬆了口氣,感覺心裡懸著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剛才救人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太多,等到大戰結束,心情平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這次大出風頭,頗為不妙。

  他身懷要命的大秘密,整天藏頭掩面還差不多,怎麼能拋頭露面出這種風頭呢?

  誠然神通廣大之輩多半不願意和身懷功德的人作對,就像是兩位龍神那樣,努力交好還差不多。但世界這麼大,總歸會有個把兩個奇行種,滿腦子都是「殺了熊貓我就是國寶」那一套,越是好人越被他們敵視。

  雖然這些奇行種一般都活不久,很快就會自己把自己給作死,但這種貨色只要能活下來,基本都是最厲害的那一類——跟芸芸眾生為敵還能堅挺地活著,拳頭有多硬,可想而知。

  反正潘龍是一點也不想要招惹這些人的,除非他拳頭比對方還硬,那倒是可以考慮替天行道除暴安良,送這些奇行種去他們該去的地方。

  至少現在,他真的是惹不起這些奇行種,不被他們知道,才是保全自己的最好辦法。

  而且,這次眾神圍攻畢靈空,死了一個、重傷一個,輕傷多少不好估計,畢靈空現在活下來了,估計眾神都要逃之夭夭,一輩子都不敢再回雲州……這麼一想,自己跟他們的仇結得也蠻大的。

  所以他一點也不想出名,尤其不想讓自己在這一戰裡面發揮的作用被世人所知。

  悶聲發大財,才是墜吼的嘛。

  阿彌陀尊能夠幫他接下這件事,避免了他因此出名,可真是謝天謝地!

  「我知道你肯定有秘密,也有苦衷。」畢靈空說,「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當然不會打探這些,但以德報德是為人立身的根本,你如果有什麼用得著我幫忙的,千萬不要客氣!」

  她笑著豎起一個大拇指:「我其它本事倒也尋常,平生所擅的無非就是爭強鬥狠那套。你若是有什麼仇人要殺,或者是有什麼大事力有未逮,儘管開口。」

  潘龍搖頭:「我這一路行俠仗義,跟我有仇的可能不少,但我跟他有仇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我有仇一般當場就報了。當場報不了的,事後也要挖空心思去報了,才能繼續上路。所以我真沒什麼仇人,或者說,我沒什麼還活著的仇人。」

  畢靈空大笑:「此言大讚!當浮一大白!」

  說著她手一揮,周圍的空間微微一震,二人便來到了一個繁華的宴會。宴會上人很多,場面很亂,來來去去。正堂那邊擺著一個一人多高的「壽」字木雕,不少穿著整齊華貴的大人物,正在迎賓侍者的陪伴下依次進去。

  這看來是某個有錢有勢的老人過大壽,外面是流水席,來的都是客人。裡面則是正席,有身份的才能進去。

  潘龍和畢靈空當然不會闖到裡面去,二人就在外面的流水席上找了張空桌子坐下,片刻之後,便有壯漢將一套冷熱六盤菜餚端上來,還有一壺酒。

  潘龍給畢靈空斟了一杯酒,也給自己斟滿,舉杯說道:「前輩這手段著實高妙,虛空挪移之法,我多少還能理解,卻不知道您如何得知這裡有酒宴?」

  畢靈空笑了:「我當年窮怕了,苦練了一門法術,可以遁到附近最熱鬧、最有機會賺錢和吃白食的地方。阿長說,我這個叫『蹭飯妙法』,夫子也感嘆『窮則變,變則通』——這個本事,在儒門裡面算是獨一份,沒人比我更擅長。」

  潘龍大笑:「窮則變,變則通,這話用在這裡,真是恰當!」

  二人說笑了一番,又舉杯向那老壽星敬了一杯,祝他健康長壽。然後吃著喝著,就談到了天下的典故。

  「之前談到阿彌陀尊,卻不知這位仙佛究竟是誰?為什麼願意幫我遮掩?」潘龍問。

  畢靈空說:「當今之世,佛門有三位佛陀,九位菩薩,並稱十二聖尊。阿彌陀尊就是三位佛陀之一,因為他昔年在西域大天山修煉得道,所以也被稱之為西方佛尊。」

  她又說:「這位西方佛尊講究眾生皆苦,以大神通鑄就淨土佛國,接引向善眾生在死後前往淨土佛國休憩安歇,雖然不能幫助眾生得長生,但僅僅就揚善這一點,也可謂功德無量,是一位令人佩服的老前輩。」

  潘龍點頭,問:「之前您說他和大夏皇朝有矛盾,可他與人為善,又怎麼會和大夏皇朝產生矛盾呢?」

  「呵呵,還不都是趙勝那廝!那廝說『往事不可追、來世不可待』,禁止佛門接引眾生,和諸位佛陀、菩薩惡戰過不止一回。」畢靈空說,「當時眼看雙方要打出真火,阿彌陀尊找到他,說是要跟他打個賭。若是自己贏了,大夏皇朝就要對佛國法門網開一面,不可完全禁絕;若是他輸了,就被鎮壓起來,什麼時候大夏皇朝覆滅,神都落地,才能脫困。」

  「……看來是他輸了?」潘龍問。

  據他所知,九州世界並沒有什麼「死後轉世佛國」的概念,人死之後要麼灰飛煙滅,要麼前往幽冥世界再作輪迴。

  從這一點看來,誰勝誰負,一目了然。

  「當年雙方究竟怎麼賭的,我也不知道。結果倒是跟你說的一樣,趙勝贏了,阿彌陀尊輸了。趙勝便裁了一座山,鎮壓到虛空之中,將阿彌陀尊關在山上小廟裡面,這一關就是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了,那鎮壓的法術還能有用?」潘龍有些好奇地問。

  畢靈空搖頭:「阿彌陀尊既然輸了賭約,那他自然就不會再出來。鎮壓他的,不是趙勝的法術,而是他自己的內心。」

  她說著隨手拿起一根筷子,放在潘龍的左手上:「若是你揮刀將這裡所有人殺了,便能將這支筷子抬起來,你能做得到麼?」

  潘龍愣了一下,想了想說:「抬不抬手,跟殺不殺這裡的人,又有什麼關係?」

  畢靈空笑了:「若是你答應了我剛才的話呢?」

  潘龍搖頭:「我不明白,這抬或者不抬,難道不是應該我自己說了算嗎?」

  「世間事情,有因必然有果。凡俗之流畏懼惡果,大德之士畏懼的卻是惡因。阿彌陀尊德行高深,他若是在坐在你這裡,這根筷子他就抬不起來。」

  潘龍皺起眉頭,想了許久,才搖搖頭說:「還是不懂,抬起筷子而已,為什麼就一定要牽涉到這裡所有人的死活呢?」

  說著,他試著抬起左手,卻發現那根筷子重如山嶽,不管他怎麼用力,也抬不動。

  「這是『借代』之法。」畢靈空拿走了筷子,解釋說,「壓住你左手的,不是我的法術,而是你心中的善念。當然,我的借代之法水平很一般,你只要再用幾次力,遲早能把這根筷子抬起來。但趙勝極為擅長這種法術,號稱能借九州山川、芸芸眾生。他用阿彌陀尊的德行困住阿彌陀尊自己,那一座小廟,對阿彌陀尊來說,就是不可逾越的銅牆鐵壁。」

  潘龍聽得似懂非懂,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前世的大學課堂,講台上教授滔滔不絕,每句話每個字分開,自己都能聽得懂,但組合在一起,就只剩下「不明覺厲」的感嘆。

  畢靈空見他眼中露出茫然,嘆了口氣:「你的境界還不夠,跟你講這些,還太早了一點。我們還是說點實在的吧……我看你周身氣勢渾然一體,猶如一張拉開弦的弓,隨時都能爆發,大概走的是以武入道,武道成聖的路子吧?」

  潘龍點頭,自己雖然修煉九轉玄功,但一身本領的根基,終究還是武道。

  「以武入道也不失為一種好辦法,不過……武道的盡頭,想要成就仙佛,可以用的道路已經不多了。」畢靈空說,「畢竟武道歷史悠久,在過去的歲月裡面,太多的前輩高人們紛紛修成長生,早就把那些方便能走的道路都給走完了,剩下的道路要麼根本走不通,要麼喪心病狂沒人肯走……你有沒有考慮過,換一條路?」

  潘龍笑了笑,說:「我怕是連真人境界都還沒到,有必要考慮那麼遠嗎?」

  「早做準備,有備無患嘛。」

  「我學了一門功法,能夠採擷天罡地煞淬體,只要反覆淬體,便能改善自身,乃至於肉身成聖,不老不死。」潘龍說,「所以該怎麼成就仙佛,我其實倒也並不怎麼在意。」

  畢靈空終於皺起了眉頭,陷入了沉思。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你這功法,莫非來自於當年自號『一塊頑石不點頭』的石敢當老人?」

  「正是。」

  「當年石敢當老人性格極為固執,只要是他認定的事情,多少人反對都沒用,再多的道理、再多的證據,他也完全不理睬。在仙佛之中,是一個古怪的異類。」畢靈空說,「他一生惹過許多麻煩,跟不少仙佛妖神都動過手。雖然其中九成都是贏的,但偶爾輸一兩次,也被打得很慘……你學他的功法沒問題,可千萬別學他的做人。」

  潘龍笑了:「石敢當祖師的做人方法,我想學也學不來啊。」

  畢靈空卻搖頭,依舊皺著眉,有些擔憂的樣子。

  「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雖然說石敢當老人本身的性格就很固執,但固執到那個地步,絕非『自身秉性如此』可以解釋。他的功法,或許也與此有關。」

  潘龍吃了一驚,猶豫了一下,說:「我這功法乃是太清祖師所傳,太清祖師是道門聖賢,神通德行都極為高深,或許解決了這個問題?」

  畢靈空依舊搖頭:「太清老人我也認識,論人品他自然是很好的,但論本事……不是我自吹,他恐怕連我都打不過。他是有道之士,以他的道德修養,大概能夠化解石敢當老人功法裡面的問題,可你不是他。」

  「難道他不能修改功法?」

  「難!難!難!」畢靈空連說了三個「難」字,神情越發嚴肅,「石敢當老人的功法,與其說是修成仙佛,不如說是成就了另類的妖神。而妖神之路,最關鍵的一步就是執念。天底下絕無沒有執念而能成就妖神的先例,誰都不例外!」

  潘龍多少明白了幾分——九轉玄功實質上算是修成妖神的方法,而若要成就妖神,就要有一個足以壓倒一切的執念。

  石敢當祖師的執念,或許就是「固執」。而這種執念,可能也會反映在九轉玄功裡面,讓修煉者不知不覺漸漸變得固執起來。

  他捫心自問,回顧自己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仔細想了一會兒,鬆了口氣。

  「我覺得……至少現在,我應該算不上是一個特別固執的人。」他說。

  「你現在的修為,距離長生還遠著呢!」畢靈空不客氣地說,「譬如樓台,你現在不過是才挖了土,連地基都還沒打好;譬如江河,你現在只是山中泉水,也不知道要多少個泉水、多少條溪流匯聚起來,才是滾滾波濤。現在不固執,毫無意義!」

  潘龍苦笑,知道她說得有理。

  「但這功法的確高妙,放棄了的話殊為可惜……」畢靈空話鋒一轉,又說,「對於武道中人而言,想要成就長生,最實在的方法,可能也就是這門功法了。跟長生相比,固執……或許也不算是多大的問題……」

  「前輩,您究竟是支持我固執,還是反對我固執啊?」潘龍忍不住問。

  他感覺都要被說糊塗了。

  說好也是你,說壞也是你,究竟要他怎麼做?

  畢靈空搖搖頭,自己也笑了。

  笑過之後,她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眼帘低垂,陷入了沉思。

  潘龍也不催促,專心吃飯,吃飽喝足了,就看看壽宴上的熱鬧。

  這樣喜慶的場面,他已經很久沒見過了。之前桃花河「河神娶親」典禮,才剛剛開始,還沒來得及熱鬧,就因為諸神圍攻畢靈空而散了場,殊為可惜。

  過了許久,天色漸晚,壽宴也到了尾聲。賓客們紛紛散場,傭人開始收拾桌子。

  他們這一桌約莫是被畢靈空施法遮蔽,傭人們從旁邊經過,卻根本沒有注意到。

  等到夜深人靜,庭院裡面已經看不到一個人影,除了那個木雕壽字旁邊的巨大香燭還在燃燒之外,曾經的喧鬧消失得無影無蹤。

  突然間,畢靈空抬起頭來,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我有辦法了!」她高興地說,「我來教你一門功法,正好能夠解決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