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彩燈奇緣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修仙的世界中,度年如日,很快便是平靜的二十年過去。

  這對仙魔兩道之間的交戰來說,只不過是暫且按兵不動的休整,但對凡人而言,幾乎就是換了人間。

  馬頭島,圖臨港中,隨著夜幕降臨,城市中心的大街上掛起了一隻只的彩色燈籠,隨處可見的風鈴,錦緞將這座繁榮的大港裝飾得一片通明。

  這是當地的節慶,彩燈節。

  此節的由來早已不可考,但卻長久的留存下來,成為民俗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當這一天到來,城中都會舉行盛大的賞燈晚會,年輕男女也常趁此期間相親或者幽會。

  封建社會民風保守,出格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做的,但能夠遊玩到將近子時方歸,還能光明正大認識異性,也是一年一度難得的大日子了,年輕人尤其期待。

  「娘,我出門去了。」

  城南,紳士人家的宅院中,一名年輕的公子哥兒帶著小廝去往後院給母親請安,然後便準備出去。

  像這種節日,大富大貴者不便出行,貧賤之民又過不起,當然還是以他們這些平民富戶為主力。

  「等等,我兒,東西都帶全了嗎?」

  母親叫住他,問道。

  公子哥道:「我為今日特地準備了五盞彩燈,還有遊玩當中可能要用到的食盒,都讓福伯備著呢。」

  母親道:「傻孩子,我問的不是這些,是前些日子去往城隍廟給你求的香囊。」

  「啊?」公子哥聞言略顯尷尬,那東西他嫌帶著麻煩,乾脆就沒有帶上,甚至都不知丟到哪個角落去了。

  老娘見狀,明白過來,神色一下變得嚴厲無比:「我求神拜仙好不容易才給你求得今年的頭批好香,快回去帶上!」

  「娘,你別翻臉啊,我回去找找看就是了。」

  公子哥不敢忤逆,只好依言回去找了起來。

  這一下耽擱,便多耗了些許時間,以致去往城西聚會之所的時候,朋友們都早已到齊在等著他了。

  「趙公子,怎麼這麼遲?」

  「唉,別提了,都是為了這東西,不過也虧得是找著了,要不然的話,依我娘那性子,說不定還不准我出門!」

  友人皆哄然而笑,略帶幾分調侃道:「這是什麼寶貝兒,不帶上它還不准你出門?」

  公子哥道:「說是去城隍廟求的辟邪香囊,我從來不信這些玩意兒的,什麼神神怪怪的,根本沒影兒的事情嘛。」

  「嗯?」好幾名友人聽到,面色微變,「原來是城隍廟的香囊啊,那趙公子,你可就錯了,這東西還是有點兒靈光的,帶上它對你有好處。」

  「是啊,令堂也是為你著想。」

  「這東西可是正經城隍廟中請神開光過的,據說堪比法器符籙,極其靈驗!」

  公子哥無語,好一陣才道:「我說老一輩的,跟我娘親那樣迷信也就罷了,你們怎麼也這麼說?什麼仙啊,神啊,鬼啊,怪啊之類的,鍊氣士們我倒是曾經見過,也跟我們一樣有血有肉,都是人嘛,連飛騰變化都不會。」

  這話引得友人當中一些贊同:「說得也是,我從來都不信那一套的,神仙之說,不過牽強附會,看著有修士就以為當真有仙師罷了。」

  「誰不知道,那都是些江湖術士的把戲……」

  但也有人嚴肅反駁道:「你們可還真是孤陋寡聞,沒有見識過就不要瞎說,仙師和鬼怪都是真實存在的!」

  「是啊,要不然你們以為此間的中元節是怎麼來的,還有城隍廟,燈火會,焚香宴……都是為了驅邪祓魅,滌清人間啊!」

  公子哥道:「那可不見得,反正我相信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修仙世界當中的凡民不信仙神,不信妖鬼,這乍聽起來十分不可思議,但實際上,實屬正常。

  因為絕大多數凡民百姓的人生也就匆匆數十載,時間上太過短暫,涉及到的空間距離更是只有寥寥百千里。

  一些底層,甚至最遠只去過二三十來里地之外的所在,見識有限得緊。

  迷信可不僅僅只是相信妖魔鬼怪,基於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的莫名自信同樣也是迷信,這一切都是源於信息的局限性。

  這段時日以來,左忠良治理西海陰司成效顯著,很快便扭轉了前任城隍被殺的局面,等到新一代的凡民生長起來,鬼怪夜行的記憶淡去,便就又是夜不閉戶的太平盛世。

  公子哥年僅十六,並未經歷過二三十年前仙魔交鋒,到處死人的動盪不安,也未見證過白晝變夜,萬鬼遊行的恐怖。

  這裡甚至還存在著一個極其微妙的事實,那就是絕大多數撞鬼的平民都被殺死了,動輒連村帶莊的覆滅,而運氣好的,屁事沒有,十里八鄉都安然無事。

  這也即是說,倖存下來的人當中,絕大部分都沒有撞見過邪修和鬼祟,他們所知所聞的邪修,殭屍,鬼怪之流都是口耳相傳的,當中還存在著不少牽強附會的虛妄之作,甚至有鎮守使們為了安定民心故意混淆視聽。

  因此,即便煙波國到處都在死人,即便曾經發生動輒傷亡幾千萬,幾億人口的大災難,相隔上百里就變成了傳聞,相隔上千里,那是道聽途說,相隔萬里,恍若隔世。

  萬里之外到處都在鬧災,打仗,死了不計其數的人?

  封建平民表示,那關我屁事!

  更何況,都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的老黃曆。

  因此,要壓制恐懼蔓延,恢復民生,實際上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限制信息的交流就行了。

  平民百姓能力有限,根本無法突破這種封鎖,窺見世界的真實,他們不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之外都有什麼,就能心安理得的安居樂業。

  仙魔大戰,紀元末劫,不知道就等於不存在。

  哪怕現在立刻馬上天都塌下來,也有高個的頂著,他們目光所能觸及的範圍太矮,未必能夠看見。

  基於此理,李柃採取了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溫和方式,把防範魔道的意識悄然植入平民百姓的世界觀當中。

  對他們而言,家家戶戶焚香祈福,辟邪驅魔是一種基於習慣的傳承,而非帶有其他特殊意義,不知道那麼多,就不會無緣無故恐慌,也不會因為朝不保夕而陷入無謂的內耗。

  老一輩因為距離昔年之事更近,無論空間與時間上,都有更加豐富可靠的信息來源,因此相關理念非常堅定。

  像公子哥的母親,夜間不佩香囊,甚至都不允許他出門,非得逼著帶上才行。

  眾年輕人討論起這些,不由得也各自從身上摸索出香木牌,香囊,手串,護符等物。

  當中香木牌是用桃木或者沉香,檀木等物製作的,香囊,香粉等物,多為煙波國盛產的唵叭香,配合海外進口的沉香,硃砂等物製作而成,手串,護符亦多為傳統上的辟邪之物。

  「算了吧,現在花前月下的,討論這些毫無意義,令堂要你帶上,那就帶唄!」

  一名頗有幾分智慧的年輕公子巧妙引導話題,結束了這種不適時宜的爭論。

  眾人一聽,恍然大悟:「說得也是!」

  一時間,眾人便暫且忘記了之前討論的話題,轉為議論起那些鶯鶯燕燕的各家姑娘。

  然後女方到來,在中人的組織下,以賞燈,猜謎,對詩等形式進行了含蓄的相親。

  公子哥玩得頗為盡興,甚至成功與三家的千金相互交換了彩燈,頓覺走上人生巔峰。

  只是好景不長,時間很快就來到了深夜。

  圖臨港常年實行宵禁,不許百姓在夜中隨意走動,雖然平民百姓們也不大清楚這是為何,但官方態度堅決,而且也的確有著防火防盜,維護治安的作用,也就接受了。

  平常亥時初刻就已經不准走動,今天日子特殊,延長至子時,按規矩也該是時候回去了。

  公子哥讓家中老僕和小廝提著燈籠,開始往回走,一邊走還一邊抱怨:「這時間也太快過了。」

  老僕福伯道:「公子,你不按時回去的話,夫人會擔心的。」

  公子哥聞言,無奈搖搖頭:「早知道就租輛馬車過來了。」

  小廝長貴嬉笑道:「不是公子你自己說要沿途看美女,寧可走路的麼,反正走上小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公子哥無言以對,這話確實是他自己說的。

  沿途各商販仍然還在做著生意,但也已經開始有些收攤,遊人變少,漸趨冷清。

  這大半夜的,美女千金們早就已經回家,公子哥走得腳酸胸悶,又極無聊,忍不住就想起了之前燈會開始之前的話題,詢問起老僕來:「福伯,你是南邊漣郡人?」

  福伯道:「是哩,公子問這作甚?」

  公子哥道:「聽聞說二十五年前,你們那邊遭了大災,你就是那時候逃荒到我們這邊來?」

  福伯聞言,面上閃過一抹一絲極其不自然的神色,眼瞳也劇烈縮了下:「是……是啊。」

  公子哥好奇問道:「以前也沒有怎麼聽你談起這事,可以說說看嗎?」

  福伯苦笑道:「那都過去好久,公子不要再問了!」

  公子哥一拍腦袋,覺得自己真是豬腦袋。

  住在海邊的城市,還有別的什麼大災大難,擺明了就是颶風,海嘯之類啊。

  福伯一家人都是逃荒過來的,差點餓死在路上,還是自家父母好心收留,才活了下來。

  他隱約也聽說過,福伯膝下有過幾個兒女,如果還活著的話,和自己年紀差不多打,但卻全部都夭折了。

  自己就該問這事的!

  公子哥本性不壞,感覺還挺內疚的,只是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道歉,只能悶著不再多問。

  突然,走在前面的福伯停了下來,舉起燈籠張望。

  「怎麼了?」公子哥心裡想著別的事情,一時有些茫然。

  「公子,我們……我們好像不該走這邊?」福伯面上帶著前所未見的恐慌之色,聲音都有些發顫,問了起來,「這條岔路,怎麼好像沒有見過?」

  「是哩,前面明明該是平安橋的,我們家在橋對面呢!」

  公子哥笑道:「福伯你之前偷喝酒去了吧,怎麼連路都認錯了!」

  福伯聞言有些心虛,頓時就不再多說了。

  公子哥自信十足道:「可能是之前那條街的時候疏忽大意,拐錯路口了,我們回去就是。」

  他還記得沿街的建築,百餘步前,應該沒錯的。

  無非就是多走一段路。

  於是三人開始往回走,但走著走著,就連公子哥都發覺事情不對。

  沿街的路上變得冷清無比,那些燈火猶在,但是之前還能見得的商販,遊人,卻都已經全部消失不見。

  公子哥急得冒汗,之前喝了一些水酒微醺的頭腦都在涼風中驚醒過來:「糟了,現在該不會已經到子時了吧,宵禁之後被官軍捉到,可是要挨鞭子的!」

  「是啊,聽人說那還挺疼的!」小廝長貴也有些害怕。

  福伯更是額頭都開始冒汗,聲音也發起顫來:「公子,這邊試試看,我們過那邊去!」

  違反宵禁令的處罰可是很重的,公子哥也不想以身試法,連忙和僕從一起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許是運氣好,三人七轉八折之後,發現自己竟然找到路了,熟悉的平安橋出現在了眼前。

  「我們竟然折到西邊去了,都走過岔了啊!」公子哥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街道,不由得無語。

  這個失誤可還真是沒有必要。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梆……梆梆……」

  「子時已到,開始宵禁……」

  遠遠的,打更人報訊的聲音傳了出來。

  「啊,糟了,時間到了!」

  「我們來不及趕回去了!」

  福伯聞言有些慌亂。

  公子哥也傻了眼,根本無法可想。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橋邊一個宅院的大門口,有人看到了手足無措的幾人,忽的開口邀請道:「幾位是來不及回去了麼?如蒙不棄,還請到寒舍一坐。」

  這是邀請他們進來躲避官差的說法,公子哥想想,與其被抓去打鞭子,無故受刑,還不如乾脆找個人家躲避算了。

  至於徹夜未歸,家中老母擔憂,那也沒有辦法。

  但願老母親能往好處想,指著今夜是特殊日子,自家孩子一夜成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