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已老,爬個山坡不多時就氣喘吁吁,但在一股莫名期許策動之下,竟然咬牙堅持下來。
國師藉機平復一番心情,構思著拜謁高人之後的說辭。
只是這一切謀算,在見到李柃真容之後徹底放空。
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李柃的真身。
他已臻結丹之境,道體大成,氣機圓融,又長久處在高位,自然而然就有股雍容氣度。
本色人香沁如蘭芝,雖處荒郊僻壤之地,自有一股空谷幽蘭般的異香浮現,令人聞之心曠神怡。
國師不禁折服道:「一向聞知真法無涯,仙師有道,今幸得遇,果真世外高人,懇請前輩賜教。」
國君亦道:「小王忝為此方國君,慕名而來,萬望仙師賜法傳方,教我以長生。」
李柃道:「二位倒也實在,但長生道果非同小可,你等有何德何能,可資祈願?」
國君道:「小王雖出身富貴,但自問勤政愛民,素有賢名,可資祈願。」
李柃道:「你等封建君王勤政,是為維持統治,與民何干?雖有善政,天道自會報應國泰民安,子孫有福,未可長生。」
國君道:「小王願獻宮殿美女,金銀財寶,為真人修觀立像,揚名弘德,以資祈願。」
李柃道:「功名利祿於我如浮雲,且長生之貴,萬金難聞一字,未可得助。」
國君道:「小王遍尋譜方,收集資糧,諸般延壽續命之法亦有涉略,願統統獻於仙師,以資祈願。」
李柃失笑嘆息,道:「你尋得的這些譜方和資糧若是有用,又何必問道於我?」
國君沉默,無言以對。
國師眼巴巴的看著李柃:「晚輩自幼修持,向道至誠,素聞天道酬勤,可資祈願。」
李柃道:「你身有靈根,修持上進,已是僥天之幸,天道何曾不酬你?」
國師道:「晚輩自負聰穎,博學多才,諸般要旨一點就透,可資祈願。」
李柃道:「若真如此,不枉費我一番點撥,然大道至簡,豈因聰慧愚氓而有歧異,法尚應舍,不可負舟。」
國師又道:「晚輩輔佐君王,齊民修德,世俗因果已了,可資祈願。」
李柃道:「誠如斯言,當可出世矣,然而這亦不是長生之質,何故緣木而求魚?」
國師悚然:「緣木求魚,緣木求魚……原來我一直都在做緣木求魚的蠢事麼?」
……
「你們是什麼人?為何不讓我等上去?」
「是呀,我們要見仙師,我們要去許願。」
下方空地上,一群人正在和衛兵爭執,前來此間尋訪仙人的鄉民被阻擋了去路,紛紛嚷嚷道。
「大膽,你們這些刁民見什麼仙師,許什麼願,現今貴人正在上面求仙,輪得到你們麼?」
王公貴族的衛兵可不是吃素的,吵鬧之中,連刀都拔了出來。
「再不退後,以刺客論處!」
鄉民震怖,終於紛紛退去。
「怎麼辦,我們都被攔住了,根本上不去呀。」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沒聽見那些衛兵說有貴人在上面嗎?」
「就是,那些權貴做什麼都爭在我們前面。」
「算了算了,回去吧。」
少年冧平等本地人同樣上不去,事實上,早在前些日子,知曉此間有神仙的消息傳開,他們就已經很難再見到李柃了。
神仙面前人人平等,本地人也不會得到什麼優待,充其量只是住得近,往來出入方便一些。
他緊緊的攥住了手中的青蚨錢,有種莫名的失落之感。
「算了,阿平,我們趕海去吧。」
「走吧走吧,都散了。」
夥伴們不敢招惹這些官兵,拉著他離開。
伯力國君來此之後,並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命護衛在旁擺出紮營常駐的架勢,暫時不走了。
與此同時,附近幾個城鎮,大小市場,倉庫也被調動起來,各種物資飛快急送,完全不計成本。
伯力國為海中島國,雖不富裕,但卻也盛產各種各樣的海中之物,甚至不乏一些龍涎香,蠟香,魚米石之類的特產,也有寶石鹽與星辰砂諸物。
大街小巷之中也遍貼官文,徵募制香師傅和煉丹師來此效命。
少年冧平等人打探一番,方才得知,國君和國師沒有在仙師那裡求到長生之法,退而求其次,得到些許靈香譜方。
由於他們缺乏此道技藝,才要徵募人手加以製作,以驗證其功效。
出於宣傳香道的目的,李柃隨意指點了信靈香,拒邪香,有求必應香幾物,並告知相應的薰香入味之法。
如此一來,當地的修士若得機緣,便可藉助信靈香的增益之效提升鍊氣冥想之功,增加些許築基的可能。
把香道的傳播轉變成為一門買賣,這是少沾因果的前提下,儘可能幫助他人的做法。
不過他們並不知道,國君和國師還從李柃手裡買到兩份神精香,乃是比擬築基丹的靈材。
或許可以靠著它,有一些裨益。
逐漸又再過去一段時日,少年冧平遇到一樁麻煩,是國君派人收集仙師出沒情報,逐漸溯源到了他的身上。
作為世俗王朝的統治者,國君擁有著足夠的心機和能力來追查這件事情,知曉冧平拾獲銅錢的人並不在少數,很快就弄清楚,仙師極有可能是為了冧平手中之物而來。
國君親臨其家中,隨意看了看,叫人將其召到屋內,詢問道:「你手中的銅錢究竟是何物?」
冧平慌忙道:「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國君掂了掂鬍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國師道:「王上,我見此物平平無奇,若非法寶蒙塵,就是真的無甚奇特之處,想來這海濱漁民確實不知。」
國君道:「這樣好了,我用百金將其買下。」
「百,百金?」冧平結結巴巴道。
「怎麼,還嫌不夠?你婚配沒有?那我再賜個宮女予你。」國君煩了,召來一名美麗少女,道,「不要不識好歹。」
「阿平,快答應啊,國君要買你撿到的銅板兒,還發什麼呆?」
「就算沒有百金,有個媳婦兒也不錯!」
「你快答應啊!」
猶豫之中,老母親歡喜的叫嚷從外面傳了進來,侍衛都攔不住。
國君樂了,揮了揮手,讓人將其放進來。
老母親跪伏在國君面前,歡天喜地道:「謝王上恩典,謝王上恩典!」
見此情形,冧平頓時也沒有了主意,稀里糊塗就把青蚨錢交了出去。
不知為何,在其落入國王手中的一剎那,冧平心中有陣宛若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來,險些暈厥過去,但回過神後,卻又同樣歡天喜地,畢竟百金還是非常值錢的,而且這麼漂亮的宮女給自己做婆娘,怎麼看都是賺到了。
一家人高高興興謝恩,收錢,冧平年紀不夠大也不要緊,當成童養媳在家養個幾年,照樣可以完婚。
但國君買到青蚨錢後,沒有放冧平離開,而是將閒雜人等屏退,詳細詢問起來。
冧平只好把自己和仙師對話的細節一五一十告知。
聽完之後,國君和國師目瞪口呆,連呼慶幸。
「這東西,當真是件寶貝啊!」
「它定然就是傳說中的因果締結之物,我家祖上曾經留有秘傳,告知真仙往來,首重因果,他一定是為了得到這少年手中之物而來!」
「少年愚昧,錯失真寶而不知,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向仙師求取長生之法了!」
兩人顧不上時近日暮,急急忙忙往山上趕去,終於在太陽下山之前來到李柃靜修的那座海崖上。
「仙師,我等冒昧來訪,還望勿怪。」
李柃背對他們,面向大海盤腿打坐,已經保持這個姿勢許久了。
但不用回頭,他也早已經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嗅到了青蚨錢上所沾染的少年冧平的人香味。
「這枚錢,終究還是落到了你們手中。」
國君很有眼色道:「仙師勿怪,此物是那少年自己賣給我們的。」
他才沒有那麼傻,明明能夠用一些錢財買下的,搞成殺人奪寶,鬼知道那仙師是正是邪,是善是惡,萬一跟那少年祖上有點兒什麼故舊,這仇就結大了。
花錢買下,最為妥帖。
李柃道:「既然如此,本座可以為你們實現一個願望。」
國君毫不猶豫道:「還請仙師授我以延壽續命之法!」
李柃失笑,感嘆道:「你很聰明,知道問我求長生無用,延壽續命,卻是實在。罷了,我就給你一枚三寶浮香丹,當可增壽一百二十年。」
國君心中咯噔一下,旋即卻又是狂喜。
果然對症了。
這高人,此前機鋒巧辯,雲山霧罩,說得那麼好一通玄虛,到頭來,還不是踏踏實實做成了交易?
可見修士視金錢如糞土也是虛的啊,能夠做到這一點,也只不過是因凡俗金錢無用而已。
國君並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但卻不妨礙判斷其價值。
這一波,果真是賭對了。
但事到臨頭,突然心生警惕,改口道:「可否換成兩枚增壽一甲子的靈丹,我與國師分食之。」
國師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李柃道:「可,你們回去之後,擇取良辰服食,需以靈材化之。」
旋即又告訴了一些有效的化解發揮之法。
完成交易之後,李柃手中掂著這枚落入自己手中的青蚨錢,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沉吟起來。
「有意思,區區世俗國君,竟然也對修士生出了殺意,是家中先祖所留法器和秘術給他的底氣麼?
不過那國師也不是省油的燈,竟然同樣對君王生出殺心,甚至還想取而代之!
這種程度的三寶浮香丹,便是在北霄島上也值個上千萬符錢,兌換成世俗財富,更是傾國傾城。
這幾十年壽命,兩個人分,的確是有些不夠用啊。」
人性之惡,他無法控制,但卻實在見不得有無辜之人因自己而死,這樣也會讓青蚨錢的得手平白無故染上一層血腥的因果。
當夜,營地中,國君宴請眾賓,頻頻給國師敬酒,國師心中冷笑,掩袖佯作喝了下去。
仙師面前,他們不敢造次,老老實實一人一枚丹藥收好了,但來到這裡之後,就沒有那麼多顧慮了,都在籌備著自己的奪寶大計。
待得酒過三巡,氣氛正酣,國君突然摔杯為號,一大群刀斧手和弩手沖入,不由分說,朝國師攻去。
國師慌忙躲開,想要操控自己飛劍,卻見有人將狗血與硃砂等物混合的藥液塗當頭潑來。
混亂之中,國師胡亂劈砍,但卻被持盾甲士攔下。
「狗賊,我平常為你家效力,兢兢業業,你竟然想殺我!」
國君冷笑:「我平常待你不薄,擢為供奉,靈材供養,你不也想要殺我麼?只可惜,我也不是什麼無知凡民,你假意沒喝的酒雖然無毒,但和污血混合之後,能克神識,就算藏在袖中也照樣生效!」
「什麼?」國師大為震驚,果然感覺腦中好一陣暈眩,有種醉酒的感覺。
「愚蠢,可笑,當真以為只憑這些算計就能對付我!」
他猿躍而起,以出人意料的迅捷和靈活連破多重守護,竟然如入無人之境,一舉突入盾陣。
在國君的震驚之中,巨力隔空震盪,身上法器寶衣也沒能護住其脆弱的內臟,當場暴斃而亡。
但是國師同樣被重弩射成了刺蝟,這其中所用,竟是其昔日為國君獻上的隕鐵靈材所打造,都是為了取信王室,對付修士所用之物。
事實證明,他這個國師當得很稱職,當真能夠穿刺罡元,法衣,殺傷鍊氣境修士。
「王上已死,我們保護不力,豈不是大罪?」
「王家定不會饒了我等,幸得國師伏誅,可以用他交差。」
「速速將此間之事稟報上去!」
是夜,急訊傳回都城,數百里外,大王子繼位,下令徹查此事,但國君和國師都是瞞著別人上去,誰也不知他們究竟從仙師手裡求到了什麼神奇之物,竟然會鬧到這個地步。
原本被珍而重之的三寶浮香丹,不知不覺失去其香味,變成了如同泥土捏成的丸子。
隨行宮人在禁衛首領的監督之下檢驗遺物,也沒有發現異常。
最終,這兩枚價值連城的寶丹被棄之如敝屐,隨意丟在了一邊。
人多事雜,漸漸就被遺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