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花前滿是痴情曲,紅塵儘是負心人
兗州府乃是北地第一大城,廟會自然辦的是附近最好最熱鬧的。
靈蓉又是個閒不住的人,到了廟會所在的大街附近,便像一隻活兔子一般上躥下跳。
她明明久在凡間,卻似乎看什麼都覺得十分新鮮。沒一會兒功夫,便已經自己跑開,不知是去何處人多的地方圍觀戲耍了。
謝予辭也沒有約束她,倒是晚青始終兢兢業業的跟著謝予辭和卓清潭二人身邊,不曾遠離。
「難得出來一次,你也去玩耍吧,不用管我們。」
謝予辭轉身對晚青說道。
晚青欲言又止。
她先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直嘴角含笑、正認真觀摩旁邊連成燈海一般的花燈夜景的卓清潭。
不過最終,晚青卻還是沒說什麼,只是施了一禮道:
「.是,主上,那我先去尋靈蓉,她性子跳脫,可別惹出什麼禍事來。」
謝予辭點了點頭。
卓清潭聽到動靜,也淡笑的轉過頭來,微微頷首,向晚青施禮示意了一下。
於是,他們便就此分開,各自遊玩。
晚青去尋靈蓉,而謝予辭則帶著卓清潭在河畔看燈。
拜月節當夜的兗州河畔,當真是人山人海,人擠著人走。
城中的大戶人家出行,大多架著馬車,帶著隨扈侍從前擁後繼,占據了一半的路。
此時的兗州城中,大戶人家小廝侍衛的呼喝聲、小商小販的叫賣聲、出街玩耍的孩子們的吵鬧哭喊聲,層出不窮,跌宕起伏。
街上的聲音雖然嘈雜的很,但卻有種難得溫暖的人間煙火氣。
卓清潭一貫清冷的眉眼,被河畔明黃的花燈照應著,仿佛整個人也都顯得溫柔多情了幾分。
她是仙門弟子,其實平日裡拋頭露面習慣了,所以並不曾像街上那些富貴人家大戶小姐一般用面具和面紗遮住臉。
但是她周身的衣衫頭面均十分考究華貴,每件都是謝予辭之前命晚青專門準備的,件件具是頂頂精緻貴氣的材料而制。
而與她同行默默相互的謝予辭亦是一身貴氣至極的鑲著金線的玄衣大氅,氣質昂然、氣勢不凡。
因此,便是卓清潭未曾如大戶人家女眷一般遮住頭臉,亦不曾有登徒子狗膽包天,上前冒犯造次。
他們二人周圍似乎自帶了一股特殊的氣場,旁人不自覺的退避三舍、紛紛避開了他們。
路人們既不敢來攀扯擁擠他們,甚至路過他們時還會下意識回頭悄悄看上一眼。
興許是這般注目而視、盯著他們看的人多了些,謝予辭不禁低聲笑著取笑道:
「卓清潭,跟你走在一起,當真是十分惹眼。你瞧,人人路過我們且都要回頭瞅上你一眼。」
卓清潭聞言微微一怔。
她下意識四下看看周圍,片刻後卻忽而展顏搖頭笑了。
「可別,這就沒意思了。謝予辭,明明這些姑娘們都是回頭看你的。」
謝予辭卻微微搖頭低聲笑。
「哦?是嗎?可我怎麼瞧著都是在看你呢?說起來,咱們卓仙長便是有一日不做除魔衛道的仙門弟子,想來也是餓不死的。」
卓清潭偏頭看向他。
「不做仙門弟子,那我又能做什麼?」
謝予辭一本正經的道:「自然是做『畫中仙』了。」
卓清潭「撲哧」一聲輕笑出聲,旋即搖了搖頭。
「謝予辭,有沒有說過,你這人啊,慣會胡說,十分的油嘴滑舌?」
謝予辭佯裝認真思忖的模樣,他想了想,然後笑意晏晏的道:「這還真沒有。不過許多人都說,我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過老實了些,只喜歡說實話。」
卓清潭似笑非笑的掃了他一眼,慢慢踱步往前走。
沒有嗎?他不過是欺她現在「忘記」了而已。
她卻記得真切,萬年前當卓清潭還是那個未曾分化出性別的上古上神太陰幽熒時,便時常說這傢伙油嘴滑舌的。
這麼多年過去,他經歷了很多苦難,她亦是如此。
只是,她深深感覺自己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東海之濱無憂無慮、心中無情無欲的上神了。而謝予辭卻仿佛還是最初的模樣,不曾有什麼大的改變。
卓清潭淡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贊成。
「哦,是嗎?那你可當真是個『本分』的『老實人』呢。」
謝予辭「嘖」了一聲,他挑了挑眉。
「這話聽著,我怎麼覺得有幾分說不出的彆扭?」
卓清潭眉眼流轉,帶著一縷笑意看了他一眼。然後輕輕咳了兩聲,搖了搖頭向前漫步走去。
他們將一路花燈盡數賞遍,不知不覺走到了河岸邊。
清冷的月光下,無數兗州當地的少年男女們都出來玩耍了。
他們的手中托著寄託自己心中所思所願的各式各樣花燈,放入河畔流水中,然後閉目合十,虔誠對月祈願。
謝予辭和卓清潭二人走近河畔附近,正好看到一個少女剛剛放走了自己手中的河燈,然後闔目虔誠祈願道:
「信女劉氏,今日願將心中祈願寄於『河星』,只盼『河星』如期流向天河。敬請月神娘娘親啟信女『河星』,保佑玉郎明年科考金榜題名,早日迎我入門。」
河中放逐的花燈還有一別稱為「河星」,意為「河中星辰」。
凡人寄託情思和心愿於此,期望自己的心愿能夠順著河流,流向九重天上的天河中。
若是有幸運的能被天上的神君撈起,說不定便可如願以償,被仙神賜福。
當然,凡間的河流永遠也無法流入天河中去,更加不會有仙神當真拾起他們的「河星」。
凡人們自己又何嘗不知呢?
只是,八月十五拜月節中,大多數凡人們卻還是要拜一拜月神的。
不過他們不知,這九重天上其實從來都沒有什麼「月神娘娘」。
——唯一與「月」相關的神明,便只有當年九重天上的往聖帝君太陰幽熒的真身與之相近了。
但是如今,往聖帝君業已神隕道消近萬載,他們年復一年對月祈願的種種心事,又能再與何人說?
那少女劉氏闔目小聲喃喃著,年輕美好的臉上儘是無限期盼和柔情。
她期盼郎君科舉高中,更期盼與君相攜,恩愛永遠,白頭偕老,不辜負少年之時的濃情厚誼。
只是她卻不知道,事事變遷,人心易變,天神尚且命途多舛,世間本就難尋永遠。
謝予辭與卓清潭不知為何,此時具是安靜的沉默著。
他們細細傾聽周圍或是虔誠、或是擔憂、或是焦慮的各種祈願與禱告,先前安逸恬淡氣氛似乎徒然消散。
片刻後,謝予辭忽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有時候我居然挺羨慕他們的,因為一無所知,所以永遠心存期許,永遠暗懷期待,命運不堪時仍有一股信念,覺得會有神明相助。無知而無畏,這樣也甚好。」
卓清潭靜靜轉過頭看了看他,忽而極輕的道:
「其實,他們並非無知,也並非是將信念和希望完全寄託於所謂的天上神明。
拜月也好,敬神也罷,他們所求不過是一個心安而已,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亦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她目光溫存的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淡笑道:「有些仙神或精怪或許覺得,凡人十分弱小無能。
但我卻覺得,他們雖在凡塵掙扎著歷經六欲七情六妄八苦,但從未放棄過心中所念所愛,已盡了自己最大力量去過好這一生,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強大。」
謝予辭卻搖了搖頭,若有似無的笑了笑,緩緩道:
「是嗎?可是,未曾放棄過自己心中所念所愛的人,畢竟只是寥寥少數。花前滿是痴情曲,紅塵儘是負心人。這世間的惡人,卻要比好人多得多。」
卓清潭回眸靜靜看了他一瞬,他亦坦坦蕩蕩與她相對而視。
二人那一刻心中具有許多話不吐不快,卻不知為何,都未曾再言半句。
許是月色太過溫柔,誰也不想當先破壞這抹難得的溫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