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遠近親疏
憑津閣客房內,卓清潭披著外裳,斜斜倚靠在軟枕上,就著謝予辭的手淺淺喝著他手中的湯藥。
待她終於喝盡了碗中湯藥,才蹙著眉清了清嗓子,低聲問:「這是什麼?怎麼這般難喝?」
謝予辭放下空空如也的藥碗,好笑的回過身看向她。
「是益氣補血的湯藥。既然是藥,哪裡又有好喝的?」
卓清潭聞言長長嘆了口氣。
「我先前一直覺得做凡人極好,現在看來,有一點卻是頂頂不好的——那便是身為凡人,食五穀雜糧,難免會生病,生病便是要吃湯藥的。」
謝予辭不知為何,聽到這句卻微微收斂了笑意。
他沉默一瞬,忽然輕聲道:「那麼,你日後便不要再生病。待千秋盛會結束,我便帶你尋一處安靜之所。你也好早日靜心修煉、得道成仙。
自此,也便可脫離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這凡間八苦。」
卓清潭卻靜靜看了他一瞬,忽而「撲哧」一聲輕輕笑了。
「做凡人也沒什麼不好,我只是隨口一說發發牢騷罷了,你怎麼還當真了?」
謝予辭淡淡瞥了她一眼:「你說過的話,我一貫當真。」
卓清潭聞言一怔。
旋即,她含笑看著他,眉目間清泠而溫煦:「予辭,既然答應過你,我定會好好修行的。」
卓清潭忽然輕輕的聳了聳肩。
——像她這般端莊持重之人,其實這種動作,她平日裡極少會做。
只見她笑意晏晏的看著謝予辭,眼中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好似一汪澄澈的泉水。
「我現在忽然有點理解羽濃她們了。」
謝予辭微微蹙眉,不解其意。
「什麼?」
卓清潭笑著道:「我說,我現在忽然有點理解羽濃她們的心境了——原來被人督促催促著認真修行、專心修煉,居然是這種感覺啊。」
生而聖神的太陰幽熒自然無須有人催促督促修行,今生哪怕卓清潭做了凡人,亦是自律至極。
化身為端虛宮宮主楌樳的聖神帝尊太陽燭照,從不擔心她的功課和修為,更加不會督促她了。
這般看來,「大膽妄為」日日蹙著眉梢叮囑她要好好潛心修行的,兩輩子也就謝予辭一人罷了。
謝予辭輕輕挑眉看她,語氣涼涼的揶揄她道:
「如此說來,昔年日日囑咐我修行重在修心、萬萬不可懈怠的帝君您『老人家』,居然也會有這麼一天。」
卓清潭聞言莞爾笑了,她亦玩笑道:「若是早知會有今日,想來昔年督導你功課時,『本君』必然會放你整整一東海的水。」
謝予辭的視線認真看著旁人時,一雙眉眼顧盼生輝,燦若星辰。
他靜靜看了卓清潭好一會,忽而輕輕的笑道:「『帝君』現在方才後悔,是是不是已經晚了一些?」
卓清潭含笑抬起右手,輕輕按壓自己脹痛跳動的額角。
她的唇畔則勾勒出一絲溫暖的笑意,闔目輕笑著點頭道:「我也看出來了,『鈞別仙君』果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何止十年?謝某可是足足等了近萬年。」
謝予辭佯作煩悶為難狀,星眸微轉,道:「不過,『帝君』若非虎落平陽,鈞別想報此仇,怕是也難了。」
他看到卓清潭一直在輕柔額際,於是走到床榻邊,掀起衣擺坐在床沿外側,蹙眉看向她。
「頭還是很痛?」
卓清潭微微張開眼瞼,掀起長長的睫羽透過眼帘的波光含笑看他。
「只是些微不適,並沒什麼大礙。」
謝予辭不放心的再次伸出二指,注入一縷微弱的神力,然後靜置於卓清潭的額間,細細感應她的元神。
這已經是他今日第三次用自己的神力,施法探測她的身體狀況了。
只是片刻後,他卻還是一無所獲,只能蹙著眉心收回那縷釋放的神力。
然後沉聲問:「你當真只是氣血不足、頭暈之症?再無其他症狀嗎?」
卓清潭笑著點了點頭。
「真的不能再真了。」
她想了想,若有所思的補充一句道:「興許是近日靈力有些使用過度。畢竟先前幾個月,我的靈脈都被帝尊施法封印,靈力停滯不前、淤堵流通了許久。
也可能是靈力驟然在靈脈中重新運轉起來,因此有些閉塞,對氣血脈絡有些微的影響吧。」
謝予辭聽聞後嗤笑了一聲,神色不屑的道:「提起這事我就有氣,太陽燭照可真的是」
他本想說一句「可真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但是卻正好對上了卓清潭輕挑眉梢帶笑看著他的目光。
想到卓清潭過去便十分尊重這位九重天的帝尊,近來她又深覺因為自己昔年之故,才連累太陽燭照元神遭遇大創,不得不閉關近萬年,所以心中始終有愧。
於是,謝予辭便當是賣給卓清潭一個面子,並沒有將後面那句話原原本本說出來。
不過他確實不太看得上太陽燭照。
當然,聖神帝尊想來也格外看不上他就是了。
在「相看兩厭」這件事上,謝予辭和太陽燭照這一對天地間一陰一陽的「宿敵」,倒是數萬年如一日的意見統一。
卓清潭何其蕙質蘭心,怎麼可能不知道謝予辭心理在想什麼?
她輕輕嘆了口氣。
「你啊,每每和帝尊碰面,都要鬧得如同烏眼雞一般,也不知你們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宿怨。」
謝予辭當即皺起了。
「這話你可要問問太陽燭照了,他這人也是十分莫名其妙。打從他第一次見到我,便橫眉冷對,好似謝某屠戮了他父母親族一般,簡直是不知所謂。」
卓清潭無奈的看了他一眼。
「我與帝尊皆是混沌初開兩儀神力所化,何來的父母親族?你啊,總是口無遮攔,帝尊才屢屢看你不慣。」
謝予辭冷哼了一聲,輕輕抬起下巴,十分倨傲的道:
「誰用他看得慣了?謝某還看不上他呢。要我說,他妄為生負神格的上神,在我看來也沒什麼大本事。」
卓清潭還沒有什麼,他卻又忽而蹙眉道:「.喂,你這般看著我作甚?該不會是又要拉偏架吧?你這人,怎麼可以如此『幫親不幫理』呢?」
卓清潭聞言不禁失笑。
她搖了搖頭,嘆氣道:「我還什麼都沒說何時幫親不幫理了?再者說,若是當真論起親疏遠近來,那我也是與你更——」
說到此處,卓清潭的話頭驀然怔住。
那句話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便險些被她衝口而出。
謝予辭先是一怔,旋即霍然收起臉上嬉笑的神色,目光灼灼,如電般停駐在她瑩白如玉的臉上。
他像是怕驚擾到卓清潭一般,語氣極溫柔極小心的輕輕問:
「.若是當真論起親疏遠近,你也是與我更.什麼?」
一室寂靜,也不知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卓清潭忽而偏頭笑了。
她輕輕抬起那雙水墨寫意山水畫般的眉目,看向近在咫尺之人。
然後,她格外認真的補全了先前那句話:
「若是當真論起親疏遠近來,那我也是與你.更親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