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潭知道他亦是在猶豫。
但是片刻後,他卻還是在她手心上緩緩堅定的寫著:
「你的靈脈不能再受到外力作用,我亦無法再次封印你的靈脈。你之靈力開始流轉,傷勢只會逐漸加重。蓬萊,我必尋到,爻華,我必取之。不必相勸。」
他略一停頓,繼續寫道:「我若不在,晚青和靈蓉會照看於你,別怕。」
卓清潭微微一頓,晚青和靈蓉也在?
她輕聲問道:「我們現在已不在兗州城郊別院了?」
謝予辭沉默一瞬後輕輕在他手心寫下三個字:「南山烏。」
原來如此,他們已經回到了南山烏的半山客棧嗎?
卓清潭問道:「羅浮呢?」
謝予辭寫道:「兗州。」
安羅浮畢竟是端虛宮弟子,還是九晟山的少主。當時情況緊急,他並未帶走安羅浮。
卓清潭輕輕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破開困住謝予辭的結界,等同於已經站在了仙門百家的對立面。
謝予辭沒有帶走羅浮,其實也是為他好,不想拖他下水,如此她便也能安心了。
不知為何,明明她才剛剛醒來沒一會兒,居然又有些困頓疲乏了。
謝予辭比她自己更加清楚她的身體狀況,亦一直在觀察著她的表情,見她累了,便上前半步,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緩緩放平在床榻上,然後仔細的替她蓋好被子。
然後在她手心寫道:「別撐著,累了就睡吧。」
卓清潭茫然的睜著雙眼看著眼前虛空的黑暗,輕輕點了點頭。
謝予辭無奈的輕笑了一下,繼續在她掌心寫道:「合眼。」
她愣了一瞬,竭力將手伸出被子,輕輕觸碰了下自己的眼睛,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並未合眼,然後聽話的緩緩的闔上了眼帘。
謝予辭將她的手再次重新放進被子裡。
不過片刻後,卓清潭還未待睡著,卻感覺有什麼東西輕輕柔柔縛在了自己的雙眼上,似乎是一條綢巾。
她微微怔忪的偏過頭去,轉向一旁謝予辭的方向。
不過顯然,謝予辭並沒有繼續對話的意思。
她似乎是知道謝予辭並未離開,固執的將那隻纖瘦到幾乎瘦骨嶙峋的右手,從被子中再次伸出,掌心向上攤開,靜靜的等待著。
在她的手掌即將因為脫力而傾垂墜落的那刻,謝予辭終於托住了她的手,幾乎是有些無奈的寫道:
「如今你對自己身體感知控制太弱,我將你雙眼縛上巾帛,免得你誤傷自己。」
原來,他亦發現由於卓清潭現在身識太弱,無法及時感知到自己雙眼是睜開還是閉合,便習慣性用手去摸、去觸碰。
而她此時手上亦因為感知力薄弱,下手沒有輕重,醒來才不到半個時辰,她的右眼眼白居然便已被她自己戳紅,隱隱透著血色。
於是,謝予辭在她的雙眼上縛上一條巾帛,防止她下意識去觸碰自己的眼睛。
「你睡吧,我出去一趟。」
卓清潭沉默一瞬,然後輕輕頷首。她微微嘆了口氣,任憑謝予辭再次將她的手放回被子中。
她的精神實在太差了,沒過片刻功夫便氣息微弱的再次陷入了半昏半睡的狀態。
謝予辭靜靜看著她那張被黑色避光巾帛幾乎遮住了大半的臉,微微靜默。
她露出的下半張臉瑩潔如雪,但是因為過於瘦削,瑩白的下巴削尖,下頜線格外清晰分明。
不知這樣靜靜呆了多久,因為知道她什麼也聽不到,他忽然輕輕低聲道:「卓清潭,我會救你的。」
「我能.救你的。」
正在此時,一個腳步聲從遠處走來,逐漸清晰,最後停在了門外。
門外之人似乎也知道卓清潭如今的狀況,因此並未刻意壓低聲音,她站定在門外,沉聲喚了一聲:「主上。」
謝予辭起身走到門口,推開房門踏出去,然後嚴絲合縫的關緊了房門,並在房間外設下一重守護結界。
他在一瞬之間有條不紊的做好所有事,這才轉過身來,視線平和的看向晚青。
「小刺蝟送回去了?」
晚青輕輕點頭:「已經按照主上的吩咐,將瓶兒送回了南山烏山南深山中,不曾讓她知曉此間之事。另外,我已從店家手中盤下整座半山客棧,還付了銀子請走了這裡其他客人。如今此處,除了我與靈蓉外,再無旁人。」
謝予辭聞言輕輕點了點頭:「好。」
見她一副有話要說、不吐不快的模樣,他蹙眉淡淡問:「還有何事?」
晚青皺著眉頭,將看向房門的視線偏轉過來,靜靜的看著謝予辭,直言不諱道:「主上,你清醒一些,她已不再是凡人卓清潭,她而今是往聖帝君太陰幽熒。」
謝予辭淡淡道:「我知道她是誰,不需要旁人提醒。」
「是嗎?你當真不需要旁人提醒嗎?」
晚青的目光冷凝,猶如結成一層薄冰。
「主上,你實在不該將她再帶回來。她既已恢復記憶,那麼先前月余時間裡,與我們之間相處種種,皆是有目的的接近與欺騙!」
謝予辭靜靜聽完,忽然道:「可是,這又能證明什麼?難道你我二人接近她便沒有自己的目的嗎?那些前世過往,我們不也同樣是在瞞著她嗎?」
晚青蹙眉:「那怎麼能一樣?前世過往種種,皆是她對不起主上在先,又不是主上對不起她。就算是」
她微微一頓,旋即繼續道:「就算是最終她落得神隕道消的下場,其中或許有主上的緣故,但那也是主上的無心之過。她不亦是在臨死之前擺了主上一道,將你鎮封了近萬載嗎?她——」
謝予辭揮手打斷她,沉聲道:「過往種種,我不想再提,你也不必再說。」
晚青怔怔的看著他道:「.主上,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是決定再一次相信她了?若這又是往聖帝君的苦肉計呢?
她明明心知你放不下她,不會當真不管她的死活,才敢如此行事,未必久是對你有一絲真心!她在想什麼,我們從來不知,你不可再泥足深陷了!」
謝予辭沉默片刻,輕輕搖了搖頭道:「不論她在想什麼,不論我們雙方各自隱藏了什麼樣的心思,至少此時,至少在當下,我們都只是想沒有波瀾的平靜度日。既然如此,那麼殊途同歸,也並沒什麼不好。」
晚青沉痛道:「可她明明是在用自己來牽制主上,用那虛無縹緲、根本便不存在的所謂私情來制衡於你!
主上,你醒醒!她是上古上神太陰幽熒,她是九重天上的往聖帝君!」
謝予辭淡淡道:「可她,亦是卓清潭。」
是那個願意不顧生死、沖開靈脈限制,破開了仙門眾人以她的神力為助力、設下結界困住他的法陣的卓清潭。
晚青緩緩搖頭,不解道:「但是她什麼都記得,那便不再是卓清潭!凡人卓清潭的心中或許有七情六慾、凡塵萬千。
但往聖帝君太陰幽熒的心中只有三界大道、蒼生社稷。主上,她的心裡沒有私情!過往數萬年的經歷,難道還不足以警醒你嗎?」
「不必再說了。」
謝予辭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看向她,忽而輕聲道:
「晚青,你曾說過,不論我做出任何決定,你都不會阻我。而今這話,不知可還算數?」
晚青微微一頓,她沉默良久後,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晚青說過,死生相隨,追隨主上。此話,永遠作數。」
「好。」
謝予辭嘴角微微牽起一絲淡笑,他看著天邊朱紅色的溫暖的夕陽,淡淡道:
「那就替我,照顧好清潭。」
在我不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