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靈蓉已經在極力掩飾了,但是她此時眼角眉梢上那已經快要飛出來了的快樂和得意,根本壓不住。
晚青自然也看到了她那副模樣,不禁覺得十分好笑。
卓清潭將左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回矮榻前的矮几上,然後偏過頭來看著靈蓉,溫和的笑了笑。
她語氣輕緩的繼續說道:「更何況,靈蓉姑娘十分機靈,並非只會死學死記、默守陳規的刻板之人,更對凡間各種節禮和民俗頗有見解,亦對九州逸聞軼事如數家珍。
想來等咱們到了宿州,還要仰仗靈蓉姑娘多多照拂,為我們好生介紹一番當地風俗。」
這話說的可實在是太漂亮了!
靈蓉登時眼睛一亮,渾身上下仿佛都舒坦透了!
她這回總算是徹底高興起來了,當即豪氣干雲的重重一拍桌子。
然後用斬金截鐵、義薄雲天的表情重重點了點頭,十分鄭重的道:
「那是當然!有我在,保准讓你們賓至如歸!我辦事!你放心!」
她剛剛表完態,忽然若有所思的「咦」了一聲,然後嘖嘖有聲轉過頭來,細細打量了卓清潭片刻。
房間內其他幾人,都被她此時的一系列動作搞得摸不清頭腦。她卻又忽然神色格外認真的點了點頭,沉吟道:
「.怪不得!怪不得你小小年紀,便能在凡間仙門百家中擁有如此高的聲望地位,還做了當世第一仙門的掌宮!
別的不說,單單就說你面對我這種天才時的識人之明,便已強過我阿婆和謝予辭許多!
先前是我錯怪了你,居然誤以為你是朵自命不凡、假裝清高、假裝柔弱、裝模作樣的黑心白蓮花!」
「黑心白蓮花」:「.」
卓清潭眉心微微一跳。
她一擺長袖,身體輕輕前傾。
然後展顏一笑,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緩緩點了點頭。
「哦?自命不凡、假裝清高、假裝柔弱、裝模作樣.的黑心白蓮。
原來靈蓉姑娘先前竟是這般看待我的,那就不知如今卓某在靈蓉姑娘心中,又是朵什麼花呢?」
靈蓉臉上一僵,心裡「咯噔」一下。
她一時嘴快,居然將過去在心底吐槽過卓清潭的話脫口而出!
還被卓清潭這個正主聽了個正著!
即便是厚臉皮如她,當下一時之間多少亦是有些尷尬的。
謝予辭當即抬起一隻手掌,遮住了自己的半邊臉,他似乎是在忍笑。
但這委實是辛苦,最終他還是沒有忍住,「嗤」的一聲輕笑出了聲。
晚青亦是用一臉慘不忍睹、欲語還休的表情看向靈蓉。
靈蓉那一瞬間心中尷尬得宛如翻江倒海,她沉默了一瞬,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無意識用兩隻手擺弄著自己垂在胸前的兩條髮辮。
然後,略有幾分心虛的小聲道:「現在嘛現在在我看來,卓清潭你簡直便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
卓清潭挑眉,淡淡道:「——《愛蓮說》?所以在下在姑娘心中依舊是一朵蓮花?不過想來,這次應該不是黑色的了吧。」
謝予辭憋了半響,此時終於破功。
他猛然伏於面前的茶案上,悶聲大笑。
「——哈哈哈哈!」
靈蓉一時之間面紅耳赤。
糟糕!
這首詩難道也是用來形容蓮花的嘛?
她、她也不知道啊!
她只是覺得這首印象十分深刻,似乎曾經被阿婆逼著背過的,感覺十分朗朗上口,於是便拿來用上一用。
這怎麼說呢?這不是巧了嗎?
卓清潭該不會以為她是故意的吧?
靈蓉有些手足無措的看向卓清潭,似乎是怕她會生氣。
晚青更是笑到直不起腰來。
她伸手隔空點向她,笑著揉了揉眼道:
「早就說了讓你平日裡多讀書,少出去瘋玩瘋跑,你偏不。
不愛讀書也就罷了,還這般喜歡賣弄,這下好了吧?搬起鍋砸了自己的腳。」
靈蓉一張小嘴張了又闔,最後活生生擠出一句。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啊。甭、甭管它是什麼花了,總之總之我看你行!」
卓清潭面色平靜的靜靜看了她一瞬,忽而抬起右手,寬大的雲袖十足優雅風流,霎時垂落,遮住了她的整張容顏。
靈蓉怔怔的看著她微微顫抖的雙肩,當即急了。
她一個箭步上前,似乎是有些想拉下她的袖子,但又不知為何有些畏縮不前,最後只能小小聲的囁嚅道:
「喂,卓清潭,你,你別哭啊。你這個病秧子身體又不好啊不是,我不是罵你是病秧子哦!不過你能不能別哭啊?
我可不是關心你,主要是擔心你若傷心哭出什麼毛病來,謝予辭他們又要罵我了。」
她絮絮叨叨、語無倫次、詞不達意的說的半天,晚青這才笑著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臂一把,然後道:
「好了好了,越說越不著調了。傻靈蓉,卓仙長是何等大氣之人,哪裡會跟你這個不懂禮數的黃毛丫頭計較?」
靈蓉一愣,她轉過頭去,果然見卓清潭已經輕輕放下方才舉起的右臂。
雲袖下那一張清絕出塵的容顏上,居然一絲淚痕都沒有!
不僅如此,她還正用她那一泓秋水般的雙眼帶著笑意看她,眼中光芒暖暖,像一輪溫柔皎潔的滿月。
原來卓清潭剛剛雙肩一直在微微顫抖,居然不是在哭,而是在笑話她?!
可是,雖然是被她戲弄了,靈蓉不知為何卻還是覺得心底微微鬆了口氣。
她小聲「哼」了一聲,嘟囔道:「你們一個兩個三個的,各個長了一千個心眼兒,都不是什麼好人,就會欺負我這老實人。」
除了她外,房間中的其他三人,具是輕輕笑了。
卓清潭忽而偏頭對著靈蓉眨了眨眼,淡笑著輕聲道:
「那也是因為靈蓉姑娘性情灑脫,率真可愛,因此我們才更喜歡與你說笑。」
靈蓉聞言怔忪的轉頭,正好對上她清澈如洗的視線。
下一刻,她那張圓潤光澤的臉龐轟然紅透!
剎那間,她只覺得自己似乎連耳朵都紅的發燙了。
她「啊」了一聲,正想要義正嚴詞的斥責卓清潭別想收買她,卻又在開口的瞬間突然有點找不到自己的舌頭般。
最後,她匆匆留下一句:
「懶得搭理你們,我要去收拾明天出門的行囊了!」
然後便一跺腳,火急火燎的跑出去了。
晚青略有些無奈的看了看她那狼狽逃竄的背影,輕笑著搖了搖頭,小聲道:
「還是這般的毛毛躁躁。」
卓清潭亦是含笑看著房門的方向,但其實以她如今被「塗雪碧」削弱六識下的目力,那麼遠的距離看東西,便已經只有模糊的剪影了。
片刻後,她淡笑著輕嘆。
「她這樣,便很好。」
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沒有牽掛,亦無煩惱。
——這是多少九天神佛,尚且求之不來的福氣。
謝予辭笑著笑著卻忽然沉默了。
果然,以卓清潭這般為人性情,但凡是她想,又怎麼會有人當真不喜歡她呢?
不愧是卓清潭。
遙想半個多月前,靈蓉第一次見到她時,對她防備成了那般模樣。恨不得立刻將她驅逐出「破月小築」,一刻都不想與她相處。
而現在,靈蓉對上她時便也就只剩下嘴硬心軟、外強中乾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奇怪的,他當年不也亦是如此嗎?
他想到此處,自嘲般的笑了笑。
數萬年來獨行千里,孑然一身,踽踽獨行。卻從東海之濱、初遇她那日開始,他的一生天翻地覆。
她剎那回眸,便已震碎了他那身孤芳自賞、引以為傲的鎧甲。
東海初見誤終生,終是凶神動了情。
莊周八苦錯夢蝶,你是恩賜也是劫。
自此,那個少年桀驁,身負神骨,手握天地至凶至煞神力的凶神
——終於,有了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