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打開門的時候，怎麼也沒想過門外是陳婉欣。
我這是燒暈了燒出幻覺來了？
他想了一萬種可能，如同奇異博士看了一千四百萬種未來結局，也沒有在夜晚十一點的未來裡面看見陳婉欣會出現這裡，出現在自己家的門前。
概率堪比讓一隻猴子去敲打字機，噠噠噠地敲出《哈姆雷特》。
周嘉先是露出一個和往常一樣的笑容，接著將門開的更大了一些，右手背在後面輕輕抓了一下睡衣，反應過來自己這身穿搭有點不太合適。
完了，在老師面前穿睡衣。
他的心咯噔一下，如同考完試以後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一道題算錯了，並且連著驗算都錯了，但是卷子剛剛從自己手中收走，在悲傷矚目中遠去，塵埃落地無法修改。
周嘉側身，讓出一條道來。
「陳老師，你，你怎麼來了，裡面請，裡面請，外面冷。」
陳婉欣輕輕搓著手，對著手呼出一口熱氣，一張臉紅撲撲的，看起來一路上沒少吹冷風，白色的霧模糊了她的眼鏡，又很快消散了。
她的手臂上還掛著一個塑膠袋子，裝著她買的東西。
「那我就進來了。」
陳婉欣走進了周嘉的家，輕輕帶上了門，連著在關門的時候也輕手輕腳，如同外面的雪花落地，悄無聲息，害怕打擾這靜謐無邊的夜色。
她先是將東西放在了桌子上，然後打量著周嘉。
「身體怎麼樣了？看醫生沒？」
看起來精神狀態比想像中要好，只是臉有些紅，不知道是因為感冒還是悶的。
周嘉後退半步。
「沒事，只是發燒，不需要看醫生。」
陳婉欣上前半步。
「真的嗎？當心小病拖成大病，吃藥了嗎？吃東西沒？生病的時候不能吃太辛辣的，自己一個人在家又沒人照顧，老師擔心你。」
有些話明明是同樣的意思，好像換成職務，就變得客套許多，說我擔心你，四個字總歸是來得親昵，說老師擔心你，又顯得合情合理，理應如此。
周嘉不停點頭，再次後退半步。
「吃了吃了，都吃了。」
陳婉欣歪了歪頭，似乎是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上前半步。
周嘉後退半步。
陳婉欣繼續往前走。
「你怎麼老是往後退？」
周嘉忙解釋。
「我怕我傳染給老師，老師明天還要上班，要是被我害得不能上班就糟糕了。」
不管是這副不成型的樣子，還是自己現在的狀態，周嘉都頗為擔心，如果早知陳婉欣要來，他會先把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整潔無瑕，最後還要在客廳裡面放上橘子味的香薰，當然是正經香薰。
好好沐浴一番，換上一套緊緻修身的服裝，梳理頭髮，打上髮膠，這才是會面的基本禮儀……雖然陰暗又沉重，但是周嘉認為保持儀態端正是不可或缺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甚至於頭髮都沒洗過。
完蛋了……
陳婉欣確實有些惱，上前一步，周嘉退無可退，只能靠在牆壁。
陳婉欣伸出手來。
「讓我看看你燒得嚴重不嚴重。」
陳婉欣舉起手來，貼在周嘉的額頭上。
時間如水斷流，敲在大壩上面，周嘉比陳婉欣高出一個頭，低著頭，對上了陳婉欣擔憂的視線，餘光裡面是她從衣服袖口露出來的一截皓腕，還有白皙的脖頸，以及她脖子上戴著的銀色項鍊，輕輕搖晃。
她纖細的眉毛一如既往皺著，周嘉其實很喜歡看陳婉欣的眉毛，兩邊上翹，像是個倒寫的董其昌式的「八」，一看眉毛，就能看到陳婉欣現在的心情。
陳婉欣的手放在周嘉的額頭上。
「有些燙……」
確實有些燙，真的不要緊麼？
她溫柔如夜月的目光落在周嘉的身上，和眉毛一起說著她的擔心。
並且陳婉欣並未覺得她的動作有什麼不妥，這時候一道歡快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啊，陳姐。」
陳婉欣看見了林雪輝，林雪輝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個小麵筋，正在那裡嚼著。
空氣陷入短暫的沉默，陳婉欣也知道林雪輝來了，只是沒想到，她還在這裡。
本來她覺得其實沒有什麼，但是被林雪輝撞見摸學生的腦袋，讓她有些，心虛。
周嘉的窘迫瞬間化為了吐槽，源源不斷。
「你從哪裡來吃的？怎麼都不給我分一個？心痛，說好的一輩子好朋友呢？」
林雪輝對於每一個提問做出回應。
「我便利店順手買的，這個真沒多的，就這一個，分不了，而且是辣的，你不能吃，再說了，我們也沒說最後一句話。」
周嘉沉默，我才不是真的饞你麵筋呢。
林雪輝對著陳婉欣打了個招呼，看著身體接觸極近的兩人，什麼也沒說，揮了揮手。
「那我就先回去了。」
陳婉欣愣了一下。
「這就回去了？」
林雪輝點頭，甚至沒有一秒逗留，唔姆唔姆地不知道說了什麼，轉身離開了。
林雪輝「咚」的一聲關上了門，這下房間裡面只剩下了兩人。
陳婉欣收回手來，臉微紅地看著周嘉，總覺得心情有些，複雜。
她說。
「你先去床上歇著吧，別著涼了，有什麼需要的就給老師說。」
周嘉僵硬地擺動著四肢，發條機器人般進屋，躺進了被單。
陳婉欣不知道為什麼，鬆了一口氣。
陳婉欣跟著進了房間，看見周嘉的臥室，有些傻眼。
這就是，周嘉的房間麼？
男生的房間也不是沒見過，在來之前她進行了一些簡單的心理建設，男生宿舍她是知道的，有的是真的什麼都有，硬得像是風乾臘肉一樣的長襪子就那樣掛在床頭櫃，十分駭人。
當然也有一絲不苟的，周嘉的房間顯然屬於後者。
周嘉的房間整整齊齊，乾淨，就是要素有點多。
陳婉欣看著牆上的海報，穿著紅色比基尼的大胸少女，陽光燦爛的笑容，毫不掩飾的胸中溝壑，白花花的大腿，背後拿著一把狙擊槍，嗯……
也是呢，畢竟是男孩子嘛。
都是正常的……
都是正常的。
陳婉欣微笑著在床邊的椅子坐了下來，而迷糊的周嘉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並且有林雪輝來過他的房間，所以第一時間毫無警惕。
如果是平時，他會想辦法把優子的海報遮擋起來，而現在，他縮在床單裡面，意識還在外面漂流。
陳婉欣先開口，本來擔心身體的話變成了別的語句。
「周嘉，你的房間風格很別致啊。」
周嘉還是一副呆呆的樣子，病毒的作用使得他今天的腦袋沒那麼靈活。
「啊，這些都是我專門布置的……」
陳婉欣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關鍵詞。
「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