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81

  陳歡之前在江汐京城那邊住過一陣,沒幾天就被她媽抓回去。

  有的父母對孩子管教嚴,有的乾脆放養不管,旱的旱死澇的澇死,陳歡屬於澇死的那種。

  過年江汐回家也沒見到陳歡一面,聽夏欣妍說是被她媽關起來了,吉他和手機沒收,出不了房間一步。

  而現在站在面前的女孩兒光彩奪目,氣質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覺。

  像是什麼在她面前都不算事兒。

  江汐沒問她為什麼道別,只說:「跟你媽斷絕關係了?」

  陳歡看著她:「你真的不是算命神棍嗎?」

  玩笑開完後,她說回正題,對此不是很在意:「是斷絕了,以後我做什麼都跟她沒什麼關係了。」

  江汐垂眸又抬眸,問:「怎麼過來的?」

  「高鐵。」

  「吃飯沒?」江汐問。

  「沒。」

  江汐瞥了眼附近:「正好要去找吃的,一起去吧。」

  陳歡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行。」

  兩人並肩走著,陳歡問江汐:「吃什麼?」

  江汐找地兒吃跟逛街一樣,逮哪兒逛哪兒,她說:「不知道。」

  「哦,所以這才叫找吃的。」

  「差不多吧。」

  陳歡無言以對。

  最後江汐找了家露天家常菜館,點菜後她順手跟老闆要了兩個酒杯。

  旁邊街道上偶有人路過,摩托車轟然而過,或者慢吞吞騎著自行車,四輪的反倒不多。

  她們坐在路邊,面前擺著幾樣小菜。

  江汐倒了一小杯酒,放在陳歡面前:「以後不回去了?」

  陳歡拿起酒杯喝了口:「回去做什麼,斷都斷了。」

  「對我媽來說,她的女兒不學無術,不去參加高考,她的女兒就已經死了。」

  她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一意孤行,就算以后冠冕加身,對她母親來說也是不學無術。

  「她根本就不是想要一個女兒,只是想要一個按照她要求去活的女兒,」陳歡語氣里倒沒多在意,「所以啊,血緣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不過我也沒吃虧,她對我沒感情,我也算不上對她有感情,頂多感謝她十幾年來供我吃供我穿。」

  江汐看得出陳歡說的是真心話。

  她確實沒多傷心,反倒看得出她心情不錯。

  那種對未來躍躍欲試的期待。

  江汐往她那邊遞了下酒杯:「加油。」

  陳歡看了她一眼,拿起酒杯和她碰了下:「沒有你這句我也會全力以赴。」

  江汐笑了下:「夠囂張啊小姑娘。」

  陳歡開玩笑:「跟親媽斷絕關係換來的路,當然要狂野到底了。」

  「可以,」江汐放下酒杯,「做音樂的,果然夠狂野。」

  飯菜陸陸續續上桌,飄香四溢。

  陳歡忽然問:「你呢?」

  江汐沒放心上,漫不經心道:「什麼?」

  陳歡有著一雙大眼睛,夜幕昏黃燈光下似乎很亮,她說:「你呢,一個搞畫畫的,也可以狂野到底,更何況你曾經在頂端站過。」

  江汐沒想陳歡話說得這麼直接,愣了下。

  但她臉上沒多震驚,過一秒便恢復往常:「怎麼忽然說這個?」

  昨晚下過雨,馬路牙子邊還滯留著水窪,整個世界傾倒在裡頭。

  酒杯太小,陳歡喝得不盡興,直接開了一瓶啤酒。

  她對嘴喝了一口後,道:「我知道你們成年人比我們這些未成年成熟得多,經歷的也多。」

  說完她頓了下,朝江汐揚了下唇,帶著挑釁的:「可是你們比我們成熟又怎樣,有時候你們還不如我們勇敢。」

  這個年紀永遠熱血,沒經過社會折翼,帶著一顆對未來毫不畏懼的心一腔孤勇。

  他們什麼都不怕。

  眼下這刻江汐確實愣了下。

  陳歡繼續說著:「還記不記得半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我一眼就認出了你,壓根沒問你是誰。」

  準確來說不算第一次,畢竟陳歡小的時候江汐見過,應該說是多年後第一次見面。那段日子陳歡被陳母暫時交給夏欣妍照顧,當晚翻窗進江汐家,按理來說幾年過去沒見面,陳歡不太可能記得她,但她卻第一眼就認出來了,而且完全不用想。

  江汐嗯了聲,示意她繼續說。

  陳歡說:「其實那幾年我一直關注著你的事。」

  當時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可能只是小時候覺得這個畫畫的姐姐很厲害,然後就一直關注了。

  江汐有些意外,挑眉。

  陳歡說:「所以幾年前你被誣衊抄襲的事兒,我也算跟完了全程,但我當時沒想你會因此再也不畫畫。」

  陳歡從小就叛逆,母親的嚴厲成為她想掙脫的牢籠。

  而江汐和她不同,江汐從小是自由的,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以在自己擅長的領域隨心所欲。

  長大些的陳歡後來才意識到這點,正是因為江汐所經歷的正是她渴望的,又或者對她來說是某種意義的象徵,所以她才會注意到江汐。

  而某天江汐忽然就從此銷聲匿跡了,再也沒有拿起畫筆。

  「我算是一路看過來的吧,」陳歡說,「所以今天來找你除了道別,還有別的事兒要說。」

  江汐端過酒杯小啜,沒有說話的意思,示意她繼續。

  陳歡和她對視:「我覺得吧,抄襲的人該死,但你不該死,抄襲的人活該一輩子沒靈感,但你不是。那是別人的錯誤不是你的,該受這些影響而再也拿不起畫筆的人是任盛海,而不是你。」

  說到這裡陳歡突然想到什麼,話頭一頓。

  小孩兒果然還是小孩兒,江汐似乎就等著她這刻,看著她笑了下。

  她終於開口:「是不是想到曾經那些該罵別人的都罵到我身上了?」

  當年抄襲的人是任盛海,可所有人身攻擊都是江汐的。

  人對另一個人使壞留下的惡意是不會變成無形的,它總會在另一個人的生命里留下痕跡。

  「我知道,」陳歡說,「但這些你也早釋懷,讓它過去了不是嗎?」

  陳歡說對了,這些年過來江汐對以前那些漫天的惡意早就沒什麼感覺了。

  江汐沒說話。

  陳歡像是要看進她眼睛裡,有一股倔勁兒:「你就是在跟自己較勁。」

  江汐掀起眼皮看她。

  陳歡又喝了一口啤酒。

  兩人對視半晌,江汐先笑了,她撇過頭笑了聲,又轉回來,朝陳歡抬了下下巴:「繼續。」

  陳歡:「那就長話短說,單刀直入吧。我就是想跟你說,在畫畫方面你有的是天賦,當然也沒有說你演戲不好,你喜歡的東西你都可以發展,你別用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我算是你……」

  她歪下頭,想了下措辭:「某方面來說應該算個粉絲吧,雖然我對畫畫什麼的不感興趣,但你的實力當年很多人都看得到,誰都知道你想畫還是能畫得出來。」

  江汐好像一直是淡淡的,也不知把話聽進去了還是沒有。

  陳歡一點也不給面子:「覺得你畫不出來的人就是你自己。」

  江汐微垂著眸,弧度細巧的唇角夜色下格外溫柔,她淡淡笑了下:「是吧。」

  陳歡再次拿起桌上的啤酒,送到了嘴:「我就想說啊,有啥好怕的,想做就去拼唄,大不了頭破血流,一次畫不出來就畫第二次,直到畫出來為止。」

  江汐抬眸看她:「年輕果然好啊。」

  陳歡酒瓶碰了下她酒杯:「是吧,我也覺得。」

  「行了,先吃飯吧。」江汐說。

  吃完飯兩人散步回酒店,到門口的時候江汐往裡面看了眼:「今晚住這兒?」

  陳歡搖了下頭:「明早和樂隊的人約了見面,這趟過去就不回來了。」

  江汐笑了下。

  陳歡說:「沒啥事兒了,先走了。」

  「行。」

  陳歡走了幾步,背對江汐抬起手臂朝她揮了揮,話裡帶著笑意:「高處見啊。」

  似乎即使在夜裡,這女孩兒也耀眼得鋒芒畢露。

  江汐看著她那寫著牛逼兩個大字的後腦勺,笑了笑:「行啊。」

  ……

  江汐沒回酒店,直到陳歡上車後她也沒回。

  夜裡風還殘留刺骨的冷意,江汐站在風裡,許久沒動。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有所動作,掏出了手機。

  她想找陸南渡。

  屏幕上有著陸南渡的未接電話,因為靜音,吃飯的時候沒注意到。

  她回撥了電話。

  陸南渡那邊很快接聽。

  風吹樹響,隔著馬路,對面鏽燈舊樓,今晚對面那盞燈似乎比往日亮了些。

  江汐開口:「陸南渡。」

  她薄唇微動:「我想畫畫了。」

  歷時兩個多月,電影順利殺青。

  也就是在這天,江汐畫出了幾年來的第一幅畫。

  一朵帶血的黑玫瑰。

  但不是單純一朵花,是由兩個人物的側向構成的一朵花。

  一個穿著旗袍的女人,一個藍白校服的陰戾少年。

  這天殺青最後一場戲,江汐身上就是一襲優雅旗袍。

  絲滑布料下,女人腰肢凹凸有致,脆弱又性感。

  這部電影是極致瘋魔的悲劇,人生不如意事常□□,電影裡的女主人公荊藤便是這樣一種人生,從幼年至成年,她的人生不過從一個牢籠跳到了另一個牢籠。

  一生被家暴支配。

  她拼不過這個世界,那就瘋吧。

  瘋了,就拼得過了。

  有人說街頭那家裁縫店裡的貌美老闆娘很奇怪,因為她一生做了無數旗袍,卻從來沒見她自己穿過。

  很多人說,因為她只給別人做。

  有很多很多人這麼說,可是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問過她。

  不是的,荊藤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旗袍了。

  那天天氣很好,藍天白雲,她在昏暗老房間裡,對鏡穿上了自己剪裁的旗袍。

  這是店裡最好看的一件旗袍。

  唇紙染紅雙唇,長發鬆散在腦後挽了個髻。

  當這樣的荊藤走在街上後,街頭巷尾的人都議論開了,有婦人好奇上去搭話,問她是不是要回家探親。

  她笑靨如花,說是啊。

  很多男人暗地裡誇她大美人。

  唇紙染紅雙唇,長發鬆散在腦後挽了個髻。

  當這樣的荊藤走在街上後,街頭巷尾的人都議論開了,有婦人好奇上去搭話,問她是不是要回家探親。

  她笑靨如花,說是啊。

  很多男人暗地裡誇她大美人,三兩湊到一起閒聊,被自家媳婦兒拎著耳朵一路罵回了家。

  那天的荊藤確實是回娘家探親。

  她的丈夫在單位工作,下班後才單獨過去。

  荊藤到娘家的時候丈夫還沒下班,進門前她的父親先指著她罵了一頓。

  他把母親的外套扔到她臉上,唾沫星子橫飛。

  不守婦道,下三濫。

  什麼難聽罵什麼,不堪入耳。

  以往的荊藤會聽話穿上,不,以往她連旗袍穿都不會穿。

  今天的荊藤卻一反平常,伸手推了自己父親一下,用力之大連平時伶牙俐齒的父親都怔愣一下。

  反應過來後就是衝過來要打她。

  也恰巧這時候她的丈夫適時出現在了門口,攔住了她父親的拳腳。

  可這對荊藤來說不是適時,不過從一個虎口落進了另一個虎口。

  她父親見女婿來,臉上堆笑,因為怒氣未消,又怒又笑的,顯得這張臉格外彆扭和醜陋。

  丈夫斯文敗類,虛假著一表人才寒暄。

  荊父討好地對女婿說,人啊,你自己教訓去。

  這家裡雜物間是荊藤房間,丈夫將她帶進房間裡,掐著她脖子壓在門板上。

  男人面目幾乎猙獰,欲撕去她身上旗袍,同時嘴裡言語不堪入耳。

  不守婦道,下三濫,穿成這樣給誰看。

  話語跟她的父親如出一轍。

  撕扯間繡扣散開,露出昨晚白皙側頸上的淤痕。

  最後丈夫忍著最後一絲理智,沒脫去她身上衣服,將她母親外套強行套到她身上。

  出了門又是其樂融融。

  這天的荊藤沒去幫忙做飯,在父母的罵聲中不動如山在客廳里坐著。

  廚房裡歡聲笑語,外面天氣很好。

  荊藤伸手脫下身上外套,從沙發上起來進了廚房。

  這麼一個大美人,進廚房後卻沒人看她,她洗了把手,肥皂水濺至地面。

  父親最先發現她,不是很開心,讓她別擋道。

  荊藤讓開了。

  丈夫也看到她了,他皺眉,責問她為什麼脫下外套。

  下一秒,一把刀直直捅進了丈夫心臟。

  上一秒手起刀落殺魚的父親踩在那團肥皂水上,翻身仰地,後腦勺著地。

  菜刀也就是在這時候手忙腳亂間扎進去的,全程干站著沒做什麼的荊藤旗袍上和臉上都濺了上了血。

  一切完美地朝她預想發展。

  一瞬間,廚房裡響起了母親的尖叫聲,父親驚恐的吼聲,鍋碗瓢盆慌亂中掉了一地。

  穿著旗袍的荊藤踩著血走了出去。

  白皙的臉上幾滴粘稠的血,她哭笑著跌跌撞撞在天空下走著,像喝醉酒了一般。

  笑聲驚飛了旁邊枝杈上的烏鴉。

  昨晚電話里兩人已經約好,陸南渡下午過來劇組接她。

  江汐提前殺青了。

  她像是等不及什麼,推掉了劇組中午的聚餐,回酒店洗了個澡後便匆忙趕往機場。

  十二點的飛機,午後落地。

  離開機場後她招了車去華弘。

  紅綠燈交替,車水馬龍,靠著后座的江汐面無表情看著窗外,之前從未覺得京城的交通像今天一樣堵過。

  計程車在預計時間內到達華弘。

  江汐下車,沒進陸南渡公司,拖著行李箱在樓下給他打電話。

  陸南渡大概是在開會,沒接電話。

  江汐打了一次後就沒打了,進了公司。

  前台認識她,見她在大廳沙發上坐著,禮貌詢問她為何不去樓上找陸總。

  江汐只搖了下頭:「他在開會。」

  前台小姑娘給她倒了杯水放桌上後便回去了,沒再打擾她。

  半個小時後手機屏幕才亮起,陸南渡結束會議後很快給她打了電話。

  陸南渡說:「剛結束會議。」

  江汐忽然叫他:「陸南渡。」

  陸南渡大概聽出她情緒異樣:「怎麼了?」

  江汐說:「有點想見你。」

  許是平時很少聽到江汐有這麼直白的時候,陸南渡頓了下,而後才說:「過會兒要去機場了,你在那邊等我。」

  「不用飛過去了,」江汐說,「我在你公司樓下。」

  陸南渡那邊靜止了一瞬,很快電話被掛斷,只傳來忙音。

  不消幾分鐘,陸南渡很快從樓上下來。

  江汐坐在沙發上,看陸南渡神色有些凝重地從電梯裡出來。

  男人身高腿長,走路都能帶起一陣風。

  江汐手握著行李箱杆從沙發上起身,陸南渡停至她面前,大概是以為她出了什麼事,他臉色不太好。

  見她完好無恙,他鬆了口氣。

  他拎過她手裡行李箱:「怎麼不等我過去接你?」

  江汐:「提前殺青了。」

  陸南渡又問她:「來了怎麼不去樓上?」說著牽過她手想帶她上樓。

  江汐卻拽住他:「我不想上去。」

  陸南渡終於察覺出異樣了,轉頭看她。

  江汐看著他:「去車上吧。」

  陸南渡盯著她看了幾秒,卻終是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他帶她去了地下停車場,停車場光線昏暗,空氣冰冷。

  想著她大概想說什麼,后座好談話些,陸南渡將她帶至車后座,上車後關上了車門。

  關上車門那瞬正想問她怎麼了,旁邊的江汐忽然靠了過來。

  轉眼陸南渡已經被她壓在車窗上,兩人的唇碰到了一起。

  陸南渡察覺出她在發泄情緒,眼下沒再問她。

  最後不知是誰停下來的,陸南渡能感覺到江汐身上情緒平靜下來不少。

  江汐仍抱著他,低頭貼著他額頭。

  她十指插入他發里,低垂著眸,眼睫微顫。

  「是不是很痛苦?」她突然問。

  陸南渡沒反應過來:「什麼?」

  江汐摩挲著他頭髮:「小時候被打,是不是很痛?」

  陸南渡一愣,直到這刻才知道江汐在不開心些什麼。

  他微皺眉,捧著她臉看她:「怎麼了?」

  江汐和他對視,實話跟他坦白:「被家暴,不好受。」

  對於江汐出現這種出不了戲的狀況,陸南渡早有預感,她前段時間開始便一直有點異樣,情緒不對勁。

  似乎察覺到他在想什麼。

  江汐摸摸他臉:「我沒有出不了戲,我說過了,我出戲快。」

  陸南渡只看著她。

  江汐說:「我只是覺得難受。」

  她深切體會過家暴是什麼,就越發難受。

  那幅帶血的黑玫瑰的畫,上面另一個人就是陸南渡。

  那是一多名為家暴的花。

  家暴在江汐這裡不再是單純的兩個漢字,也不再是網絡上傳播的影像,或者街坊鄰里茶餘飯後的傳聞。

  她和自己所飾演的人物身心合一過,跟著感受過痛苦,無奈,掙扎,每一幀痛苦都被放大。

  而第一次經受家暴的陸南渡那時候只是個小孩兒。

  且他遭受的暴力不僅僅像她拍戲就三四個月時間,他從出生後不久經歷到了十七歲那年,還因此後面長達幾年都在受罪。

  她難以想像他是怎麼過來的。

  陸南渡也從來不說。

  她看著他:「你不再是一個人了,看吧,我有和你一樣的傷了。」

  說實話,陸南渡有些心疼。

  他捏捏她後頸:「這種事我可不想你陪著我。」

  江汐沒說話。

  陸南渡說:「我其實還行,沒覺得多痛苦,男孩兒嘛,不揍不聽話,小時候不揍揍皮到沒邊兒,所以該揍還是要揍的。」

  江汐沒忍住笑了下。

  陸南渡似乎一直有這種能力,能把嚴肅的氣氛變得輕鬆。

  他看著她,也跟著笑了:「笑了?」

  說完又逗她:「你這不行啊,都不擠點兒眼淚意思意思?」

  氣氛徹底被他破壞了,江汐有點想笑,又去推他:「你別跟我說話。」

  陸南渡把她扣進懷裡緊抱著:「那不行,我可不乾冷暴力這種缺德事兒。」

  冷暴力也算家暴中的一種。

  江汐任他抱著。

  陸南渡偏頭吻了吻她臉:「我啊,不想讓你知道家暴什麼感覺,只想讓你感受家的感覺。」

  他這句話一落,江汐愣了下。

  陸南渡笑了下,問她:「姐姐,跟不跟我回家?」

  江汐跟陸南渡回家了。

  回他那棟只自己一個人住的小別墅。

  兩人方才在車上身上多少沾了點東西,渾身粘膩也不舒服,回家後江汐先去洗了個澡。

  從浴室出來後陸南渡正好打完一個電話從陽台回來。

  江汐看他:「公司有事?」

  陸南渡朝她走過來,摟過她腰在她唇上親了下:「不算,是關於你的事兒。」

  江汐沒懂:「什麼?」

  陸南渡看她,笑:「談生意賺錢養你,這不是關於你的事兒?」

  江汐這才知道被耍了,伸手去掐他。

  陸南渡笑著躲過。

  江汐:「行了,去洗澡,我去睡會兒。」

  江汐拍戲這段期間睡眠一直不是很好,現在好不容易有空,心情也難得放鬆,是該好好補個覺。

  她說完陸南渡點頭:「行,洗完去陪你。」

  江汐嗯了聲。

  陸南渡去浴室洗澡了。

  江汐擦著頭髮往床邊走,某刻她餘光掃到床頭櫃旁邊地毯上一個東西,腳步頓了下。

  這個東西江汐不陌生。

  一個黑檀木盒子,四四方方的。

  那是上次兩人從嶼城回來,陸南渡帶回來的。

  那時候江汐問陸南渡裡面是什麼,他說沒什麼,不知是不想提起還是真的沒什麼。

  木匣子隨意放在地上,明顯陸南渡平時打開它的頻率很高。

  江汐走了過去。

  木盒沒關嚴,一張紙卡在中間。

  江汐在床邊坐下,本著尊重陸南渡**的心態沒多去注意,卻在餘光下意識掃過那露出來的半截紙上面的字眼時,擦頭髮的手一頓。

  幾秒後她才回過神來,視線重新回到那張紙上。

  熟悉到她難以置信的字跡,還有印象中她寫過的話。

  江汐心跳忽然加快,像是預感到什麼。

  她放下了手裡的浴巾,在那個木盒子面前蹲下。

  不知過了多久,才伸手慢慢打開這個木盒子。

  在看清裡面的東西的一瞬間,江汐登時啞然,下意識微張著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裡藏著她見不到陽光那一年。

  年月已久,紙張泛黃,黑字卻依舊清晰。

  上面寫著她那一年的痛苦,掙扎,求救。

  那是她和當年一個支撐她走過灰暗時期的筆友的來信。

  而那個一直看她畫畫,跟她一樣生了病,和她相互支撐著走過最艱難的一段時期的不知性別的筆友,就是陸南渡。

  這個答案衝擊得江汐腦袋一片空白。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當年陸南渡會那麼快處理掉任盛海,因為他就生活在她旁邊,得知她所有喜怒哀樂替她分擔。

  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在她抄襲事件再次被翻出來的那晚,他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樓下,他從來都是最懂她的那一個人,他在怕她又再次回到當年的狀態,擔心她難過。

  而算起來她生病這年陸南渡應該是在國外,但當時她的信都是寄到京城某個地方,也就是說陸南渡要看到她的信得輾轉兩國,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每次筆友回信時間都特別慢。

  而兩人寫信期間,他不對她說明性別,對她說失明回信不是他筆跡這些事,全都是為了不讓她認出他。因為他認為那時候的江汐討厭他,不待見他,卻不知道她當年想活下來的念頭就是因為他。

  他天天給她發早安午安晚安,不管她回不回,那個時候江汐只剩下他這一個粉絲,每天會看他留言,直到某天想變好時開始跟他說話。

  而治癒後他迅速跟她斷了聯繫,想讓她從這段痛苦回憶里走出來,他的存在會讓她想起這段灰暗記憶,所以他迅速脫身,讓她忘掉那些不愉快,告訴她別讓這些不太愉快的往事拖了新生活後腳。大概這也是兩人重遇後陸南渡從來不提及這些事的原因。

  他抱著這些生活了多少年,在每個她不原諒他的夜晚,這是他唯一能真實碰到她的東西。

  點點滴滴歷歷在目,當年分手後他自始至終一直在她身邊。

  身後浴室門打開,陸南渡聲音由遠及近,他問她怎麼還不睡。

  江汐背對著他。

  在走近看清江汐在看什麼的時候,陸南渡停住了腳步。

  江汐緩緩回頭看他。

  陸南渡和她對視上。

  江汐眼眶微紅,她張了張唇。

  陸南渡知道她想說什麼。

  江汐不是個愛哭的人,他心裡頓時有些不好受,立馬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

  他伸手,拇指指腹摩挲她眼角。

  「別哭。」

  江汐看著他:「為什麼不跟我說?」

  「為什麼要跟你說,」他無奈笑了下,「這又不是什麼好事兒。」

  「當年失明……」

  事到如今也沒必要瞞著了,他點頭:「是真的。」

  江汐沒說話。

  「還記得當年我一出事我爺爺就把我送到國外治療不?」他指指自己眼睛,「當年這裡是瞎的。」

  陸恩笛從樓下摔下那晚,陸南渡後腦勺因為遭受殺手重擊,醒來後已經失明,當時為了治好,陸老爺子帶著他輾轉去了國外。

  「後來倒是很快好了,只不過五年後心理狀態不穩定,又出了問題,」他說,「也就是跟你寫信那段時間。」

  那段時間陸南渡確實是失明的。

  「說起來當時你寫給我的信,都是阿姨給我念的。」說到阿姨的時候,陸南渡有點不自然。

  江汐知道他說的誰,梁思容。

  「回信也是她回的。」

  江汐忽然問他:「當年你在醫院裡?」

  「啊,」陸南渡承認完有點尷尬,「確切來說是精神病院……,因為不肯接受治療被老爺子抓進去的。」

  「這就是你害怕醫院的原因?」

  陸南渡像個有問必答的小孩,他扒拉了一下腦袋:「也不算吧,我對醫院的牴觸也有失明原因。」

  「就……看不到挺難受的。」

  江汐捏了捏他耳垂,又朝那些信件看了眼:「這些你治病的時候一直帶在身邊?」

  陸南渡倆胳膊搭膝蓋上,指尖懶散垂下,他笑了下:「是,看著你這些信就沒那麼暴躁,也想快點好起來,跟你一樣。」

  江汐朝他靠了過去,陸南渡順勢摟住她。

  「回床上吧,地上涼。」他說著起身直接把她抱回了床上。

  江汐躺在他懷裡,忽然說:「對不起。」

  這次她是真的有些忍不住了,眼淚瞬間掉了下來:「對不起。」

  在他回來找她的時候,她不僅不搭理他,好聽的話也沒有幾句,但他完全不計較。

  江汐埋進他肩頸,壓了壓眼睛,情緒很隱忍。

  「沒什麼對不起的,」陸南渡單手壓壓她背,「就當是我那幾年沒陪你在身邊的懲罰吧。」

  在陸南渡懷裡,江汐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為什麼不早一點認識你?」她看著虛空說。

  這樣就可以把他帶回家好好養著,少遇點壞人,誰也欺負不了他。

  陸南渡唇張了張。

  「那還是晚個十幾年吧,」他笑,逗她,「三歲年齡差在那兒呢,比你矮一個頭算什麼事。」

  江汐想了下,有點想笑:「那樣是真的得叫姐姐了。」

  陸南渡嘖了聲:「怎麼就矮你一個頭能叫你姐姐,現在就不行了?」

  他說著湊近她耳邊,變著法兒叫她姐姐。

  還夾著幾句葷話,男人的劣根性。

  江汐被他煩得不行。

  鬧了一番後,陸南渡撫摸她背脊:「緩過來了沒?」

  江汐嗯了聲。

  「姐姐。」陸南渡叫她。

  「嗯?」

  他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下,直白又認真:「我愛你啊。」

  ……

  二十年前,十九世紀某年冬季,臘月一。

  春節喜慶,炮仗燈籠,每家團團圓圓。

  雪落滿地,一個小男孩兒縮在牆角,他沒有家可以回,媽媽不讓,

  小南渡永遠記得那天有個漂亮姐姐停在了他身邊。

  她看著他,蹲了下來。

  「小朋友,」她摸摸他頭,「哭什麼?」

  她聲音很溫柔,遞給了他一把糖:「吃個糖呀好不好?」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謝謝看到這裡的你。

  《想你時心稀巴爛》連載近三個月,從開文一章兩百多條評論到現在每章只有二十幾條評論,期間走了很多人,是我筆力有限,沒把故事寫好,所以感恩每一個留下來看到這裡的你。

  好像很少跟你們交流,但其實你們的評論和留言我都會看,即使喜歡我故事的人不多,但來晉江兩年多我的確是靠著讀者的鼓勵走到現在的。

  很愛這個故事,也愛陪我走過低谷期的你們。

  祝大家前程似錦,撥雲見日,有緣再見。

  福利章帶上正版訂閱記錄私信。舒虞好夢

  這章評論前四十送紅包吧。

  下本《退燒》

  分手多年後,同學聚會上路無坷見到前男友沈屹西。

  大家都知道大學那幾年校草沈屹西把路無坷寵上了天,如今卻是沒看路無坷一眼。

  後來玩遊戲,沈屹西選了真心話。

  班長問:「你有放不下的人嗎?」

  沈屹西笑了下,十分坦然:「沒有。」

  路無坷鼻子一秒發酸,這人再也不會慣著她的臭脾氣了。

  也就是當天晚上,朋友看沈屹西喝到酩酊大醉。

  男人晃了晃酒瓶,無奈笑了聲:「白疼了。」

  散漫騷話多校草x孤僻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