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75

  梁思容走了。

  不是回家,也不是去隨便去哪兒找個地方住。

  她去自首了。

  雨一直下不停,蒼山霧靄下,公館外長長的小道仿佛沒有盡頭。

  梁思容背影煢煢孑立,一把傘,一個行李箱,逐漸消失在雨幕里。

  公館二樓大陽台,陸南渡目送梁思容離開,姿勢沒怎麼動過。

  兩盆植物仍淋著雨,直至某刻被一雙蒼老的手移到檐下。

  陸老爺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室內出來,陸南渡回神,看向身側的陸老爺子。

  陸老爺子一手拄著拐杖,一手背在身後,老人聲音蒼老,又帶著看淡人世的坦然:「走咯,沒什麼可看的了。」

  陸南渡沉默一瞬,抬手,骨節分明的指節撥弄了下濕綠的枝葉,葉上的雨滴簌簌而下。

  他像是很坦然:「是啊。」

  「老爺子,」他說,「當年我出事後你立馬把我接去國外治療,原來是早知道這事兒。」

  梁思容說的,他該感謝的是陸恩笛跟他爺爺。

  從那以後陸老爺子便把陸南渡接回了身邊,雖然這孫子性子難馴,但至少還是護周全了。

  陸老爺子鼻子裡哼了聲:「當時你這小子渾得很,說什麼也不配合。」

  陸南渡那會兒心理便有了問題,陸恩笛死後又留下後遺症,當時殺手是往死里折騰陸南渡,陸南渡不是鐵打的,身體自然會出一些問題。

  陸老爺子二話不說把陸南渡接回了陸家,後又轉往國外治療。

  只不過那會兒的陸南渡不領情,幾番不同意在國外治療。

  陸老爺子說:「要不是命夠硬,我看你怎麼折騰。」

  陸南渡聞言卻是笑了下,否認:「那倒不是,得多虧當年你報的警,你孫子這條破命啊,還是您撿回來的。」

  當時陸南渡已接近奄奄一息,殺手弄死他輕而易舉,只需再給他一點時間。

  不巧的是最後那幾秒不遠處傳來了警笛聲,陸南渡命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撿回來的。

  但他說的那話陸老爺子聽完卻沒認同。

  他意外挑眉,而後看向自己孫子:「她沒告訴你?」

  陸南渡轉眸看他:「什麼?」

  明顯不知情。

  陸老爺子瞭然,而後轉開視線:「有些事兒啊,的確瞞你太久了。」

  陸南渡早已習慣了,看向陸老爺子:「哦,瞞我什麼了,說來聽聽。」

  語氣又吊兒郎當的。

  陸老爺子拐杖杵了他一下:「沒個正經。」

  陸南渡笑了:「要不然呢,要不我哭著求您跟我講講?」

  陸老爺子被逗笑了,搖了下頭:「真是不知道像誰,一點也不像你爸。」

  陸南渡可不太想聊起陸愷東這個人,問:「你想跟我說什麼?」

  陸老爺子:「也沒什麼,當年報警的人不是我。警察是小笛找過去的,我也是他找過去的。」

  這件事陸南渡不知情,梁思容也沒跟他談起。

  「事到如今你應該知道小笛那天晚上去找你的原因吧?」

  陸老爺子像是嘆了口氣,陸恩笛雖性格溫吞,但陸家人一直很疼愛他,包括陸老爺子。陸老爺子性格不算不苟言笑,有時候甚至能跟年輕人調侃上幾句,但骨子裡尚有一絲嚴格在,所以即使陸恩笛在家受寵,但他多少對陸老爺子還是有些忌憚。

  陸老爺子代表家裡的最高地位,陸恩笛那晚在那種慌亂的情況下還能想到首先去找他。

  直至現在陸南渡的確已經知道陸恩笛那晚去找他的原因。

  同住屋檐下聽牆腳不是什麼難事,陸恩笛不是故意聽牆腳,只是不太幸運做了倒霉鬼。

  梁思容那天晚上的計劃被他聽見了。

  那時正凌晨,千家萬戶早已入眠,陸恩笛套上衣服便出門了。

  他誑了陸南渡一個謊,沿途還手忙腳亂去找江汐要了一幅畫,試圖把這個謊補圓。像是故意藏住謊言後的真相,不讓陸南渡窺見真相分毫。

  陸南渡這些年來一直在想,如果那晚來找他的陸恩笛不說謊,直接跟他說明原因,他會同意跟他下樓「散步」的。

  而他們也不會耽誤時間,可能會幸運和前來他房間的人錯開時間,陸恩笛就不會死。

  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陰差陽錯是命運的調味品。

  陸恩笛心地善良,善待每一個他認識的人,甚至在死前最後一刻,是搖頭提醒陸南渡不要出來,不要被發現。

  可險惡人事並不善待他。

  陸老爺子告訴他的跟陸南渡猜想的差不多。

  但至於陸恩笛為什麼不讓他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他並不清楚。

  陸南渡原本沒說話,幾秒後問:「他當年是不是還告訴你別的了?」

  陸老爺子既沒承認也沒否認,說了一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要我說啊,小笛哪裡都好,就是太優柔寡斷了。」

  陸南渡沒出聲,等著陸老爺子往下講。

  八年過去,相比當年陸老爺子年紀老了將近一輪,記憶卻沒隨之老去,仿如昨日。

  「這孩子啊,」陸老爺子聲音里透著蒼老,「當年想保護的不只你。」

  他停頓了一下,側頭對上陸南渡視線。

  「還有他媽媽。」

  當年陸老爺子知道陸南渡這個長孫的存在後,陸恩笛便知道他這個哥哥遲早是會回到這個家的,即使當時得知這個消息的陸愷東並不同意。

  但陸恩笛知道陸愷東不鬆口也沒用,陸家是陸老爺子說了算,而他私心也希望陸南渡回到這個也屬於他的家。

  他們都有一半陸家的血,他有的陸南渡也該有。

  而陸南渡回來也代表以後大家會生活在同個屋檐下,他們是朝夕相處的家人。

  既然是朝夕相處,陸恩笛並不想陸南渡知道自己母親的陰謀,這樣也許陸南渡不會厭惡自己母親。陸家以後註定是陸南渡的,這樣也能保證以後母親在陸家會過得好一點。

  陸南渡說:「這也是你不告訴我的原因,是嗎?」

  「一半一半吧,」陸老爺子說,「雖說是遂了這孩子願,但你不知道也是好事。」

  陸南渡嗯了聲。

  從那事兒以後梁思容在陸家便開始束手束腳,看在兒媳婦和陸恩笛母親的份上,陸老爺子沒趕她走,只不過要求她不能在陸南渡面前露出破綻。

  這幾年裡,梁思容的確對陸南渡很好,至少沒有過傷害。

  很難說她是真對他好,還是只是例行演戲,又或者把她對陸恩笛的感情寄托在這個被陸恩笛救過的孩子身上了。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它們就像一場風,徹底消散在這個雨天裡。

  爺孫倆許久沒有說話,過會兒陸老爺子忽然開口。

  「樓下不是還有你的客人嗎,不帶我去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