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寂寂,寥落星火。
高層陽台外漆黑不見樹影。
江汐餘光掃了眼,外頭地面上沒有菸頭。
很自然微小的一個動作,陸南渡沒注意到。
江汐微歪頭繼續擦頭髮。
女人身上一陣沐浴露清香,帶著水霧熱氣,幾縷濕髮絲沾在白皙細膩的後頸上。
沒有防備的,脆弱的。
陸南渡走近。
眼前籠下一片陰影,江汐擦頭發動作未止,問:「怎麼?」
陸南渡沒回答她,只是抬手,指尖染著外頭寒氣。
他撥了撥她頸後濕發。
江汐動作停了下來。
陸南渡視線淡淡垂下落在那處,他巴掌扣住她頸側,俯身,稍側頭吻了吻她後頸。
溫熱的碎吻。
江汐沒動,浴巾拿在手裡。
陸南渡又親了一下後才退開。
江汐這才有了動作,轉頭看他:「要回去了是吧?」
今晚晚飯的時候陸南渡說過晚上還得回趟公司,有個國際會議,明明是個凡事跟她交代得清清楚楚的人。
陸南渡點頭:「嗯,明天中午過來接你。」
江汐想了想,點頭。
他神色和平時無異:「我先回去了。」
江汐朝玄關那邊抬抬下巴:「去吧。」
陸南渡說她:「怎麼這麼著急趕我走?」
江汐掀眸看他:「你要留下來我也沒意見。」
「算了,」陸南渡十分欠揍地說,「給你明天留點精力,要不然明天沒精神。」
江汐忽略他黃腔。
她伸手,搔了搔他脖子:「行了,回去吧,忙完再聯繫。」
陸南渡嗯了聲,出門前回頭囑咐。
「手機保持正常通訊,別關機。」
江汐在沙發上坐下,點頭。
陸南渡走了。
江汐靠在沙發里,發梢滴落一滴水,水漬在沙發上暈染開。
屋裡只開壁燈,光線昏暗。
江汐半邊臉隱匿在黑暗裡,側臉輪廓纖細,髮絲稍擋她眼睛。
神色寡淡,捉摸不透。
過一會兒她從沙發上起身,另半邊臉進入光線里。
她朝窗邊走去,推開移門,赤著腳走了出去。
女人纖細蒼白的腳踩在冰涼瓷磚上。
她雙手撐在陽台上,樓下陸南渡正好從樓里出來。
像是察覺到什麼,他抬頭。
江汐沒躲,距離遠,兩人互相看不清彼此,但知道是對方。
她看不清他眉眼,看不清他臉上神情。
過會兒看見陸南渡懶懶抬臂揮了揮,而後坐進車裡。
很快車消失在小區門口,匯入車流。
馬路上交通繁忙,紅色車尾燈成河,江汐視線淡淡落在某處。
她能知道陸南渡車在哪兒。
初春季節算不上暖和,冷意灌脖。
江汐卻仿若未覺,裸著一截脖子,白皙得晃眼,像一塊沒有溫度的羊脂玉。
她目光從遙遠處收回來,轉而落在陽台角落的廢棄花盆上。
花盆裡泥土乾涸,光禿禿的,冒著幾根雜草。
江汐走了過去,在花盆邊蹲了下來。
腰後長襯衫邊緣曳地,她伸手,指尖撥了撥雜草。
底下露出一截菸頭,沒藏好。
煙屁股上一圈黑色的菸灰,新鮮的。
江汐沉默地看著,伸手拿了起來。
菸頭稍微變形,陸南渡是用力碾滅的。
江汐將菸頭遞至唇邊,空氣里若有似無的菸草味。
她含住了一頭。
心裡莫名騰起一股火,毫無緣由,江汐皺眉。
幾秒後她將菸頭扔進了花盆裡。
江汐沒再看一眼,起身進屋。
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這個俗套的有千萬種回答的問題在江汐看來其實就很簡單的一件事。
至少當自己意識到在自己看不到的,缺席的那幾年裡,對方有可能經歷了什麼不可逆的傷害,而且遠遠不止一件的時候。
自己的情緒會變得毫無章法。
煩躁,疲憊,不好受。
所有消極懈怠的情緒在身體裡衝撞,找不到出口,一頭在迷霧裡迷失的困獸。
而這一切源頭,都是因為捨不得。
人心是肉做的,江汐也不例外。
苦難發生在陸南渡身上,她捨不得。
凌晨四點鐘,天色還未破曉,窗外看去路燈盞盞,寂寥又清醒。
臥房裡菸草味濃重,江汐抱腿坐在窗邊,指間夾一根煙,猩紅時明時暗。
但她臉上分明是沒有情緒的。
平淡而冷靜,如若不是她一煩躁便抽菸,靠菸草來解決煩躁的話。
身邊菸灰缸碾滅了幾個菸頭,這是她已經克制過的結果。
再抽下去明天嗓子就費了。
江汐抽完最後一口煙,菸頭碾滅在菸灰缸里。身上衣服沾染了菸草味,她脫下衣服,不著絲縷鑽進了被裡。
……
隔天中午陸南渡如約來接江汐。
進門的時候客廳矮几上已經準備好一桌菜。
這有些出乎陸南渡意料,他脫下身上大衣:「你做的?」
說完就想伸手去拿。
江汐拍了下他手背:「洗手去。」
陸南渡嘖了聲,和她對視兩秒後,趁她不備眼疾手快拿了塊雞肉扔進嘴裡。
江汐:「……」
陸南渡笑:「怕什麼,我小時候撿地上吃的都有,不也好好活到現在了。」
不過有人管著的感覺的確很好。
換作平時江汐聽到這句話可能會覺得陸南渡嘴貧,今天聽了卻有些不好受。
「去洗手。」她說。
「行,」陸南渡明顯很樂意,上身越過桌面在她唇上親了一口,「我現在就去把手搓個幾遍。」
江汐只看著他。
她其實能感覺陸南渡那種隱隱的不安,他沒表現出來,卻也不是毫無蹤跡。
她能感知他情緒,即使細微無比。
陸南渡洗手後回來在對面坐下,江汐等他坐下才持筷。
「陸南渡。」
陸南渡抬眸看她。
江汐對上他目光,寂靜片刻後問:「我是不是對你不好?」
陸南渡不明白她為什麼問這句話,他沒回答她問題,只看著她問:「怎麼了?」
現在問這些有什麼用。
江汐微搖頭:「沒事。」
大概相近的人會有心有靈犀這種東西,陸南渡似乎也感覺到她平靜外表下的情緒。
這頓飯兩人吃得不似平常熱鬧。
吃完飯後陸南渡開車送江汐去試鏡酒店。
酒店那個地方江汐其實不陌生,她大學在校外的租屋就在那片兒附近。
學校不在市中心,她租的房子自然也不在市中心附近,離家裡有段距離。
一個小時後兩人到達目的地。
劇組規定試鏡都需要去樓上等著,江汐解開安全帶,側頭看陸南渡:「一起上去?你不是要去看徐導演?」
透過擋風玻璃,陸南渡掀眼皮瞥了眼樓上,很快又收回。
他幾乎沒有遲疑:「算了,下次吧,現在上去他估計也沒空。」
在逃避。
江汐視線從他側臉上收回來,目視前方。
她忽然開口:「陸南渡,你到底在逃避什麼?」
她沒給他任何一絲迴避餘地,直接問出口。
陸南渡似乎沒有多意外,在她問出口的時候甚至算得上平靜。
他笑了下:「你果然看得出來啊。」
他情緒好壞,心情糟糕與否。
到這種時候他甚至還能調侃幾句:「可以去當個心理醫生了。」
江汐沒準備跟他嘴貧,也沒想讓他含混過去。
「回答我,」她看著前方,轉過頭看他,「過去那些事我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是不是也不差這一件?」
陸南渡聞言沒動。
幾秒後側頭看她:「我沒有不跟你說。」
兩人對視著,漫長一段時間過後,陸南渡忽然問她:「記不記得你大學的時候住在這附近?」
江汐當然是記得的,但她暫時不清楚陸南渡為什麼提到這個。
「跟你分手後,」他頓了一下,聲音似乎很遠,「我在這家酒店住過。」
原因很簡單,因為想離她近一點。
陸南渡繼續說著,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平靜而寂寥的故事。
嗓音克制而沙啞。
「七樓710房,從左往右數第十個窗口。」
江汐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忽然很想抬手去遮住陸南渡眼睛。
陸南渡卻已經抬眸看了過去,他看著那個漆黑的窗口。
「陸恩笛是從那裡摔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