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誅心
夜色如幕，神殿森嚴。
做了三十餘年廟祝的宗善安，佝僂著身子，漫步於財神廟中，仔細檢查著正殿偏殿，防止還有未熄的燭火供香。
入冬以來，北風呼嘯，這要是走火那可不得了。
最近一段時間，門下弟子忙於發糧散財，都累壞了，眼下終於停下來，是該讓他們歇歇了。
待里里外外檢查完畢，宗善安終於安下心來。
準備回房休息的他，鬼使神差的又往弟子居住的袇房走去。
這群小子，瞧著一副大人模樣，這段時間怕是累壞了，少不得馬虎大意，點著油燈入睡，還是檢查一番更為心安。
待行至袇房，一陣竊竊私語聲，令他眉頭一皺！
「這是財神爺？不可能，財神爺怎麼會……殺人？」
「怎麼不是？你瞧瞧這鐵鞭鐵冠，不是財神爺又是誰？」
「這一定是被妖魔鬼怪附了身？」
「應該是了！」
「什麼呀，我聽說，這群暴民聽說不發錢之後，直接不樂意了，衝進廟中就是燒殺搶掠，否則財神爺會降靈而來？」
「還有這回事兒？」
站在門外的宗善安，越聽越皺眉，直接推門而入。
便見大通鋪上，幾名道童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聽到開門聲，下意識抬頭望來，在夜色下，那雙眼睛亮得出奇。
「大半夜不睡覺，又登錄網際網路了是不是？」
宗善安目光如炬，見狀厲聲呵斥。
但更多的不是怪罪弟子登錄網際網路，而是不睡覺。
身為道門弟子，信仰諸天仙神，只是主要供奉的仙神不一樣而已，因此對供奉之外的神仙並不排斥。
「師傅，神像殺人之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想，被訓斥的道童，卻急不可耐的問道。
「什麼神像殺人？在哪裡看來的話本小說？」
「師傅你不知道？那個什麼縣……」
「蒲縣！」旁邊有聲音提醒道。
「對，蒲縣財神廟中的神像突然活了過來，殺人如麻，視頻都在網際網路上傳瘋了。」
「你說什麼？」
宗善安臉色微變。
「真的，出家人不打誑語，師傅伱現在上網看一看就知道了，社區都傳瘋了。」
道童急了，連忙辯解道。
宗善安臉色閃爍不定，半晌，低聲念咒起來。
沒多久，渾濁雙眼在夜色下熠熠生輝。
成功登錄網際網路的他，在進入社區版塊之後，本來還想問一句視頻在哪？
目之所及，令他臉色大變。
「神像殺人，究竟是財神爺附體逞威，還是妖魔鬼怪李代桃僵？」
「蒲縣財神廟後續，現場慘不忍睹，膽小勿進！」
「天吶，不敢想像，吃人的不是妖魔鬼怪，竟然是諸天仙神！」
「有了網際網路，才知道這世界何其荒謬！」
「……」
宗善安一眼掃過，十條帖子，七條在說什麼神像殺人之事。
看得他頭皮發麻。
隨便點入一個帖子，沒多久便看到現場視頻。
暴動的人群，降靈的泥胎，四濺的鮮血，滾滾而動的塵霾，以及那刺耳的慘叫聲，哀嚎聲，看得宗善安頭皮發麻！
「師傅，這是真的嗎？」
「師傅？」
大通鋪上，幾名道童伸頭追問。
「整天胡思亂想，財神爺怎麼會附身殺人？」
「可是……」
「行了，網際網路上真真假假，說不得便是有人使那幻術，招搖撞騙！睡覺吧，別被外物亂了心神。過一會兒，為師再過來看看，誰還沒睡，今晚去正殿念經守夜！」
宗善安一番訓斥之後，腳步略顯幾分狼狽的匆匆離去。
他回到袇房之後，立馬再次登錄網際網路。
反覆觀看幾次之後，越看越心驚！
各種怒火衝天義憤填膺的帖子，更是令他心驚肉跳。
「細數正一玄壇十宗罪！」
「一宗罪，犯殺戒。附靈神像濫殺無辜；或，放任妖邪李代桃僵，亦為大罪！」
「二宗罪，犯貪戒。為攫取香火，肆意發糧發錢，擾亂人間秩序。」
「三宗罪……」
宗善安掃了一眼，便再也看不下去了。退出網絡之後，立即取出一枚符劍，便是飛劍傳書，詢問摯友而去。
沒多久，符劍返回。
當他神念掃過，蒼老身體陡然一晃，臉上血色盡失！
這一夜，宗善安輾轉反側，近乎徹夜未眠。
翌日起來，做完早課之後，心神恍惚的他，突然聽見弟子高聲爭執聲，循聲而去。
卻見門下童子，正站在廟門前，與路人大聲爭辯。
「……說什麼呢？妖魔鬼怪能附了財神爺的神像？我告訴你，那是幻術，幻術懂不懂？」
「阿明！」
爭得面紅耳赤的道童，聞言一臉委屈的看向師傅。
「師傅，他們說財神爺濫殺無辜！」
「好了，回來吧，公道自在人心，無需辯解。」
「是，師傅。」
道童憤憤不平的轉身回廟。
廟外路人瞧見宗善安，面露幾分畏懼之色，皆不敢言。
然而當他轉身之時，身後突然傳來的吐痰聲，卻令他身影微頓，背影顯得愈發狼藉。
其後幾天，宗善安度日如年。
世界仿佛沒變；
又仿佛變了。
車水馬龍的財神廟，一夜之間變得門可羅雀。
偶爾經過門口，還能看到路過行人的竊竊私語。
只是忌憚於神明威嚴，無人敢指指點點。
……
……
在網際網路的傳播下，蒲縣神像殺人事件，幾乎在一夜之間傳遍天下。
街頭巷尾，茶樓茶館，村前樹下，廟堂高門。
到處都在議論！
哪怕是鄉下目不識丁的百姓，也能評頭論足幾句。
那恐怖而血腥的畫面，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也足以將大多數百姓嚇成鵪鶉！
大家私下議論著，咒罵著；
但終究無人敢有任何作為。
大家能做的，也僅止於不再去焚香祭拜。
殊不知，殺人何須用刀劍？
言語有時候更加誅心！
……
「師傅，我們走了！」
背著銀錢的道童們，站在門前，辭別師傅。
「快去快回！」
差遣弟子兌換銅錢的宗善安，風輕雲淡的揮手送別弟子。
直到眾弟子消失在視野盡頭，這才返回財神廟，步入正殿。
熟悉的景色，令他在恍惚中，看到師傅領他入門之景。
師傅為他取道號，賜他法衣法器，帶著他三叩九拜財神爺，語重心長的教誨道：
「世人跪拜財神爺多為求財，但你要知曉，正一玄壇元帥，除瘟剪瘧，祛病禳災，嫉惡如仇，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武神，今後你既為玄壇弟子，可莫要污了武神的威名！」
「弟子明白！弟子一定做個道濟天下的好道士！」
「好好好，這才是玄門中人應有的氣概！」
宗善安滿臉留戀的看著金碧輝煌的正殿，倏然撿起桌上蠟燭，丟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