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熙方才特別難受,難受到正常人可能直接昏厥的地步,但他帶兵行軍的素養讓他即使在病中,仍保持得一分清明。
他渾身肌肉酸疼,頭痛欲裂,身上滾燙,如烙鐵一般熱,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眼皮都有千斤重。
淮左去找岳桑落時,他並不知情。
且他的私心裡,男人永遠都該是強壯有力,若山般巍峨可靠的存在,他不願讓桑落見到如此虛弱的自己。
他若不是實在無力,一定起來先將淮左操練一番.
可等桑落微涼的小手覆上他的額頭,當她一遍遍為自己擦拭,這樣守著他,關切著他,這種感覺又實在不賴。
她的手涼涼的,很滑,很軟,不管碰到哪裡都很舒服。
他忍不住睜開眼,想看看桑落此時的模樣。
她沒有束髮,青絲鋪滿肩頭,就像西山行宮告別的那個清晨一樣。可那次是因他走得急,去得早,她來不及挽發。
而這回,她為何也這樣著急?
章熙心中幾多熨帖,見她為自己擦拭,許是有些累,額頭微微見汗,臉頰暈起紅雲。
在他的寢室,在他的床榻上,她身體獨有的馨香再一次瀰漫,他一時有些迷醉。
春意繚亂,虛虛實實,他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一時又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就像西山那個夜晚,神女入夢一樣。
他忍不住出聲喚她,「我的身上也濕了,你要不要擦一擦?」
卻見她因為吃驚,腳下一滑倒在他身上。
感受到兩團綿軟壓在他胸膛,頃刻間兩人幾乎臉貼臉。
章熙渾身滾燙,連呼吸也是熱的,噴在桑落的臉上,拂動因汗濕貼在佳人唇角的發……
一時間,熱氣蒸騰而起,心跳如雷鼓,一觸即發。
桑落一瞬便從章熙身上爬起來。
她轉身將布巾放入盆中,轉過來時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正常。
「大公子,你好些了嗎?」
章熙聲音暗啞,帶著魅惑和……脆弱。
「沒有,我很難受。」
桑落:……
這還是她認識的偶像包袱八百斤重的章大公子嗎?
他這是在……裝可憐?
她忍著好笑,認真道:「發了汗,就會好了。」
章熙聲音悶悶,「我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很難受。」
「我已經讓淮左請太醫去了。」
「我不看。」
章熙這一句,中氣十足,頗有沒病時候的風采,金孔雀就是金孔雀,普通人高熱成這樣,怕是早就蔫了,哪有他這樣的精神。
章熙不知桑落心裡在想什麼,半晌沒聽到她說話,心裡怕她一氣之下走掉。畢竟,他們現在還處於「吵架」狀態。
卻在下一刻聽到桑落帶笑的說話聲,「只讓太醫診一下,不會苦的。」
章熙明白她的意思,氣得閉上眼睛,抿著好看的薄唇,不想說話。
她這是當自己怕苦……
怕自己忍不住又說出什麼不好聽的來,他索性不再說話。
桑落以為自己猜中,偷笑了一陣,才輕咳一聲,鄭重道:「怕苦也沒什麼,誰都有軟肋。就比如我,我就最怕帶鉗子的,蝦,螃蟹,我都特別害怕。你看,這沒什麼好丟臉的。」
她語氣輕柔,坦蕩自然,帶著不經意的寵溺。
像在哄孩子。
章熙莫名的受用。
他故作不滿地睜開眼,卻見她勾著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一半純情一半妖冶,帶著江南水鄉的韻調,壓低聲音,像是在撒嬌。
偏她並不自知。
「你看,現在心情是不是好點了?」
安慰人要講究技巧,只要身邊跟自己一樣,甚至比自己更慘,當事人的情緒就能緩解很多。
桑落一向很懂。
章熙被她氣得想笑,頭疼得要炸開,身上像被攆過一樣,嘴上卻不肯服輸。
「我不怕苦。」
桑落善解人意地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就像喝醉的人總說自己沒醉一樣。
章熙沒力氣與她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結,轉了話題道:「你為何會怕帶鉗子的?」
「那會兒還小,沂兒餓得哭,我聽說螃蟹好吃,便也跟著下河去找蟹。一大早天還黑著就得捉蟹,我困得厲害,沒注意被螃蟹夾住。」
她將手伸到他面前,「你看,這還有當時被夾住的印子在。」
章熙低頭,她蔥白的食指內側果然有一道疤,疤痕已經很淡,可見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看著這道疤,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
「為何告訴我這些?」
桑落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先將他額頭的布巾換了,才柔聲開口:
「說這些,不過是想告訴大公子,我很珍惜現在的生活,也很感激太夫人和大公子你。若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請大公子直接與我說,我人生的蠢笨,根本猜不出。」
她說她生得蠢笨,可那雙遮在濃密睫毛里的眼睛卻不是這樣說的,眼波春水撩人。她此刻輕咬下唇,粉白中顯出幾分脆弱感。
讓人想要保護,更想要……破壞。
她在變相地解釋,章熙卻眼神飄忽,思緒顯然已到了別處。
桑落等了半晌,也不見他說話,只能輕聲喚他。
「大公子?」
章熙這才回神。
他扭頭看向床榻里側,聲音難得透露出一二分虛弱。
「那日我見你在湖邊……王佑安……我本是打算……」
他語焉不詳,桑落不得不彎下腰,湊近些才能聽清他的話。
就在這時——
「主子,劉太醫來了。」
帘子突然被掀起,淮左的大嗓門嚇了桑落一跳,也不知今日她得罪了哪路神仙,她竟一個不慎又跌到章熙身上。
且這一回,她是從頭到腳整個摔進章熙的床榻內,窩在了他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