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熹微,天邊露出魚肚白,清霧瀰漫繞林,竹影婆娑,林木郁蔥,西山行宮的清晨,清幽靜謐。
青黛才將門打開,就見斜角拐出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
「大公子?」
章熙點點頭,「你家姑娘可起了?」
裡間桑落聞言走出來,她晨起尚未梳妝,頭髮隨意向後綰起,幾綹青絲凌散垂下,若清水芙蓉,白玉無瑕。
「大公子有事?」
章熙見了她,心下滿是不自在。昨夜那一夢,似真若幻,讓他久久難以平靜,若非前方傳來急報,暴民動亂,他尚不知要迷醉到何時。
此刻看著桑落清澈水眸,他略略別開眼,話語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潁州暴亂,暴民圍城,章相被困其中,我需前去支援。」
桑落敏銳捕捉到有用信息,「你要去暴亂中接章相回來?」
章相終於要回來了!
章熙卻誤會了她的意思,神色越發柔和,「不礙,那些暴民不足為懼。」
桑落察覺到不對,及時換了語氣,「可是你受了傷,如此長途跋涉,真的可以嗎?」
章熙心中熨帖,不願在此問題上多做糾纏。女兒家的憂思,不是束縛他的繩索,他也從來不是拖泥帶水之人。
「我來是要將淮左留下給你,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就讓他留在你身邊保護你。」他絕不允許桑落再出現被逼下跪,被欺辱這種事。
有淮左在她身邊,就能夠代表他的態度,京中那些貴人們,心中自會顧忌。
身後淮左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垂頭耷眼喚她,「岳姑娘。」
桑落看淮左那樣,心知他不願留下。於是展顏一笑道:
「我又不去打仗,要淮左做什麼。何況淮左他向來服侍大公子起居,他跟著去,你行事也便宜很多。」
章熙眉頭蹙起,想了想道:「不然把竹西留下?」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原本強勢說一不二的他,如今會下意識徵求面前姑娘的意見。
桑落繼續搖頭,「近來不過半月,你就受了兩回重傷。前方戰況不明,竹西和淮左大公子都要帶上。何況我是女子,整日就待在後宅,要他們留下保護豈不是浪費。」
哄人嘛,她最在行。
眼看章熙還想再說,桑落接著道:「我若不出門交際,自然不會有人找我麻煩,大公子你放心去吧,我在府中等你與章相平安歸來。」桑落說到底不過是相府的表姑娘,身份尷尬,見到京中的貴女,難免底氣不足。
章熙聽桑落說她會在府上等自己平安歸來,只覺心中若有溫水漫過,暖融融流遍全身。
眼前姑娘一襲白衣清麗若仙,婉約美好至極,他心中感動難以言喻,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突然想起那日在他的別院,她未及回答的話,遂問道:
「你何時及笄?」
桑落不知章熙此時心中百轉千回,想了想道:「下月廿六。」
章熙心中算算日子,今日是四月廿九,離下月二十六號,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若速戰速決,當能趕上她的生辰。
他上前一步,做了他從方才見她第一面就想做的事——揉揉她蓬鬆的發。像從前逗弄那隻小奶貓一樣,帶著顯而易見的寵愛,「等我回來,為你及笄。」
說完章熙轉身而走,再沒有回頭。倒是身後的淮左向桑落連連作揖,感激她勸主子將自己帶上。
等章熙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迴廊盡頭,桑落轉頭看向青黛,神情有些茫然道:「我這是,被調戲了?!」
青黛也不懂,在她心中男女該是更加簡單粗暴的關係,於是看桑落一眼,猶豫道:「他大概是覺得你沒梳妝,有些邋遢?」
桑落:……
本次西山之行,有驚無險,章熙走前特意留下一隊親衛,護送章府女眷回京。
不過由於大司馬與章熙的緣故,她與王嬿之間有了幾分說不盡道不明的生疏,原本準備的慶功宴,也沒有舉行。
儘管朝堂不及女眷,但天然政治立場不可避免,王嬿身為王旌幼女,桑落又身處相府,在此風口浪尖之上,兩人不約而同選擇避嫌。
回到相府,桑落每日去壽安堂晨昏定省,陪太夫人庾氏說笑逗樂,聽她講講章相與章熙的舊事,跟在三夫人身旁學學理家,日子便也一天天平靜的過去。
這日,汪思柔一臉興奮地來到思韻院,「我有個好消息,你要不要聽。」
桑落好笑道:「最近誰又倒霉了?」
汪思柔斜睨她一眼,不滿道:「我是那樣的人嗎?是武安侯府出了樁笑話,」說到這,汪思柔自己也撐不住笑起來。
「顧清裳之前不是教唆忠勇侯世子呂獻陽在擊鞠賽前害你麼,這幾日又鬧出新聞了。
西山行宮回來後,溫錦萍的哥哥先是去忠勇侯府退了親,和呂獻陽退了親。再叫人打上武安侯府,好問問顧侯爺是怎樣教女的。
又特意叫了幾個嗓門大的婆子,就坐在武安侯府門前的石獅子旁,大聲嚷嚷武安侯府嫡女顧清裳是如何勾引,教唆她人未婚夫,去陷害旁人的『光輝』事跡,如今正鬧得不可開交。據說顧清裳的母親被氣得厥過去兩回。」
孟冬在一旁道:「惡人自有惡人磨,活該!」
桑落也覺得甚是解氣。
顧清裳這就叫不作不死,如今這一鬧,她那清高的才女名聲,可也端不住了。
汪思柔不屑道:「如今兩家鬧到御前,求聖上裁決。哼,這下咱們顧大才女可真是名揚京城了。
也是便宜了她,像她這樣惡毒心腸,處心積慮地害你。若不是大表哥急著去潁州救伯父,以表哥的手段,才不會這麼不痛不癢,讓顧清裳只是名聲受損,還能安心當侯府小姐。」
桑落點頭認同,若是章熙在的話,肯定更講實際效率,不會這樣聲勢浩大卻只傷及皮毛。
可等她點完頭,才意識到不對。她如今怎會心安理得地默認章熙對自己的保護,她從來靠的都是自己,不知何時起,竟也對他人有了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