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從小就能聽到極遠處的聲音,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不好。因為有些事,聽不到反而是幸運,尤其是生在皇宮中。
顧見深從很小就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
他的父親說他不詳,他的母親厭棄他,身為這座宮殿的「小主人」,他受盡冷落,嘗盡恥辱與苦澀。
沒有人愛他,沒有人需要他,沒有人真心待他。
可是他想活下去。
如何才能活下去?安靜地聽,冷靜地看,鎮靜地思考。
父親死了,他成為了九五之尊,可還是身處囹圄。
母親、皇叔、朝臣……都是冰冷的鐵棍,豎在他面前,逼迫他屈服。
憑什麼?這些人憑什麼讓他屈服!
他要打破這個牢籠,他要看看外面的天空。
不……
他要掌控它,明亮也好,漆黑也罷,他不允許他頭頂再有任何禁錮!
小小的手掌攥拳,稚嫩的肌膚滲出猩紅的血漬,像紅月落下的淚。
沈清弦可以說是非常不爽了,普通的調查很難查清衛璡的底細,但他這肉胎已有些修為,利用些精巧的法術,他很快就知道了衛璡與孫氏私通的事!
真是讓人作嘔!孫氏貴為一國太后,親生兒子已是當今聖上,可她還貪心不足!
那衛璡當真愛她?可笑,他不過是為了皇位,用甜言蜜語來哄騙這女人。
偏偏孫氏還自信得很,真當自己魅力無窮,將他迷得暈頭轉向,信了他的承諾。
好在這女人還沒蠢到極限,還知道留著小皇帝,自己才有足夠的底牌。
否則以這兩人的齷齪行徑,只怕顧見深早死不止多少次了!
若是以前的沈清弦,只怕一巴掌把這兩人送去地獄了,不過有了凡世那三十餘年的生活,沈清弦會考慮很多。
孫氏再差勁,她也是顧見深的親生母親,讓她死很簡單,可那般年幼的顧見深該如何承受?
衛璡也不能死,雖說他狼子野心,卻有些能力,如今先帝離世,幼主難立,真是有他在,這衛家的天下才沒改了姓。
說來顧見深也是運氣好,明明立於這樣兇殘的針尖上,偏偏尋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衛璡壓制著朝臣,又因為衛璡遲遲不敢休妻,所以孫氏始終護著小皇帝,哪怕厭惡他,卻不肯讓他死。
如此風雨飄搖的皇座,偏偏讓小皇帝坐住了。
除了巧合,沈清弦想不出其他的。
可也太危險了!現在他來了自然會幫他鞏固皇權,讓他真真正正地踏實坐穩。
秋收祭日漸逼近,衛璡代行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
雖然礙於攝政王的權勢,沒人敢在明面上說什麼,但心裡卻是不滿的。
百姓們不見得有多擁護衛深(顧見深),但卻心系正統、憐憫弱小。
小皇帝年幼,無功無過。衛璡執政,哪怕做得再好也是會得罪人的,更何況他也沒做得有多好。
秋收祭本就是個面子上的事,衛璡低調些,讓顧見深去祭天,百姓會贊他賢明。
可如今他卻上杆子去拋頭露面,只讓人心生不安,總憂心他下一刻會直接替代小皇帝登上皇位。
其實誰當皇帝對百姓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可人嘛,總是會偏護弱勢的一方,尤其在弱勢一方還是正統的時候。
沈清弦可不打算放過這機會,他找人寫了些話本,散到民間。
這話本內容簡單粗暴,無非是哪朝又哪朝,幼主難立,權臣當道,最終民不聊生。
鑑於百姓們都愛點兒神話故事,沈清弦又信手拈來幾段,諸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若君臣綱亂,則三綱具亂。屆時君非君臣非臣,父非父子非子,必將天降神罰,災禍連綿!」
如此言論一出,本就偏護小皇帝的百姓們更加惶恐不平。
生怕衛璡觸犯神怒,引來災禍!
想稱萬民之主,斷不可失了民心,秋收祭一行,衛璡實在是掉坑裡了。
沈清弦忙碌了幾日,一直沒空入宮,這日他閒下來,實在掛念,便請了宮牌入宮面聖。
顧見深聽到太監傳唱,竟直接迎到了御書房外。
瞧見站在那兒金色小童,沈清弦幾步走去,行過禮後溫聲道:「天氣冷涼,陛下怎麼出來了?」
顧小深仰頭看他,眼中有些喜悅又有些不安:「國師多日未來,朕……有些記掛。」
沈清弦心中頓時一軟,聲音越發輕柔:「臣有痼疾,一入秋便要咳上幾日,不想過給陛下,所以一直沒來。」
聽他這麼說,顧見深反倒是更憂心了:「如今可好了?」
沈清弦笑道:「已無大礙。」
顧見深明顯鬆了口氣:「國師千萬要保重身體。」說著他又招呼福達,讓他去準備梨羹:「朕上次受涼咳嗽,母后派人給我送了她親手熬的梨羹,我喝了一次便覺好了許多,如今國師雖然好了,但還是喝一點兒吧,特別管用。」
聽他這聲音里對孫氏的孺慕,沈清弦便覺得很扎心,什麼親手熬的梨羹?只怕是哄騙他的。
還派人來送,真正關心,她不該親自過來嗎?想想就覺得可恨!
沈清弦先謝了他的賞賜,接著便想岔開話題……
誰成想在進屋的時候,顧見深竟腳下踩空,眼看著要摔倒了。
沈清弦眼疾手快,一下扶住了他。
顧見深小臉微白,略帶歉意地說道:「是朕恍惚了。」
沈清弦卻愣住了,他抱住了顧小深,入手的重量讓他頭皮發麻。
怎會如此瘦弱!
堂堂一國之君,貴為皇帝的顧見深怎會瘦成這幅樣子?
平日裡穿著帝服,還察覺不出,這靠近了一碰……簡直讓人心驚!
沈清弦一堆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說,不能傷害這可憐的孩子。
沈清弦壓下火氣,好生陪著顧見深聊了一會兒,幾日未見,顧見深將他給他的書全部背過,一一說來,頭頭是道,沈清弦聽得又欣慰又心酸。
到了離開的時候,顧見深很是不舍。
沈清弦叮囑他:「陛下,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顧見深笑道:「國師放心,母后日日都讓人給我送好吃的。」
沈清弦皺皺眉,沒再說什麼。
臨要走了,顧見深又小聲道:「漣華哥哥。」
沈清弦停住了腳步,顧見深頓了下,謹慎問道:「你還會來看我的,對嗎?」
如同一根刺扎在了心臟上,沈清弦立馬說道:「陛下放心,臣明日還會過來。」
顧見深抿唇笑笑,因為這小小的承諾便開心不已。
沈清弦卻恨不得殺了那沒人性的孫氏。
夜色深了,沈清弦掩了氣息,借著月色入宮。
他輕而易舉便來到了御書房,雖然早有預料,但切實看到,他還是覺得揪心的很。
如今子時已過,小小的顧見深還伏在案前,強撐著抄著佛經。
旁邊已經堆了很多——稍有錯筆便廢掉重寫,抄寫十遍,實在是耗盡心神。
是他大意了,他只想著給他書卷,卻忘了他還有孫氏布置的「功課」。
顧見深既要背過他給他的儒家經典,又要完成孫氏的功課,七八歲的孩童,熬夜至此,能不消瘦嗎!
沈清弦清心寡欲數千年,頭一次感覺到了真切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