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這麼說著,李氏已經走了進來,畢竟是自家女兒的房間,她沒那麼避諱。
因為憂心忡忡,所以李氏並未發現什麼異樣,不過沈清弦也收拾的很利索,她刻意看也是看不到什麼的。
一進屋李氏看見女兒坐在床邊還當她是滿腹心事睡不著。
尊主大人的演技也相當到位,明明身後藏了個野男人,此時還面不改色、淡定自若……這讓他的野男人有些不甘,想掐他細腰。
不過「野男人」怕被踹回唯心宮,所以一動不敢動,呼吸都放得極輕。
李氏坐在沈清弦身邊,拿起他的手道:「清兒……怎麼還沒睡?」
沈清弦拿不準她來做什麼,只得穩住了道:「睡了會兒又醒了。」
李氏眸色微閃:「是有心事嗎?」
這無疑提醒了沈清弦,沈清弦神色一黯,沒出聲。
李氏心一橫,打算和盤托出了:「娘知道你的心思。」
沈清弦微怔,抬頭看向她。
李氏道:「娘是過來人,又怎會不懂這些?你可是對那位顧公子……」
沈清弦小聲道:「娘……你說什麼呢!」這被戳破心思的緊張聲音聽得某人心猿意馬。
李氏長嘆口氣,拍拍她手道:「使不得!」
沈清弦低垂著眼帘,不發一語,只是神態間滿是傷心。
李氏繼續道:「顧公子雖品行皆好,又是我們家的大恩人,但他無父無母,四處遊蕩,你若……若跟了他,那以後的日子該多苦?」
沈清弦手指蜷縮,用力攥緊了衣衫。
李氏心疼歸心疼,但也捨不得女兒入火坑:「好孩子,聽娘的,把這人忘了吧,你們不合適。」
沈清弦忽然忍不住了,他抬頭看向母親:「娘,沒有開始怎麼就能確定不合適?您當時嫁給父親時不也覺得不合適嗎?」
一句話問得李氏啞口無言。
沈清弦又垂下眼帘,聲音略帶哽咽,小聲道:「顧大哥他救了我一命,也將我從泥潭中拉了出來,我……我……」
李氏這心啊,密密麻麻都是刺痛,她阻止這段姻緣,真不是為了自家臉面,完全是為女兒的未來著想,如此嬌養著的寶貝閨女,哪裡過得了一天糟日子?
她如今雖心儀顧見深,但婚姻不是一腔熱血,日後相處了,若是又覺得性情不投,可該如何是好?
李氏還欲再勸,沈清弦卻不想再說了。主要是後面藏了個人,時間一久他怕露餡。
「娘……您讓我靜靜吧,我……不會胡來的。」
他這般說著,李氏只覺更心疼,可也沒什麼辦法,此時心軟,日後後悔。
「那你好好休息。」
沈清弦點點頭:「嗯。」
李氏起身,沈清弦送她出去。
出了門後,李氏還站了一會兒,她腦袋裡亂七八糟想了一堆,末了竟冒出這麼個念頭:清兒已經十六了,怎地還沒一點兒要發育的意思?
方才在屋裡,沈清弦只穿了個裡衣,胸前一片平坦,沒有半點兒起伏的模樣……
李氏小聲嘟囔著:「明日起得多給清兒熬點兒補湯……」
可憐沈夫人再怎麼熬也沒用了,你女兒早在你不知不覺時變成了男人……所以胸什麼的,喝一輩子大補湯也別想能補出來了!
李氏一走遠,顧見深就出來了,他頭髮微亂,但姿態仍是英俊帥氣,尤其薄唇一揚,笑得人心一盪:「再叫一聲。」
沈清弦懶得理他。
顧見深拉住他手腕,將人抱進懷裡:「叫一聲,我想聽。」
沈清弦仰頭看他,本想送他一個滾字,結果竟跌進了他眼中。
化作凡胎,顧見深自然沒了那囂張肆意的紅眸,可眼前這黑眸竟也能如此明亮。
燭火映在其中,斑斕的金色竟像撕破夜空的耀眼星辰。
沈清弦怔了下。
顧見深趁機親了他一下:「清兒。」
這一聲……叫得尊主大人從頭皮顫到了尾椎。
開心嗎?不,想殺人!
沈清弦給他一拳,毫不留情地來了句:「滾!」
顧見深也不著惱,又湊上來道:「別生氣,我們先適應下,日後成了親,我也得這樣叫你。」
還真是這麼回事……沈清弦頓時不想成親了!
顧見深又道:「你也別叫我顧大哥,要叫深哥哥。」
沈清弦發誓,他這輩子都沒這麼噁心過!別說把這人送回唯心宮了,他完全想送他下地獄!
更讓沈清弦爆炸的還在後頭,顧見深又說了一句:「不對……等我娶了你,你得叫我相公。」
尊主大人忍不住了,蓄滿靈氣的一拳毫無徵兆地揍了過去。
往常老實挨打的顧見深卻一掌包住了他的小拳頭。
沈清弦瞪著他。
顧見深笑得很寵溺:「好了,別生氣,本就是假的,還不讓我自己開心下?」
沈清弦眯起眼睛:「羞辱我,你很開心?」
顧見深微怔,眼中有無奈閃過:「若是你喜歡一個人,也會想聽他說些甜蜜話,即便是假的。」
沈清弦半點兒都不信他嘴中的喜歡。
不過他也冷靜下來了,本就是合作互贏,他的目的是搬磚,顧見深對修復天梯似乎沒太大興趣,他約莫只是覺得好玩,既如此,他也不能拘著不讓人玩。
沈清弦回歸正題道:「我這邊先絕食,你在外頭打聽下他們相中了哪家,實在不行就用點兒手段讓他娶不成吧。」
顧見深應道:「明白。」
兩人又正經商量了一會兒,沈清弦就想趕人了:「你還不走?」
顧見深卻道:「我再陪陪你。」
沈清弦道:「不用。」
顧見深說:「相信我,你這凡人的身子,一天沒睡肯定很憔悴,效果更佳。」
想了下,沈清弦覺得有些道理,於是道:「那我就不睡了,不過不用你陪。」
顧見深道:「別高估了自己的身體,很容易犯困的。」
沈清弦看他:「怎麼?你在這我就不犯困了?」
顧見深笑道:「你睡了我就非禮你。」
沈清弦:「……」
事實上,沈清弦沒睡,顧見深也沒不非禮他。
兩人黏黏糊糊一晚上,竟還覺得時間過得挺快。
天快亮的時候,顧見深道:「我走了?」
沈清弦道:「快走!」
顧見深又偷了個吻,這才跳窗離開。
沈清弦心裡想著,這若是讓沈國公和李氏知道了,怕不是要氣到棺材裡去……
一晚上沒睡,沈清弦的確是非常憔悴。
他坐在窗邊,沉默不語的模樣相當惹人憐愛了。
丫鬟們來請他去吃飯,到了飯廳,沈清弦行禮問好,樣樣不差,只是任誰都看得出他精神萎靡不振。
一家五口,四個人都在揪心。
各自入座,吃飯的時候沈世子拼命給妹妹夾菜,然而菜堆了一大碗,沈清弦也只是拿著筷子挑挑揀揀。
李氏問他:「不合胃口嗎?」
沈清弦道:「味道很好。」
沈國公又小聲問道:「那怎麼不吃?」
沈清弦勉強夾起一塊青菜吃到了嘴裡……然後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一家人這個急啊,又不敢說什麼,生怕惹他更傷心。
沈清弦似是實在吃不下了,他起身,行了個禮道:「父親母親,大哥二哥,你們先吃,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屋了。」
沈國公看看李氏,李氏起身道:「我陪你回去。」
沈清弦道:「母親留步……我想一個人靜靜。」
李氏也只得停住腳步。
他一走,飯廳里四人都愁眉不展。
李氏道:「等幾日……等幾日她就想開了。」
沈國公只希望妻子說的是對的。沈傾磊這個懊惱啊,懊惱得想抽自己大耳光。沈老二皺了皺眉,什麼都沒說。
早上沒吃,中午繼續不吃,晚上還是不吃。
沈清弦什麼也不說,什麼都不提,老老實實地過著日子,就是吃不下飯。
這模樣真是讓人心疼死了!
李氏做了他愛吃的點心,沈清弦不願拂了母親的心意,勉強吃一口,可很快就神色痛苦,無法下咽。
李氏揪心道:「乖清兒,你這樣不吃東西,身體怎麼受得住?」
沈清弦憔悴著臉道:「娘……我實在吃不下。」
李氏心軟又心疼,可又沒什麼辦法。
如果沈清弦大哭大鬧,她還能硬下心來,可沈清弦這般不說不提,好生生過著日子,卻越過越神傷,越過越憔悴,讓她這當母親的實在是難受極了。
一天結束,沈清弦前所未有的期待著顧見深過來。
為什麼?
尊主大人快餓死啦!
這肉胎又沒辟穀,一天不吃飯哪能不餓?
他憑藉著超強的毅力裝著不餓,但實際上早就餓得頭暈眼花,挪不動步了。
顧見深一來,他當即雙眸一亮。
顧見深笑道:「餓壞了?」
沈清弦哪肯承認:「不餓。」
顧見深也不拆穿他,只將拿來的食盒放下道:「給你帶了些好吃的,快來嘗嘗。」
沈清弦矜持地坐下,顧見深早就伺候他慣了,碗筷湯勺,樣樣不缺,還專找了些金器,很是討人喜歡了。
沈清弦雖然餓壞了,但吃飯的姿態仍舊慢條斯理,優雅得體。
顧見深看著他道:「你啊,真是天生的大家閨秀。」
沈清弦正餓著呢,懶得理他。
顧見深又道:「不是羞辱你,只是覺得你天生就該受盡萬千寵愛。」
沈清弦笑道:「那陛下呢?」
「我?」顧見深道,「亂葬崗上的一具死屍,爬回人間也無處可去。」
他說得好像是自己這在凡間的肉胎,可細細聽來,又似乎不止如此。
沈清弦頓了下,說道:「莫要妄自菲薄。」
顧見深眼中帶笑:「你在擔心我?」
沈清弦道:「你想多了。」
他這麼說,顧見深卻頗覺受用。日子長了,他也了解沈清弦了,這傢伙虛情假意時坦坦蕩蕩,真動了點兒心思卻彆扭得很。
如今他就愛看他彆扭的樣子。
吃過飯後,顧見深自是又留了下來。
顧見深問他:「今晚還不睡?」他到樂意陪他鬧。
沈清弦道:「睡覺!」不睡不吃這能熬幾天?他回頭暈倒了還怎麼「抗爭」。
顧見深便將人擁到懷中,小聲哄著:「睡吧。」
沈清弦已是累極了,也管不了那在他後背上亂動的手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沈清弦繼續裝萎靡不振,他以為自己怎麼也得抗爭個一個月兩個月,結果這一家人比他想像中還要疼他。
才剛剛過了五六天,沈老二坐不住了:「你們何必要這樣逼她!」
沈老二的性格和老大截然不同,沈世子光明磊落,很有擔當,妹控控得坦坦蕩蕩。
沈老二卻是個彆扭性子,嘴上不說,心裡卻也是妹控晚期,可能症狀更嚴重,病入膏盲那種。
他這話一出,沈國公李氏沈老大都愣了愣。
沈清弦也沒搞清他要幹什麼。
正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沈老二一開口,說得豪氣萬千:「以我們的家世還需要妹妹去聯姻不成?既不需要又何不如了她的願?婚姻大事,雖說要遵父母之命,但嫁過去的卻是她,她心裡不樂意,又如何能過得快活?」
李氏皺眉道:「阿溯!莫要胡鬧!」
沈傾溯繼續道:「母親,我知道您嫌棄顧見深漂泊無依,沒個定住,但男人成了親才有家,妹妹既傾慕於他,我們便幫他安個家便是!」
他這一語卻是驚醒夢中人。
只聽沈傾溯又道:「顧見深能文善武,只不過是少個機緣。但機緣這東西,咱們家還缺嗎?他如今雖配不上妹妹,可男兒在世,本就該建功立業,他又不是個酒囊飯袋,怎就如此看輕了他!」
沈國公虎目一亮,顯然是被兒子給說到了心坎里去了。
沈傾溯繼續說道:「顧見深品行很好,對妹妹也是一往情深,我們又何必棒打鴛鴦!」
沈國公霍然起身道:「也對,只要人才了得,前程還不是拼出來的!」
沈清弦真是萬萬沒想到……這麼個放在別人家打死行不通的婚事,這家人竟然就這麼妥協了!
他也只不過才餓了幾天,還沒正式開始絕食呢!
此時此刻,尊主大人竟隱隱感覺到些許暖意。
家人……是這樣的嗎?還是說這家人比較奇怪?
不過實在是讓人討厭不起來。
說做就做,沈家三個男人行動力迅速,這就張羅著讓顧見深入伍了。
國公府是軍人出身,雖然如今沒什麼大的戰事,但京都護衛不可或缺,這也是最容易出人頭地的地方。
顧見深那一身功夫,沈國公都欣羨,自是毫無問題的。
約莫一個月的功夫,顧見深已經成功討得整個國公府的喜歡。
唯有李氏還在擔心,她總怕女兒是一時衝動,回頭再後悔了怎麼辦?
沈國公開口就來了句讓她又氣又笑的:「後悔了那就不嫁!反正我女兒定要結個心甘情願的親!」
因為這幾日忙起來,晚上顧見深摸來的時候都比較晚了。
沈清弦懶得給他開門:「這麼晚就別來了,我都睡下了。」
顧見深進來道:「我不在你睡得著?」
沈清弦道:「你不在我才睡得香。」
「那不行,」顧見深道,「不抱著你,我是睡不著的。」
沈清弦刺他道:「原來之前萬萬年陛下都沒睡過?」
誰知顧見深竟怔了下,然後說道:「還真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沈清弦不信,可心底深處又隱隱有點兒信,他忽然有些好奇,當年無方宗上德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相處久了,他實在看不出顧見深有那大凶大惡的心性,可事情卻實實在在發生了,那如血海般的上德峰他也是見識過的。
顧見深已經擁住他:「睡吧。」
沈清弦回過神來,拍開他的手:「別亂碰。」
顧見深道:「有什麼關係,早晚是要嫁給我的。」
沈清弦竟有些無法反駁。
吃了會兒豆腐,顧見深還來勁了:「你悠著點兒,這身體可越來越勁瘦了。」
沈清弦惱了:「怎麼,想要個溫軟女體?」
顧見深道:「都說了只要是你,怎樣都好。」
沈清弦冷笑:「得了吧,我看你更想要個柔軟嬌俏的千金大小姐。」
顧見深悶笑一聲,沒敢把心裡那句『你就是最嬌俏的『大小姐』』給說出來。
沈清弦不樂意了:「笑什麼?」
顧見深可不想睡床下,他哄他道:「天色不早了,趕緊睡吧。」
沈清弦推開他道:「一邊睡去。」
顧見深又貼上來,將他抱入懷中道:「又氣什麼?」
沈清弦閉著眼不理他。
顧見深見他這樣,又心軟得一塌糊塗,他垂首吻吻他秀氣的鼻尖道:「你若是心裡有一丁點兒我,我又哪會惹你生氣?」
這話沈清弦就不愛聽了,不過他也懶得和他爭辯。
**凡胎,睡起來很快,沒多時沈清弦就迷糊著了,可這意識模糊的間隙里,他卻聽到了顧見深的一聲嘆息。
「……惹你生氣,好歹還能看到你的心。」
沈清弦皺了皺眉,心裡想著:什麼心不心的,魔修真是煩人!
按照這進度,似乎成親指日可待,根本不是難事了。
又是一個月,沈國公對顧見深可謂是喜歡到了極點。
用李氏的話就是:「這顧公子除了家世不名,真是沒有丁點兒缺陷了!」
生得高大英俊,樣貌一頂一的好,武功好,有頭腦,有見地,有主張!
偏偏還勤快能幹,風度翩翩,溫文有禮,真是萬里挑一的佳婿!
沈老大和沈老二這一雙妹控對顧見深的心情就很複雜了。
一方面覺得這傢伙即將搶走寶貝妹妹,於是心塞難過。
另一方面又覺得妹妹能得償所願,於是欣喜快慰。
所以他倆對顧見深的態度很像神經病,一會兒好哥們好兄弟,一會兒又跟看仇人似的,恨不得找個麻袋把他套起來胖湊一頓!
顧見深倒是全無所謂,他愛屋及烏,只要沈清弦覺得好,他就覺得好。
兩人的凡間生活步入正軌,如此順風順水下去,已是成功在望。
然後……就出事了。
這天天氣很好,春陽高照,微風和煦,很是宜人。
一道聖旨從天而降,把整個國公府都給砸得暈頭轉向。
宣完旨,那公公還笑道:「恭喜國公爺了,令千金如此容貌,日後盛寵無限啊!」
沈國公鐵青著臉接了旨,手指恨不能把這金黃聖旨給撕碎。
李氏生怕丈夫失態,連忙安排人送了手禮,好生把這來宣旨的公公給送走了。
關上門,沈國公當時便怒了:「陛下這是要做什麼!」
明黃聖旨上,黑字分明!
當今聖上竟然要讓沈清清入宮為妃!
能入宮,且一去就被封妃,似乎是天大的榮耀。
但國公府是什麼樣的門第?他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怎捨得將她扔到那虎狼之地?
更不要說當今聖上年近五旬,且好色宣淫,後宮嬪妃三千,皇子皇女多餘牛毛……
他家如花似玉的女兒為什麼要去那種骯髒之地!
沈國公真是要氣炸了!
但聖旨在此,誰敢違抗?
一時間,國公府愁雲慘澹。
沈清弦也知曉了,頓時有些不爽。
馬上要成親了,怎又冒出個找事的?
偏偏這還是人間帝王,連國公府這種家世都不能反抗。
這可如何是好?
夜裡顧見深來尋他,開口便是:「聽說你被皇帝看上了?」
沈清弦瞪他一眼。
顧見深笑道:「你可真招皇帝喜歡。」
這話意有所指,沈清弦沒好氣地推他:「怎麼辦?」
顧見深無所謂道:「既然你是皇后命,那就改朝換代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