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心域對沈清弦來說是陌生的。
他曾經有極漫長的一段歲月以為自己此生都不會踏入此地一步。
現在想想也許是失憶前的自己對自己下了暗示,因為懼怕所以排斥。
當然如今他很喜歡這地方,更喜歡身邊的人。
心境裡的顧見深哪知道沈清弦的心思,他忍不住就想看他,看著他的時候還有種莫名的眼熟。
雖然年邁,但人的氣度是不會變的。哪怕肌膚失去光澤,哪怕雙眸沒那麼明亮,哪怕皺紋爬上眼角,可好看的輪廓、優雅的姿態、以及唇角淺淡的笑容,都勾勒出了年輕時的風華絕代。
更何況在修真界,年齡從來不是問題。
會蒼老成這樣子,肯定是出了什麼意外。
顧見深問他:「你是遇上什麼事了嗎?」
沈清弦想了下說道:「我修行的心法很古怪,它讓人不得動情動欲。」
顧見深一怔,追問道:「你是喜歡上誰了嗎?」很奇怪,這麼說著他嘴中竟蔓延出絲絲苦澀。
沈清弦看了他一眼,又垂首笑道:「是啊,愛上一個人,愛到動情動欲,愛到遭心法反噬,成了這副鬼樣子。」
顧見深看著他,心臟如同被一隻手緊緊攥住,有種難以言說的窒痛。
他擰眉道:「你因為他而遭心法反噬,那他人呢?」
沈清弦沒出聲。
顧見深胸中的窒痛又化作無名的怒火,他說道:「難道他竟拋棄你了?」
這次是沈清弦沒來得及說話,顧見深便又氣沖沖道:「如此狼心狗肺之人,又怎值得你付出一腔深情!」
沈清弦心裡悶笑……這樣罵自己沒問題嗎顧大深同志!
當然面上他沒笑,沈清弦搖頭道:「不是的。」
顧見深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有這樣的火氣,詭異的是他竟還覺得很不甘心。
為什麼他要喜歡上那樣一個拋棄他的人,為什麼他要愛上那樣一個丟下他的人,為什麼他要為那樣一個不值得的人落成這幅樣子?
這些念頭盤踞在他腦海中,也霸占了他的心,可細細想來,顧見深又覺得自己太莫名其妙。
萍水相逢、寥寥數語,他又哪來的這些心思?
也許是不忿吧……任誰面對這樣不公的事都會心生不忿。
沈清弦頓了下道:「是我離開他的,不得不離開他。」
他這麼一說顧見深怔住了,緊接著他感覺到了一股無法形容的痛苦,好像很久之前就有人在他的血液中撒下劇毒的種子,而此時它們被喚醒了,如帶刺的瘋狂藤蔓般,絞緊了他的五臟六腑。
顧見深說:「你……不想讓他看到你這樣子嗎?」
沈清弦道:「嗯,我希望將自己最好看的時候留在他心中。」
你現在也很好看……當然顧見深沒有說出口。
沈清弦又道:「我想離開他,也想忘記他,畢竟我們沒法在一起。」
顧見深薄唇動了下,什麼都沒說出來。
沈清弦也沒再開口,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看著面前一大片橙黃色的麥浪。
沈清弦道:「這兒可真好看。」
顧見深道:「我也是第一次來。」
沈清弦笑道:「謝謝你帶我來這兒,也謝謝你陪我坐了這麼久。」
顧見深知道他要走了,他不禁說道:「忘了他吧,這樣你的心法就可以停止反噬,可以繼續修行,可以……」
「我自己是沒辦法忘記他了,不過……」沈清弦低聲道,「我師父會幫我封住和他有關的記憶。」
顧見深明顯鬆了口氣:「這樣也好,總歸是要前看的。」
沈清弦又看了他一眼,緩聲說道:「我要走了。」
顧見深道:「我們以後還能見面嗎?」
沈清弦垂眸說道:「我會閉關修行,如果有機會我們能見面的。」
臨近分別了,顧見深還是開口問了:「你叫什麼名字?」
沈清弦看向他,灰白色的眸子裡似乎升起了點點星芒,他輕聲道:「我寫了一個紙條,就放在樹葉下,等我走了你再打開。」
顧見深心一揪,他又問他:「我們真的從未見過嗎?」
沈清弦道:「……與其詢問以前的事,不如向前看看。」
說完這句話,沈清弦離開了。
顧見深找到了那個小紙條,上面的字跡乾淨雋秀,而且簡單明了。
——再見。
——沈清弦。
就這麼五個字,只有這麼一句話和一個名字。
顧見深盯著沈清弦三個字,用力攥緊了這張紙。
他是萬法宗的那位天驕,天道的漣華道君。
稍微走遠後,沈清弦便對心境外的顧見深說:「送我去成聖后。」
顧見深:「……」
沈清弦軟聲道:「快嘛,我想看看會變成什麼樣。」
過去他們無法更改,但借著幻境卻可以模擬出另一個可能。
沈清弦想看。
顧見深輕嘆口氣,隨了他的願:「好。」
他將沈清弦送到了心境中的數年後,也就是在沈清弦成聖的時候。
沈清弦只覺身體一墜,緊接著便一掃疲倦,身輕如燕。
成聖后的身體,果然舒暢得多。
他一出關,無數人來賀喜。
再見到嚴天瑞和七師兄,沈清弦十分感慨,他對顧見深說道:「多虧了你。」否則這些師兄們就在那場戰役中枉死了。
雖然在四五千年後師兄們也都相繼隕落,但身為一個修士,終止於修真大道,也算是圓滿的一生。
而且顧見深救了整個萬法宗。
如果顧見深沒有救下這些人,沒有護住整個萬法宗,那後果不堪設想。
也許沈清弦的師父會因此造成心結,無法飛升;也許天道會就此沒落,再無領袖;也許連之後的天道六派都不復存在。
更重要的是,顧見深留給了沈清弦數千年的溫暖。
哪怕那時候沈清弦已經不願再接納任何人了,可是身邊卻有暖陽縈繞。
就像一個被凍住的人,丟進萬年酷寒中和被溫暖的火苗環繞是截然不同的。
沈清弦這般一想,只覺得滿胸腔都是思念,他說道:「我要去找你!」
他相信顧見深在等他。
哪怕什麼都記不起了,哪怕怎樣都找不回丟失的記憶了,哪怕他們無奈分開了。
但只要相逢——
「輕雲蔽月,流風回雪。」
心境中的顧見深怔怔地看著他,輕聲呢喃著。
沈清弦聽到了最想聽的話,他笑彎了眼睛,正要走近他。
一股強烈的拉扯力襲來,沈清弦離開心境了。
陡然回到現實中,他還沒回過神來。
緊接著,一個熾熱的吻襲來,沈清弦雖惱他把他拉出來,但身體卻是拒絕不了的。
顧見深用力扣住他後腦,吻得他氣喘吁吁。
等到能換口氣時,沈清弦瞪向他:「我還不想出來呢。」
顧見深把人撈過來,吻著他白皙的脖頸道:「怎麼,還想和他做點兒什麼?」
沈清弦愣了下,半晌後回過味來了,他道:「你至於嗎!那不是你嗎?」
身為醋神,顧老醋他實至名歸:「自己的醋照樣吃。」
沈清弦被他逗得笑出聲:「你丟不丟人!」
顧見深已經在扒人衣服了:「丟人不要緊,不能丟了你。」
這話說得沈清弦心裡一軟,他本來也沒怎麼抗拒,這下已經是迎合了。
顧見深也顧不上做前戲了,他只想好好要他,好好擁著他,好好地愛他。
兩人這一番甜蜜堪稱酣暢淋漓。
結束後沈清弦道:「我還沒和你說夠話呢。」他只聽了最想聽的,還沒能和顧見深說點兒什麼。
顧見深道:「你想聽什麼,我說給你聽。」
沈清弦信了他的邪!他按著他胡來的手道:「誰要和你這個老流氓說!」
老顧同學已經徹底放下「道貌岸然」的包袱了,他壓上來道:「那不說了,咱們繼續做。」
「誒……」沈清弦想推他,然而這傢伙真鬧起來,他又哪裡推得開他。
後來顧見深還是說了很多的……
在腰不停的情況下,貼著沈清弦的耳朵說了很多。
沈清弦哪還聽得明白?不過其實也不用聽得太明白……他知道顧見深會對他說什麼,顧見深也知道他想聽什麼。
那些話他們說了很多次,而每一次都是一言一語,一字一句地戳進了心窩裡。
他愛聽,因為他愛他。
他會說,因為他更愛他。
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好在現在的他們是緊緊擁抱在一起的。
其實沈清弦很清楚,最後這一段心境是不可能存在的,是真正的幻境。
哪怕當年的他去找了顧見深,去和他說了這麼一番話,他們也不會在成聖后相逢。
因為他根本不可能成聖。
僅僅是忘記顧見深是不行,真正將封心決推向巔峰的是絕望的愛。
當時的沈清弦是真正對這段感情失望透頂了,是真的覺得自己一顆心錯付了,是真的害怕這絢麗卻能將人毀滅的「愛情」了。
這才是他成聖的根源,而不是單純地忘記顧見深。
倘若忘記就行,那他們又怎會錯過這麼久?
兩人親密相擁時,顧見深道:「對不起,讓你那麼難過。」
心鏡發生的事,他全都看在眼中,沈清弦聽到那話後的絕望,絕望到親手毀了金銀窩,還有被上信真人找到時那萬念俱灰的模樣。
他全都看到了,僅是稍微一想,他都覺得心臟被搗爛了。
捧在手心,含在嘴裡,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竟然遭受了那樣的痛苦,顧見深只恨不得將一切百倍千倍的加諸於他,而不要讓沈清弦體會一絲一毫。
沈清弦很是懊惱道:「我的金銀窩!」
當年他被封住記憶後,他師父是這麼和他說的:「終日沉迷俗物,不專心修煉,你那洞府我已經一把火燒了,以後就留在這萬秀山上,不成聖別下山!」
所以沈清弦認定了是師父毀了他的金銀窩,一認就是大幾千年!
顧見深親親他道:「我會把唯心宮裝飾成……」
他話沒說完,沈清弦忽地轉頭看他:「說起來,你答應給我做的金色布嚕嚕呢!」
顧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