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解放天性

  在這老家親切的日常中,在這自由的空氣里,李清明暫且駐足觀賞,先雨露均沾地吸他幾口恐懼能量。

  不同性格的人,散發出恐懼也是不同的,正如不同的食材,總有不同的鮮香。

  比如那位寸頭班長,他的恐懼像是剛出鍋的燕麥粥,雖然味道單一,但營養乾淨,量大管飽。

  而那個帶頭撞門的那個傻大個兒,猶如一塊內里還沒有熟透的新鮮鴨血,雖然賣相噁心,但滾燙的爆汁卻也令人驚喜。

  往後看,那個梳著中分,散發著青春期惡臭的雄性生物,猶如一段稍稍炸老的九轉大腸,外焦內……

  李清明突然一臉凝重。

  找個時機殺了他吧。

  跳過那段髒東西,李清明看到了那個後排靠窗,故作矜持的少年。

  那是一小塊香煎鵝肝,雖然他極盡保持著優雅的造型,但其實內部的能量早已爆棚了,常理上這是高檔的食材,但他含油量太大,不僅膩口,吃多了還會變傻,淺嘗開胃便是。

  至於他前排的那位過早換上裙裝的女人,那是李清明最討厭的冰淇淋,只可惜了這股榴槤味,做成硬糖會好很多。

  簡單吸收過一輪恐懼後,李清明才極盡克制地轉向了那道鎮場大菜。

  歪馬尾,歪馬尾,還是歪馬尾。

  一切前菜都是你的鋪墊,群星都因你而黯淡無光。

  啊。

  等等……

  怎麼感覺不到她的恐懼能量了?

  嚇暈了?

  我不允許!

  李清明連忙提了口氣,快步踏上前去,使勁點了下吉小祥的桌子。

  「暈過去會死無全屍的。」他助人為樂道,「給我清醒點。」

  吉小祥瞬間嚕嚕一個哆嗦,接著茫然抬頭,淚眼汪汪。

  『這個人好過分,我明明馬上就要暈過去了……

  『到頭來還是來了,鼓勵我的人還是來了……

  『啊……怎麼是漢尼拔醫生?

  『他不是最討厭正能量了麼?怎麼第一個來鼓勵我……

  『等等……他的眼神……怎麼看都是很餓的樣子……

  『而且是那種……美食就在眼前,卻強行克制住自己晚些享用的餓……

  『啊,明白了……

  『漢尼拔醫生確信自己來到法外之地,終於解放天性了呢……』

  『總之先……先謝謝他的提醒吧……』

  吉小祥就這麼呆看著李清明,嘴巴唔唔地努力起來。

  !

  可她很快面色一僵,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太……太久沒說話了……有點忘了……

  『嗚嗚嗚……好尷尬……

  『這樣是不是太不尊重漢尼拔醫生了。

  『快努力哭一下……

  『呃……太怕了反倒哭不出來……

  『那就禮貌性掙扎一下……

  『可完全使不出勁……

  『但如果就這麼一動不動躺屍,漢尼拔醫生恐怕會掃興的吧……

  『嗚嗚嗚……漢尼拔醫生還在看我……

  『完了完了……他在等我回話……不是低頭唔唔能混過去的了!』

  嘩——嘩——嘩——

  此刻,如蜜汁噴泉一般的恐懼能量,再次從歪馬尾上噴涌而出。

  李清明這才鬆了口氣。

  與那些的常規菜品不同,歪馬尾可謂天賜佳肴。

  只是她的心智看上去很脆弱,繼續這樣高強度產出,恐怕會有理智崩潰,淪為秘境生物風險。

  為了可持續性的恐懼產能,必須先幫她冷靜下來。

  正如蜜蜂在採擷花蜜的同時,也會順便傳播花粉。

  享用恐懼蜜汁的李清明,也有必要保證歪馬尾健康茁壯。

  他也不及多想,這便拎來自己的椅子,肅然落座。

  在這脆利的風聲中,李清明就像是一堵黑色的巨牆,擋在了吉小祥與其他所有人之間。

  「我會帶上你,並且保證你只死在我前面。」他如此說道。

  就要暈厥的吉小祥再次一個激抖。

  接著,她吱吱避開了李清明的目光,一節一節扭身向牆,

  『完了,漢尼拔醫生徹底盯住我了。

  『這動作,這口吻,已經不是飢餓這麼簡單了……

  『根本就是在……

  『護食!

  『可他剛剛說的那些話……卻也是一種承諾,承諾會全程保護我……

  『我屁用沒有,還特別能吃,選累贅你都要選最重的麼……

  『啊……等等……

  『漢尼拔醫生帶上我,我只死在漢尼拔醫生前面……

  『所以我是……

  『應急食品!

  『雖然聽起來有些過分,但這是唯一的可能性了,實在是太合理了,找不到任何破綻。

  『嗯……想明白之後,竟然感覺好了一點……

  『成為了一個有價值的人呢!』

  想到這裡,吉小祥莫名其妙地安詳了一些,顫抖也逐漸舒緩。

  李清明這邊,看到恐懼能量的流速逐漸穩定,他本人也愈發慈眉善目,和藹可親。

  為了保持歪馬尾的心態健康,他像老年團導遊一樣展開講解:

  「普遍而言,遭遇秘境的群體會有四波恐慌。

  「第一波是秘境爆發的時候,已經基本平息了。

  「第二波是怪物出現的時候,我認為就是現在,瞧瞧韓春,他已經把一整隻手都塞進喉嚨了,至於面部撕裂、頜骨脫臼,倒也不是什麼致命傷。

  「而第三波恐慌,一般都在第一次死人的時候,有時會在第二波前面,咱們走哪個流程,就看韓春的表現了。

  「第四波,也就是最後一波,發生在確信秘境無解,集體崩潰的時候。

  『最開始是一兩個人失去理智,然後就像火燒連營一樣,一個接一個陷入瘋狂,一坨又一坨地化作秘境生物。

  「外行管這叫『炸團』,但精確術語是——恐慌鏈式連鎖反應。」

  「我不知道你想像力如何,反正這比你能設想到最絕望的場景還要絕望十倍。

  「我能活到那個時候,但無法保證完成秘境。

  「所以如果陷入連我都無法控制的必死之局,出現你寧可戳瞎雙眼也不敢看到的場面——

  「我可以幫你毫無痛苦的結束生命。」

  在這一系列恐怖話語的洗禮下,吉小祥已不覺打起了精神,連怎麼說話都回憶起來了。

  「毫無痛苦……結束生命……真的?」她痴痴地問道。

  李清明眉頭一蹙:「你在質疑我的專業水平?」

  「……啊……不不……」吉小祥慌得低下頭,揉搓著手指說道,「我……我不太會說話……那個……你現在就結束我也行……這是在幫我免於淪為怪物,也讓我少受點苦,我不會怪你的……」

  對於這樣的要求,李清明竟然一點也不意外。

  他頗為嚴肅地抬起手,揪了把歪馬尾,又點了下自己的額頭。

  「我說了,你只會死在我前面。」他說。

  吉小祥先是一痴,再是呆笑著低下了頭。

  『對了,作為應急食品……保鮮才是關鍵吶!

  『雖然只是寥寥數語,卻已經能感受到漢尼拔醫生的專業擔當了呢。

  『相信他這樣的行業泰斗,一定能恪守承諾,給我一個安詳的結局。

  『好耶,突然就踏實下來了……

  『我也得努努力,向漢尼拔醫生展現出自己的價值……』

  想至此,吉小祥僵僵地轉過頭,強擺著笑臉顫聲道,「其實……我那個……我我……我雖然個子矮,但我胖,肉都長在看不見的地方了!」

  「不要妄自菲薄。」李清明吞了口吐沫道,「你的美味……你的優秀與身材無關。」

  「啊……哈……」吉小祥有些懊惱地低下了頭。

  『我果然還是掌握不好對話的尺度,又讓人難堪了……

  『好在漢尼拔醫生不僅談吐幽默,他為人還誠實,完全沒有隱瞞對我身份的定位。

  『有他擋在這裡,其他人應該也不敢來鼓勵我了……』

  『啊,輕鬆了,終於輕鬆了……』

  「成交?」李清明就此問道。

  「嗯!」吉小祥閉著眼睛使勁點頭,「給您……添麻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