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51: 08。
南郊演播樓,10號休息室。
隨著一台台攝像機悉數亮起,蕭從依忙歪並起腿在李清明身旁乖巧坐定,好似一隻淑女。
李清明則依舊是那副插兜搭腿的鬆弛坐姿,似乎是在放空大腦,但其實正在思考各種未來可能的展開。
身負盛名的「英雄」早已因沉迷聲色遠離秘境而變得愚鈍苟且,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將被遠遠甩在後面,但也正因如此,才要提防他們魚死網破,雖然不至於當眾下殺手,但一頓互毆導致面罩剝落的可能性無疑是存在的。
那麼策略就是儘量遠離並無視他們,杜絕矛盾爆發的可能,如果「英雄」的惡行不可避免,那就挖好坑做後手,讓「英雄」徹底身敗名裂。
而「路人」,則急著要成為主角,這本是一件無所謂的事,可卻莫名想看唐擒一巴掌拍到她自己臉上的樣子,然後脹紅著臉從牙縫裡擠出「下期再來」。
這種時候只需要回一句。
「沒意思了。」
然後退賽並消失在人海中。
從此,X便會成為她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魔巨蚊,每個晚上都將圍著她的耳朵盤旋,而每一次不期而遇的回憶,都將使她更重地抽到自己的臉上。
自此她也就不再是唐擒,而是一個名為「疑蚊症」的行為藝術品,在悔恨、不甘與對一個不存在虛影的追逐中逐漸發瘋。
這也將是X留下的最終傑作。
這麼棒的藝術品,怎麼能忍住不做呢?
而為了這個藝術品的圓滿,對「路人」將不會安排任何多餘的策略,只用純粹的實力將其壓倒,將蚊子振翅的聲音永遠植入她的耳蝸。
最後,小丑們,確切地說是林煥。
我已無意再猜疑你的身份。
如果期待今後還有人生的交集。
那就做點什麼。
就現在。
「嗨。」
一個蒙著黑圍巾,戴著黑墨鏡,梳著隨意髮型,雙手插在黑風衣口袋裡的男人重重地落到了李清明的身側,連帶著沙發都微微一震。
「久等了啊。」黑衣人笑著扭過身,提了提鼻前的圍巾,「三階工匠,李清明。」
李清明的呼吸短短停了一下。
是夠久了。
久得我都快忘掉你了。
笑匠,張三。
這一瞬過後,他又回歸正常,同時用眼角餘光收集起周圍的信息。
每個人都在繼續著自己的工作。
沒人看這裡。
沒人注意到這麼一個怪東西。
沙發都這麼震了,蕭從依也沒有任何反應。
他們都瞎了麼?
還是感官被阻隔,甚至被催眠?
不不,這代價太大了·—
更大的可能是。
「我已在幻覺中。」李清明並沒去看那個男人,只平視著前方,像是呼吸一樣緩慢地問道,「
什麼時候開始的?」
如他所料,自己突然的開口同樣沒被周圍人注意到,他們依然處於聚精會神的拍攝工作中。
「還在索取?」張三吧唧著嘴道:「太貪了,你真的太貪了,被你偷走了,工匠外套也被你剝下了,實驗被你干擾了,就連一個更劣質的我也被你殺死了,你卻還這麼貪得無厭想獲取更多。」
「可你不就是為這個來的?」李清明乾笑道,「別廢話了,說正題。」
「別那麼急,聊高興了我會隨口透露出一些信息的。」張三換了個姿勢,仰身歪靠在沙發上說道,「比如—-我們本該在上周就動手了,但由於你的加入和一些其它的意外—-我們決定再準備一周,來個大的。」
李清明並未回話,只默默分析著這些話背後的信息。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笑匠早就決定對《尖兵》下手,這點與我是否加入無關。
目的呢?
製造更大的社會恐慌?
廣播一些信息?
一場更華麗的實驗?
不確定是哪個,或許是全部。
只是由於我的加入和一些意外情況的出現,這個計劃被打亂了,這卻也促使他們投入更大的資源,醞釀更大的計劃,以求實現更大的目標。
此外,張三出現在這裡本身就預示了一些信息。
笑匠掌握幻覺、催眠類的秘能或技術,通過這種方式可以不留痕跡地完成溝通,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從監控中無法捕捉到周亞軒與張三接觸的證據。
只是這一切到底如何作用在我身上的,還不得而知。
或許一個真正的笑匠正潛藏在周圍,在環境中操控著這個名為張三的幻覺人偶。
還有,張三說我殺死了一個「更劣質的他」。
這大概在說潯龍境裡的那個。
的確,那個張三強度很低,性格既變態又暴躁,遠沒有眼前這個張三自然。
順著這條路想下去,或許還會有更多的張三,其中理應包括「更優質的他」。
最後,他揚起手打招呼的時候就說出了「三階工匠」這件事。
可我成為三階工匠才幾個小時,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我自己和簡飛。
是張三能侵入我的思維,還是簡飛那個濃眉大眼的才是笑匠?
不,仔細想想不止。
由於哨衛進階的同步性,殷璃和艾可他們也知道了,伴著殷璃的強度檢測,她的資料也在尖兵信息庫內刷新,有的是人能查看到這個信息。
另外我這幾個小時也接觸了不少人,其中有心者察覺我強度的陡增並非難事。
主動拋出這個信息,不過是想讓我陷入混亂和猜疑罷了,無視即可。
「哎,你就不能放鬆點。」張三見了李清明不說話的樣子也是一嘆,「這些事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有機關那幫人為了維持他們的統治才會如臨大敵。你現在怎麼這麼無趣了?是因為跟他們走得太近?」
「別的事。」李清明依舊平淡地注視著前方道,「你們試圖對我的人下手。」
「啊·——-你是說吉小祥麼——」張三見狀似乎也有些氣軟,「反轉向導一直是我們相當期待的一件事,繼程星海之後,吉小祥是個難得的人選,而隨著你們隊伍的成長,我們只會越來越難下手。另一邊,周亞軒這個廢物也沒頂住雙外套的壓力,隨時有崩潰的危險,我們就乾脆借那個森林秘境再給他一次下手的機會,結果他果然不負眾望——-話說你知道他的那顆『藥」在哪裡麼?在你手裡,機關手裡,還是被周亞軒自己用了?」
李清明再次選擇了默。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張三無趣地揮了揮手道,「我都這麼誠懇了,你就放心吧,只要你不再刻意搞我們,我們絕不會再對吉小祥下手了..」」
張三說著又嘿嘿笑了起來:「當然———.或許某一天你會親自下手,嘿嘿——.」
「這一點也不好笑。」李清明搖頭道,「我們的區別就在這裡,我渴望秘境沒錯,卻從不會將無辜的人牽扯其中,正因我痛恨被秩序倫理安排好的命運,我才同樣不會去安排別人的命運。傻子只要不礙別人的事,他同樣有傻的自由。」
「除此之外呢?」張三輕聲著問道,「我們還有什麼別的不同麼?」
「」.」李清明陷入了短短的僵默。
「是吧。」張三再次嘿嘿一笑,「我們的共同點遠超過分歧,換句話說,世間沒有比我們與你更志趣相投的存在了。你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這才寧可忍受這場狗屎的綜藝秀,乖乖坐在這裡等我,不是麼?」
「繼續。」李清明道。
「說老實話,我們也是頭一次見到你這麼志趣相投的對象。」張三比劃著名說道,「至於我們的分歧,解決起來也並不難,只要保證被牽涉進局的『無辜人士』不與你的親朋好友發生交集就是了,你就當君子遠皰廚,別管那些,就當他們是歷史書上動盪年代的死亡數字,只是發展進程中每時每刻都在產生的磨損。你又不是什麼聖人,無視他們才是正常的,多看一眼反倒就不是你了,對吧?」
「繼續。」李清明道。
「好,我就當你這是同意合作了。」張三吧唧著嘴道,「但我們也不太可能就這麼輕鬆地信任你,所以今天,送給你一個見面禮,你來決定收不收。」
他說著,小心地湊到李清明的耳邊,吹著氣輕聲道。
「這或許對你不是什麼新鮮事——
「但我還是要偷偷的說—·—
「另外8位選手中。
「有一個是我們的人。
「他將在十幾分鐘後。
「引爆一個——·
「超級超級有趣的。
「大秘境!」
事已至此,李清明對此已毫無意外。
並且那8個人每個人都有可能是笑匠的人。
他甚至都懶得去猜是誰,誰都無所謂。
他只是有些煩躁。
為什麼,要把這件事,明確的告訴我?
一點也不好玩。
這一點也不好玩了。
「哈哈哈。」張三看著李清明緊緻的神色大笑道,「對吧!不知道的禮物才叫禮物,知道的禮物就一定不好玩了!」
李清明沉著臉道:「你才剛說過,不會牽扯到我的親朋好友。」
「當然,這次秘境的範圍會被精準控制,絕對不會牽扯到你那位導播室內的母親。」張三跟著說道,「簡飛和沈劍也不會,他們進去就一點也不好玩了,但我可以保證的是———」」
他說著興奮且堅決地點起頭道:「包括你身旁的這位女助理在內,數以千計的無辜人士將被捲入其中,魂歸秘境!」
」......
7
「這個沉默是什麼意思?」張三起身一蹄俯到了李清明面前,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說道:
「想明白了嗎?是否接受我們的分歧解決方案,可不是一句話的事,而是要用行動來證明的!
「你到底是誰?李清明!
「是好,是壞?
「是自我,是偉大?
「是正義,是邪惡?
「這一切早該有答案。
「但我看不清,越來越看不清,甚至連你自己都看不清了!
「沒辦法了,只能用行動去證明它!
「就現在,去證明它!
「你現在只需要給安全局一個電話,就可以緊急疏散現場的所有人,拯救這數以千計的生命,
順便還可以將那8個選手抓起來灌藥審訊,一舉戳破我們的全部計劃!
「但那樣,我將再不可能出現在你的面前,終極的樂趣將永遠離你遠去,你今後的人生無非就是扮演一個自以為邪惡的機關人事,沉浸在虛假的自我洗腦之中,最後死在某個秘境。
「又或者,你可以默不作聲。
「加入我們的計劃,享受這場華麗的秘境!
「你將從中領會到我們的樂趣,甚至一舉成為我們中的一份子。我更毫不懷疑你有可能會成為我們的領袖,讓世界沉酒於我們所創造的樂趣!
「是時候,邁出這一步了,李清明!」
張三說到最後已按在了李清明的雙肩上,兩眼飽含著熱淚。
「這些年,他們圍剿我們,獵殺我們,折磨我們————
「我們被迫扭曲自我··苦中作樂··
「你看我笑得開心,可我也是—.—一路孤獨走來的——
「我比誰都期待我們能以真身相見,深情相擁!
「然後一起,將世界這場無趣、劣質、充滿壓迫與霸凌,充斥利益與競爭的狗屎故事。
「寫出一個超級Happy的Ending!!」
在這莫名其妙的動情淚水中,張三的形象逐漸淡去,直至蕩然無存,就像他從未來過。
甚至就連李清明也無法完全確認,他是否真的來了。
或許這一切只是臆想—
只是由於過於強烈的期待·.
破節目太無聊,分裂出人格逗樂也不是沒可能,
如此想著,李清明有些發顫地轉向蕭從依,儘量沉靜地說道:「能量飲料。」
「嗯?」這次蕭從依明顯聽到了,趕忙指向前面的桌子,「不是就在你面前?」
「哦。」李清明應了一聲,低垂著頭道,「剛剛我走神了,有什麼特別的舉動麼?」
「沒啊,一隻這麼坐著呢。」蕭從依見狀舒然一笑,挑眉道,「哈,原來你也會緊張的?是因為—·那誰嗎~」」
「可以閉嘴了。」李清明重又靠回了沙發背。
他當然知道,這不可能是臆想張三已經給了太多他不知道的信息。
道德困境一向是他最討厭的東西,也正因如此,每次面臨這種情況時,他總會強迫自己在一個瞬間做出抉擇,此後就像法院的判例一樣,以此為準,再也無需糾結。
【19: 56: 33. 】
眼前大屏上的計時正一分一秒過去,他能從分屏中看到每個觀眾,他們正愉悅著,緊張著,期待著。
李清明十分確信自己厭惡著他們,厭惡著其中的每個人。
他更厭惡自己此刻的猶豫,怎麼可能因為他們而放棄「藥」,放棄其後那許許多多的樂趣,乃至放棄自我。
正當他要狼心決斷之時,蕭從依突然抬手揉在了他的肩頭。
「好啦。」她笑著亮出手機道,「都看出你緊張了,林煥讓我把這個給你看。」
手機上,那熟悉的豬豬顏文字又出現了。
[|w ·)
【從依姐,麻煩暗示一下X,不要有壓力。
【我想明白了,我要做的事就是我的事,別人的意見我才不管。
【就算不理我也沒關係,嫌棄我也無所謂,討厭我我也不難過。
【總之,今晚的隊長,就由我來守護!
【別直接說啊,遷回一點!】
「」李清明一陣沉默後,沒什麼好氣地扭頭道,「她沒讓我看這個,只是讓你轉達給我。」
「可這怎麼轉達啊。」蕭從依亮出手臂道,「看一眼我都這樣了,照著念一遍我雞皮疙瘩不得崩了!」
李清明沒再多話,而是直直站起了身。
「去廁所。」
不待蕭從依阻攔,他便闊步推門而出。
看到那張蠢豬臉他才意識到。
關鍵不在抉擇。
而是勇氣。
我軟弱了,我在妥協。
我怕有趣的故事到此為止,怕此生與藥失之交臂。
而一旦我放下這些恐懼,也就不難發現,
這根本沒解決我們的分歧,笑匠。
無論善惡美醜,我厭惡或是親密,無辜就是無辜。
在這個狗屎世界裡,我是無辜的。
在我面前,這個狗屎世界同樣也是無辜的。
既然我拒絕被安排,就更該拒絕去安排別人。
而當我選擇堅決,拒絕妥協時,一個更積極的事實也就應運而生了。
我要做到的事,沒有你也能做到。
我想得到的東西,沒有你也能創造。
我是尖兵,是特工,是掠奪一切的驚蟄,是打造一切的工匠。
我前進的道路從不需要任何人的參與。
HappyEnding?
我只向自己的終點邁進。
誰在乎別人的破結局。
此刻,李清明深吸了一口氣。
他終又自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