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更多「餓啊」的叫聲，樹叢巨葉的波動如海浪般由遠至近，層疊接近。
那三隻最初呼喚群體的人面猴則抓著枝頭擺動身體左右散開，在眼前10米不到的位置，形成了一個三角形的包圍網，同時全程緊盯隊伍，看樣子是一個都不打算放過。
隊伍這邊，全體成員也完成武裝，哲布將斧子和鐮刀交給了巴迪亞，自己則戴上了一副黑色的金屬手套。
後排的殷璃，弩頭自然早已鎖定了中間那隻人面猴，可眼見李清明遲遲沒有進一步指令，只好急聲催道：「遠程組隨時可以全殲三隻猴群前衛。」
「等。」李清明卻背身抬頭道，「誰都不要動，我們示弱，等猴群來包圍我們。」
「啊？」
不僅是殷璃，其餘不少人也都一頭霧水，並不太認可這個指令。
「雖然強度30多不算太高，但數量多起來我們也不好辦吧……」
「看這樣子怎麼也有三五十隻，真被包圍了，哲布那樣的大佬還好說，幾個強度二十左右的隊員恐怕有受傷風險。」
眼見如此，站在後排不忍揚弓的林沅芷也跟著說道：「這些猴群……很可能是秘境的遭遇者，我建議先行驅離，避免戰鬥，這樣在秘境清理結束後，他們或許還有得救。」
「你是以副隊長的身份要過指揮權麼？」李清明盯著眼前的密林問道。
「啊……暫時沒這個意思……」
「那就閉嘴！」
「………………」感受著李清明無聲的殺氣，林沅芷頓時一陣失色。
身為精靈，她清晰地感覺到了這個男人對殺戮的渴望。
他終於暴露了？
難道……周亞軒才是對的？
李清明真的只是裝作好人，實際上在不斷暗示施壓？
她就此一個回頭望向不遠處的周亞軒。
他還在捂著腦袋不停地說著什麼，怎麼看都在崩潰的邊緣，渡邊遙則已取出一個海螺一樣的寶具，一面安撫，一面提防著四周隨時可能躥出來的人面猴。
總隊長顯然已經不行了……照理來說該我頂上去的……
林沅芷糾結之間，望向了四位隊友，想看看精靈同僚的態度。
可這四位根本沒工夫看她，只一臉焦慮地警惕著四周。
他們雖然有40多的強度，但精靈普遍更善於游擊作戰，可以發揮機動力靈活的優勢，這樣像被瓮中捉鱉的堅守戰並不是他們習慣的，更何況是大量的猴群，更何況那些東西還有一張張人臉！
不行的……危險係數太高了。
隊伍雖然紙面數據強大，但眼下戰力最強的哲布仍然處於飢餓疲憊的狀態，根本還沒來得及進食。
戰力第二的周亞軒則根本無法參戰，還要分出一個渡邊遙去照顧他。
至於那幾個強度20左右的新兵，面對這種程度的圍攻連自保都困難，其他隊員甚至還要分神去保護他們。
滿打滿算，16個人的隊伍中，現在真正用得上，靠得住的正面戰力也不過9人，一對多的同時還要保護低強度隊友……
贏是能贏，但有必要冒這個險麼？
林沅芷思索之間，不禁又望向了正前方樹上蹲著的猴子，看向了她那張女性的人臉。
她看上去和自己歲數差不多，樸素，年輕，皮膚有一點黑，應該是被太陽曬的，雖然興奮得有些病態，但這明顯是由於秘境的折磨。
不。
林沅芷的神色也隨之堅定。
驅離才是優選。
不該發生戰鬥。
林沅芷就此一個咬牙，抬手便準備上前
要過指揮權。
也就在此時，身後那個被層層保護的小傢伙終於忍無可忍，硬著頭皮開了口。
「那個！李清明一認真起來就會懶得解釋，副隊長……請……請聽完我的分析再決定。」
「嗯？」林沅芷費解回頭，這位吉小祥不說話她甚至都忘了有這麼個人。
其餘人也紛紛側耳，想聽聽他到底怎麼為李清明辯解。
吉小祥則誰也不敢看，就這麼悶頭開噴：
「個體強度34的猴群，顯然是非常危險的群居動物。
「讓璃姐射兩箭驅離當然很簡單，但是然後呢？
「我們半個小時就會餓，那麼猴群呢？
「他們已經餓了，已經喊出來了！
「所以我們和猴群之間的關係並不只是敵人那麼簡單。
「更是食物！我們互相為對方延續生命的食物！
「驅離了他們就會再也不來麼？
「我們能一直不睡覺麼？
「我們能保證永遠不落單麼？
「他們在樹上活動的矯健程度我們又趕得上麼？
「大家知道人類最初的捕獵方式是什麼麼？
「追，圍。
「就這兩件事，從早晨干到下午，把獵物耗到精疲力竭。
「在這套生存法則中，獠牙、肌肉與體型都不再重要。
「誰擁有機動性，誰就是獵手。
「所以別傲慢地以為強度高就不用怕，我們和這些猴子的差距，難道就比野牛和原始人還要大了麼？讓我們疲憊不堪難道要用很久麼？
「副隊長，如果你能認可這些的話，相信你也能理解李清明的決策了。
「在他眼裡，擁有高機動性的猴群是這個雨林中最危險的東西，甚至比主宰還可怕。
「所以他不準備放過一隻！
「他要偽裝成虛弱的獵物，引發猴群放棄樹上高處的優勢，落地展開總攻。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一舉殲滅，永絕後患！
「副隊長……如果聽到這裡你還不滿意，那……
「那我也沒辦法了。」
吉小祥就此抱頭縮回原地，像是在高三四班那樣。
一片沉默中，看著周圍樹枝上越來越多冒出來的人面猴，K第一個舉起了右手的紫色電動槍：「NERV支持殲滅戰。」
緊接著，哲布也默默握緊了板斧：「聽你指揮，李清明。」
隨著這兩位的表態，其餘人的眼神也從最初的猶豫，逐漸變得兇狠。
被視為敵人，或許有點緊張。
但被看成食物。
過分了，小猴子們！
如此情形之下，林沅芷終也緩緩壓下了弓頭，與李清明輕聲問道：「所以，你在看到他們的那一刻，就決定要屠滅對方整個種群了？」
「不然呢？」李清明漠然回應，「仁慈和環保一樣，只是高枕無憂者順手為之的情緒奢侈品，而我們現在還遠沒有這個資格，我們只是叢林生態圈的一環，在遇到對位競爭的種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取代對方的生態位，成為雨林霸主。」
「……或許……可以交流呢……」林沅芷咬唇道，「他們好像能說話。」
「得了。」李清明像面對小孩子一樣笑了起來，「知道為什麼他們是猴子我們是人麼？因為我們的祖先選擇了我的策略。」
「…………」看著這樣一個李清明，林沅芷半個字也說不出了。
至此，也再無任何人對李清明有半點質疑。
看著周圍樹頭上絡繹不絕冒出的一隻只人面猴，
每個人都自覺地保持了沉默。
又是半分鐘過去，視野中大約已經雲集了三四十隻，將一行人圍在了中間。
而隨著自己種群的壯大，猴子們也逐漸狂躁起來，敲著樹幹搖著樹枝，喊著「餓啊餓啊」地展開交流，有些甚至已經流起了口水，滴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一隻年長的母猴抓著樹枝，不緊不慢地逛游到了李清明對面10米左右的枝頭，高吼了一聲「餓啊」，叫停了沸騰的猴群，隨後與李清明遠遠相視，互相觀察。
顯然，這位就是猴王了，或者說是猴女王。
之所以說她是年長的母猴，當然是因為她那張年長女人的面孔，與其他面孔不同，她的面部似乎有些僵硬，總是一副冰冷的神色，此時猴群明明已經完成了包圍，她卻選擇按兵不動，看來是個謹慎的領導者。
李清明則看了眼遠處的枝葉，在確定大多數猴子已經就位後，才低聲說道：「好的，我們的群體也不小，對方也有點忌憚不敢貿然下手。下面按我說的做——後排的人罵他們，怎麼罵都可以，前排的人隨手拿起地上的東西去砸他們，但控制好力度，千萬不要真的砸到，表現出初中生體測的水平就好了。」
李清明話音剛落，唐糖這便擴著嘴巴吶喊了。
「臭猴子！！大頭猴子！！腦袋比屁股都大！醜死了！！」
「餵……」旁邊的K明顯臉一獰，但想到猴子反正不一定能聽懂，只要表達情緒就好了，於是乾脆跟著罵道，「你腦子小！小頭智障精靈快樂多！！」
旁邊森林奇蹟的隊員緊接著仰頭開吼：「精靈招你惹你了？」
「就是！其實精靈都很聰明的！」
「屁，你們腦袋一個比一個小！還尖尖的！」K不覺表露了心聲。
一片對噴中，吉小祥終於也鼓起勇氣起身強勢加入。
「我！我站大頭黨！！」
另一邊，猴群見他們叫罵過來，一點也沒有怕的意思，反倒像炸了鍋一樣「餓啊餓啊」大笑大叫起來。
與此同時，哲布、葉淺和巴迪亞已經拿起地上的爛枝碎石向上扔去。
猴子們最初還要躲，但見識了對方的力量和準頭，不僅不躲反而笑得更厲害了。
然而那位母猴王，卻保持一副面癱的樣子，默默地看著李清明。
李清明則自知時機已到，目不轉睛地看著母猴王，緩緩抬起雙手：
「下面，我們一點一點後退，叫罵不要停，但聲音可以稍微顫抖一些，表情也可以流露出一些畏懼，就好像發現別人正看你瀏覽記錄的那種畏懼……」
「……啊……這個……來感覺了……」葉淺第一個畏懼了起來，與李清明一道節節後退。
「什麼意思，瀏覽記錄是什麼？」巴迪亞卻還找不到情緒。
後面的K趕緊說道：「就是你那天點進中田發來的連結，看二次元女角色跳舞直播被我撞到的情況。」
「…………」巴迪亞瞬間滿面憋紅，「我也沒想到……中田大哥會發來這種……我沒有……我沒有啊！」
順著他們的指引，每個人也都努力回憶起自己的死亡瞬間，在真情流露示弱後退的同時，甚至給李清明補充了幾點恐懼能量。
而猴群那邊，眼見對方要溜無疑更加沸騰，餓啊餓啊更興奮地喊了出來，有些甚至當場就要跳下樹，只是出於母猴王的威懾，才又縮回了四肢，老老實實在樹上緩緩圍攏上前，繼續維持著包圍圈。
李清明見狀，也只好祭出了最後一招。
「等等我數三二一，我們扭頭開跑。
「但不用跑太快，隊形也不要亂，跑兩步一回頭就可以了。
「當我喊出『殺」的時候，全體近戰隊員第一時間展開無限制擊殺，以最快的效率，儘可能進行擊殺，不要留任何餘地。
「全體遠程隊員則不必理會近身敵人，優先擊殺外圍對象，同時全體精靈伺機沖向外圍，對試圖逃竄的敵人展開追殺。
「現在我數到的猴子總共47隻。
「務必全殲。
「那麼。
「三。
「二。
「一。
「跑。」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全體隊員一哄轉身，如潰敗的兵團一樣開始奔逃。
這可急壞了猴群，他們一邊游躥在樹間尾隨，一面沖母猴王餓啊餓啊喊個不停。
如此情況之下，母猴王終於也忍無可忍，放聲一吼：「餓啊！！！」
頓時，全體猴群躥身下樹，一個個都眼冒精光，早早地鎖死了自己的獵物。
母猴王更是當仁不讓，雙拳抵著地面朝李清明狂奔而來。
眼見幾十隻人面猴四面圍來，隊伍同樣也不太好受。
誘敵深入不假，但玩大了可就真成獵物了。
「反擊嗎？」森林奇蹟的一個隊員一邊跑一邊驚恐吼道。
「等！」李清明令道。
此時，多數猴子都已經落地，其中不少更是流著口水直撲上來。
「差不多了吧！！」又一人喊道。
「等！」
此時，母猴王已距離李清明咫尺之遙，甚至已經做出了最後一躥的準備。
「反擊吧隊長！要被撲到了！！」
「等！」
呲！
終於，連同母猴王在內最靠前的三五隻人面猴躥身而出。
向前跑的李清明則突然一個詭異的扭身，同時抽棍回甩。
「殺！」
也就在他喊殺的同時，棒球棍咚地一聲悶響，正中空中躥來的母猴。
她的整個腦袋可見地開始扭曲，碎裂。
飛崩四濺。
連叫喊一聲都沒來得及。
緊接著。
咣！！咣！！
哲布鐵拳之下，兩隻猴子已成無首之身。
旁邊的巴迪亞也隨即一斧砍向最近的目標，猴子卻只微一側身便成功閃開，同時大怒著掄起爪子朝巴迪亞抓來。
就在此時。
咚！
一個側拳砸在了猴子臉上。
猴子怒極，翻手揮去。
可這爪子還沒揮出去，卻又是兩拳正中猴子面門。
如此連擊過後，猴子自己也有點蒙了，像是醉了一樣兩隻爪子左右亂揮起來。
然而那出拳的身影卻早已退去，迎頭而來的是那柄大斧。
咔！
這次斧頭沒有失准，直直砍進了猴子的腦殼。
「餓啊……」
猴子一聲呻吟，大腦流出黑色的能量碎塊，整個頭部也隨之消散，最終只剩下了一個頸部斷面噴著黑血的軀體，僵僵倒地。
巴迪亞則喘著粗氣拔出巨斧，正要去感謝那個出拳的人，卻見那道身影已向前殺去，只剩下了又一個原地懵暈的猴子。
巴迪亞也只好搖搖頭，再次舉起巨斧。
打架是還有點菜。
但砍柴他熟。
另一邊側翼，K操著手上的紫色電動槍接連打出三彈電擊網，完美地罩住了最近的幾隻猴子，正當電網滋滋作響之時，戴著黑色護目鏡的渡邊惠旋身一閃，呼吸之間便用手裡的兩柄短刀將其一一割喉。
「我去，這麼炫的！」K一邊上彈一邊驚道，「什麼賽博女忍者！」
「這個……基本操作……」渡邊惠害羞點了個頭，接著真如賽博女忍者一樣，俯身閃轉，殺向了猴群。
其餘手持遠程寶具的隊員，則正如李清明所說，率先鎖定最遠處的猴子展開射擊。
殷璃的三弩最先射出，其中兩弩分別命中兩猴的頭部和咽喉，但並未致命，那兩隻猴子只應聲尖叫倒地，陷入掙扎，躲過一弩的那隻則已經感覺到了不對，一臉驚恐地便要回身上樹。
可那隻驚恐之猴還未及回身，便被一根卷著光暈的箭頭穿胸而過，當它反應過來低頭的時候，只看到了一個燒焦的洞口，以及一根完全***身後樹上的羽箭。
「抱歉。」林沅芷則默吟一聲，抽出羽箭瞄向了下個目標。
旁邊的唐糖則有些尷尬，連續三次揮著指揮棒聲波爆頭都完美地錯過了，像是在空氣中硬放了三聲悶屁，最後還是靠身邊的另兩位精靈隊友遠程攻擊解決的。
如此接連放了三個空炮，猴子沒打到，倒是給隊友整煩了。
「耳朵疼……你別弄了……」
「解決受傷的就好了……」
唐糖一陣臉紅，也只好撿起地上沒人用的鐮刀，化身近戰，向周圍受傷逃命的猴子補起了刀。
說是如此激烈，但隊伍的這第一輪反擊也不過三五秒的功夫。
可就是這三五秒，沖在最前面的幾隻人面猴已悉數斃命，母猴王更是連叫都沒來得及叫就被李清明一棍爆頭。
後面的猴子見狀還哪敢再上，一個個瞬間回身便要上樹。
可他們一回頭，迎面撞上的是同伴中箭的屍體。
不及驚叫，更多的弩箭、弓羽隨之襲來，逃得越快的死得越快。
更可怕的還是追擊而來的那兩位……
一個是比三隻猴子摞起來都高，抓起猴腦直接捏爆的鐵拳怪，一個是揮著棍在無聲殺戮的暴力狂，即便是猴子也知道離他們越遠越好。
一聲聲亡命尖叫接連響起，猴子們也再沒有任何思考，只瘋了一樣向最近的樹上撲去，有幾隻還真的成功爬了上去。
然而那些靈活的精靈此時已完全抽身，一個個以比猴子快得多的速度接近，或是送上一支箭，或是甩出一柄飛刀。
在如此級別的反圍剿攻勢下，一隻只爬上樹的猴子被射落在地，就算沒死也會被鐮刀精靈補刀。
至於那些另闢蹊徑，企圖找一個冷門的方向偷偷溜走的猴子，則總會被無情的弩箭準確鎖定，一擊封喉。
如此殺戮之間，尖叫聲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咚……
隨著最後一隻活動目標從樹梢掉落在地。
林中回歸了往時的平靜。
眾人這也才緩緩放下了有些酸麻的手，氣喘吁吁地看了看滿地無頭的屍體，而後又彼此相望。
不得不承認，他們從對方的眼中難免讀到了一絲興奮。
雖然歷經過不少殺戮類秘境，但殺得這麼爽的還是第一次。
「成……成功了……」
「真的全殲了……」
「幾十個30多強度的敵人，這用了有兩分鐘麼？
「臥槽，我原來這麼強的……」
「是啊，我們好強！」
此起彼伏的呼聲過後，眾人又都不自覺地按奈住了興奮，望向了那個身在最前面的黑衣男人。
這他媽……才叫指揮！
不是政委，是司令！
然而此時，那個男人卻只默默撿起一片樹葉，擦起了球棍。
「逃了兩個，蠢女人。」他背著身輕聲罵道。
「？」殷璃當即放弩怒目，「不可能！一個也沒放走，47隻，全殲！」
「我沒說猴子。」李清明嘆了口氣，回過頭，看向了他們剛剛開會的空地。
眾人順著他的眼光望去。
只看到了一堆散亂放置的背包和行囊，完全不知道李清明在說什麼。
片刻後。
「周亞軒？！」林沅芷終於喊了出來。
「哥哥…………」渡邊惠手裡的短刀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