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0:52。
新海市東方國際機場,候機區,吸溜拉麵店。
「吸溜。」
時雨仰頭喝下最後一大口湯後,咣地一聲將碗砸在桌上。
「再來一碗!」
店員箝口側目,卻也只好點頭應了。
時雨則舒適一笑,揉著肚子沖對面的白晝道:「拉麵果然是選對了啊,科長!」
然而白晝卻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時雨也才發現,白晝不知什麼時候起戴上了一套笨重的「視界屏」,這玩意兒就像個超大的賽博游泳鏡,戴在頭上搞得像未來戰警一樣,完全看不到眼睛。
但在這個時代,這樣的造型倒也算不上社死,舉目四望,倒也有三三兩兩的人戴著類似的設備,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也不知在看什麼鬼東西。
「沒勁……嗝——」時雨打了個飽嗝後,也不敢再打擾,但想到白晝反正也看不到聽不到她在幹嘛,乾脆又擴起手,沖店員小聲比劃道,「生啤……再來一瓶生啤……」
卻見白晝搶先一個揮手打發了店員。
「工作時間禁止飲酒。」
「臥槽,看得到啊!」
「單向透明的。」
「那……頂這麼一大坨,你脖子不累麼?」
「累……」白晝當即揉了揉脖子,「但沒辦法。在看保密資料,機關要求,在有他人的場景中閱覽類似資料時,需要用全封閉設備。」
「聽不懂啊!!」
「那就吃你的面。」
「可是好無聊啊!」
「去看飛機。」
「!!!」時雨這便一個抖擻扭身瞪向窗外,「是啊,有大飛機為什麼不看呢!」
如此糊弄過時雨過後,白晝也才嘆了口氣,抬手在空中一點,繼續看起了熊軒的審訊視頻。
實際上在熊軒被逮捕後,他就已經瘋了,但安全局認為他是在裝瘋,於是就採用了一些技術手段,用藥劑與催眠的方式進行審訊。
與預料中的一樣,在藥劑的作用下,他很快冷靜下來,平靜得像一位老僧,不僅知無不言,而且語句通順,談吐流利。
可問題就在於……他的表達確實絲滑,但內容完全不可理喻。
比如審訊員問:「你是因為什麼操縱陳雪見的?」
他就會毫無遲疑地回答:「地鐵找我談過戀愛,但當時我正忙於六道輪迴,摩托車修理技巧你懂麼?」
審訊員又問:「你此前欺騙陳雪見服用的類似藥物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他就會點點頭說:「海溝不比環形山,這是月球大將軍的陰謀,去叫你的上級,他是貓群派去刺殺薛丁格的。」
類似的問答比比皆是,已經快有一本書那麼多了。
最初安全局認為這是他特有的裝瘋技巧,但隨著藥量的加大與各種其它手段的接連加入,熊軒也並未表現出任何偽裝的跡象。
退一步說,面對任何問題都能立刻給出如此通順的敘述,這證明這些東西就是真實存在於他的腦海中的,他只是在陳述他所理解的事實罷了。
生物小組認為這是某種特殊的失語症,與腦損傷有關,這也是暫時唯一合理的解釋了。
可就在安全局即將放棄這條線的時候,一位調查員突然在浩瀚的荒謬海洋中發現了「3號病棟」這個明確的指向,這讓安全局不得不再次重視起了熊軒的審訊。
可惜的是,現在的熊軒已經被各種手段完全被玩壞了,再問什麼問題只剩下「咿咿呀呀」的呢喃,腦損傷恐怕已經蔓延到了語言以外的地方,安全局也只好將他溫和地關押起來,像植
物一樣好吃好喝地伺候,希望他能再次長出腦子。
而他留下的這些審訊記錄,則成為了調查中不得不重視的資源,只是考慮到案件的嚴重性,這些內容根本不敢餵給AI分析,生怕將一些與秘境誕生有關的技術納入AI的信息庫。
於是,能分析這些視頻的,也只剩下有知情權的調查員們了。
剛剛得到了權限不久的白晝,自然責無旁貸,更是興趣滿滿,在機場等飛機的閒暇也沒事,正好看看熊軒的表演。
然而白晝卻很快陷入了枯燥,不僅頻繁走神兒,並且哈欠連連。
的確,這些驢唇不搭馬嘴的話初聽上去有點好玩,但聽多了很快就會無聊,像是政治新聞播報一樣,非常的通順,但聽了好像什麼都沒聽。
可正當白晝想摘下設備打個盹的時候,一段刺耳的問答卻突然出現了。
審訊員:「除去我們已知的情況外,你還將疑似能引爆秘境的技術交給過誰麼?」
熊軒認認真真點了個頭道:「綠水溝村全是老登,想飛升就必須要用軌道炮,素利拍,就決定是你了!」
白晝也說不清為什麼會感覺這段對答如此刺耳,或許是聽多了,她自己也快成了,冥冥之中竟然感受到了其中的邏輯和寓意。
此時再聚睛望向屏幕,她才發現別的調查員同樣也很關注這段對答,甚至早已在視頻內留下了注釋。
綠水溝村:現東洲聯盟內共有3個「綠水溝村」,分布在三個大省,經查並未有過秘境事件,熊軒以及涉案人員也並未有過到訪或快遞記錄。】
老登:對中老年人一種嘲諷且歧視的稱謂。】
軌道炮:一種科幻中的,設置於近地軌道的超級武器,可以從星際空間打擊地面對象。】
素利拍:口袋精靈遊戲中的一種生物,可以通過手中搖擺的物件催眠他人,也被譯為「引夢貘人」。】
分析摘要:經多人共同分析,這段話如果有意義,那麼大約就是熊軒曾經、正在或即將用一種「大規模殺傷手段」,對「綠水溝村」的「中老年人」實施「非人道行為」,具體手段或與「催眠」有關。
但請注意,幾乎熊軒的每個回答都能分析出類似的詮釋,我們無法對每個懷疑對象進行調查和警戒,所以暫時能做的,僅僅是適度調查3個「綠水溝村」40歲以上群體的通訊和行為記錄,暫未發現任何疑點。】
看過這些,白晝也是感懷一嘆。
看來新來的小年輕們也不都是廢物,早已將這段可疑的回答查了個透。
但問題就在於,
你們還是太年輕了。
身為出生在舊海市的老登,她清晰地記得。
她家裡的老人,從不會管西萃路叫西萃路。
而是綠水溝。
所以真正的綠水溝村,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新海的西萃路。
白晝就此抬起手,準備將自己的注釋寫上去,然後交給隨便誰去調查。
可她懸起的手卻又突然一僵,轉而右滑調出了今天上午的緊急通知。
10:59
西萃路靜安老年護理中心爆發2級秘境!】
「啊。」白晝淺叫一聲,呲地一下直接摘掉了頭戴設備,像是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了一樣。
這也直接嚇得時雨一噴,成噸的拉麵從鼻孔里噴射而出。
「咳……咳……辣油……放太多辣油了……」時雨滿眼淚水地看著拉麵噴到碗裡,接著又滿眼淚水地拿起筷子開始往回吃,「就算這樣……也……不能浪費……咳!」
白晝本想立刻拉她回程,但見她狼吞虎咽自己剛造出的拉麵版莫比烏斯環,
卻也只嘆了口氣,隨手摸出手機。
倒也還好。
反正有李清明在。
……
13:32:04。
α22103469秘境內,一個黑色的身影正揮著兩柄鋸刀,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返於病房之間,在每位老人的人蛹上劃出一個足夠大的口子,確保其破蛹而亡,接著便砸上門前往下一間房。
他全程都儘量保持動作平緩,以求壓制心率,盡少呼吸。
但縱使如此,藥物的污染也依舊在不斷侵蝕著他的思維,他能感覺到大腦正在逐漸失去往日的清亮感,一種暈沉,不清醒的狀態正在越來越嚴重,或許這就是老年人的感覺吧。
至於他手上的兩柄鋸刀,則是從戴小芸屍體上搜尋到的隨身寶具,兩星半的品質足以輕鬆地殺死這些人蛹,比棒球棍要趁手的多。
於是這全程,他就像個執行安樂死的外科醫生,溫柔,和緩且殘忍地,對一個個風燭殘年的生命完成了優雅的收割。
換個人做這件事或許會有不小的心理負擔,但李清明完全沒有任何猶豫。
清理掉所有老人蛹,這是最簡潔有效的清理方案,事到如今,沒理由不做,心慈手軟才是瘋子。
所料不錯的話,該是某個老人食用了超大計量的,會引燃秘境爆發的「藥」,他就此化為了神志不清的主宰,一個原始的蛹。
接著,從這個蛹體內延伸出血肉,污染了整個三層,並將全部的老人包裹為蛹。
按照這個推測來說,最合理的方案應當是殺掉那顆原始蛹,整個秘境也就該結束了。
但時間不允許李清明再慢慢尋找這個始作「蛹」者了,無差別全部擊殺才是唯一的方案。
嘶——
呲嘩——
隨著李清明劃破了第46個人蛹,關門回到走廊,全部的老人蛹已盡數完成清理。
但他等待了幾秒後,秘境卻沒有任何變化,走廊四壁的血肉依舊不知疲憊地搏動著,像是在嘲諷他。
李清明不得不再次巡房,通過每扇窗戶觀察病房內的情況。
2分鐘的時間,他再次確認,這些老人的確都已經死了,全部都是那種枯萎的「人參果」狀態了。
他卻還不死心,再次來到了那三位尖兵的病房,用鋸刀斬斷了他們周邊的血肉,切斷了他們與整體的聯繫。
但依舊沒有任何變化,那些血肉很快又生長延伸回去,與蛹連成了一體。
最終,李清明回到了走廊,有些疲憊,又有些恍惚地坐到了牆邊。
很明顯,根本就沒有什麼原始蛹,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即便清理了秘境內的全部老人,主宰卻仍然清晰地存活著。
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了啊,李清明先生……】
『你說連那3個尖兵一起殺死麼?」
嗯吶……】
『已經夠了,不會有改變的。」李清明揚起手道,「根本沒什麼中樞,也不存在什麼弱點,主宰就是這些血肉本身,只要留下一塊,這個秘境也不會結束。」
進程不理解這個推測從何而來。
或許主宰是靠那些人蛹維持生命的呢?
又或者那3位尖兵已經淪為了主宰的一部分,成為了『新」的中樞?】
『在外面的時候,小眼鏡兒告訴我,秘境全程輻射沒有任何波動,容納空間沒有任何變化,沒有出現過任何死亡。但剛剛我已經明確地知道,救援小隊曾明確地破過一個蛹。」李清明有些無力地傳念道,「這就說明,對老人破蛹這個行為,並沒有消滅任何生命
,甚至都沒有傷害到主宰,再進一步說,這些老人早已與血肉融為一體,共同構築了主宰。」
!這個進程理解,是去中心化,雲計算,區塊鏈!】
『很好,你終於懂那麼一點幽默了。」李清明莞爾一笑。
可既然你是這麼想的,為什麼還要把那些蛹再破一遍呢?】
『我以為其中會有個中樞之類的弱點,誰知道他們的技術如此進步。」
論幽默還得是你,李清明先生。】
李清明卻已無心理會進程的奉承,只繼續傳念道:『所以現在的情況是,即便殺死那三個尖兵,這個秘境也依然會繼續,主宰會繼續利用藥,去吞噬下一個入場的尖兵。」
所以現在唯一的方法是,清理掉全部的血肉?】
『似乎是這樣的。」李清明指著四周道,『但他們生長的速度遠高於我清理的速度,就算開啟腎上腺素也來不及,即便來得及,在完成清理前,我也已經被藥物徹底污染了。」
那……還有什麼辦法麼?】
『總該有的。」李清明比劃道,「更強大的寶具,更頂級的尖兵,配上類似防毒面具一類的藏品入場,毀滅一切就是了。」
說完,李清明已一臉疲態,默默地抬手摸進兜里,抓出了一部老式手機。
救援失敗了啊……李清明先生。
但彆氣餒,你已經得到了這個秘境的核心情報。
脫離吧!然後交給能一擊秒殺全部血肉的尖兵來解決!
那個顧偉就挺靠譜。】
『他也就那麼回事吧。」李清明有些不屑,也有些不甘,但還是無可奈何地握起了手機,將拇指放在了撥通鍵上。
沒辦法,所有房間內都已經充滿「藥物」氣體了,正不斷向走廊散溢。
再拖下去,他也會落得和這個尖兵小隊相同的下場。
李清明就此最後嘆了口氣,閉上眼抬起了拇指。
「就這麼放棄了麼,班長。」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刺破了李清明的腦海。
他茫然地抬起頭。
正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頂著熟悉的髮型,從走廊的盡頭,邁著那熟悉的機械步帥氣登場。
「你可是最優秀的啊,班長。」他高抬起雙臂,「老師!一直在等你呢!」
李清明莫名感懷地睜開了雙眼。
「早說你也在這裡啊……」
但與此同時,進程的字符以加速版的形式崩裂在了他的眼前。
你在和誰對話,李清明先生???
進程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藥物過量了李清明先生!
幻覺,是幻覺!
立刻脫離!請立刻脫離!】
李清明卻似沒看見一樣,扶著牆站起了身,一臉驚喜地說道。
「你也在?」
「不愧是你,到頭來還是被發現了。」又一個梳著雙馬尾,穿著花裙子的女孩背著手從盡頭的牆角冒出,不好意思地半低著頭道,「不想打擾你的……但……或許……Kadath……就在那裡……」
「Kadath……謝謝提醒,我都快忘了……你還是那麼貼心……」李清明虛弱地從兜里摸出飯盒,「對了,這個,謝謝你,很美味……」
正說著,又一個白裙子大眼睛的小女孩探出頭來,噘著嘴道:「哼,美味到一口也不分給我吃!」
「……分給你了。」李清明緩聲笑道,「我當時分給你了。」
「可你那麼喜歡,我哪好意思吃
啊!」杜怡美也便一笑,跳到了走廊內,遠遠與李清明點了個頭,「叔叔,你是理解的吧,性命從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尤其是在夢想面前。」
「當然……我當然是這麼想的……」李清明茫然地探出手,想要走上前去。
那三人卻各自一退。
「但你是自由的。」陳雪見輕輕揮了揮手,漸漸消失,「選擇該由自己決定,加油吧!」
「我也去畫畫啦,叔叔!」杜怡美小心地向牆後閃去,「記得,不管做什麼,鼓起勇氣堅定向前!」
最後,海膽頭揚起了他那永遠笑著的嘴角,離去前再沒說一句話。
或許是因為他看到了,看到了李清明已默默將那個老式手機,收回了口袋。
至此,故人已去,只剩下眼前那一行行煩躁的字符。
醒醒啊,李清明先生!!!
假的!都是假的!
是幻覺在勾引你,你還有更多的秘境要去挑戰!!
1號秘境!1號秘境虛位以待,你怎麼能倒在這裡!】
『知道了,給我安靜點。」李清明冷漠傳念道,『1號秘境?連這麼點麻煩都解決不了,我又去什麼1號秘境!」
啊,原來你沒事啊?】
『當然。」李清明抬起雙手道:
『你以為他們是在勾引我?
『不,他們在救我。
『沒有無解的秘境。
『只有迷路的尖兵。
『就這麼走了,我會難受一輩子,比死還難受。
『所以,雖然很不情願,雖然那種感覺很難受。
『但只能再來一次了。」
難道是……】
『是。」李清明一腳踢開了充滿藥物污染的病房,接著痛徹心扉地猛然吸入,一臉狂喜地放聲:
「既然無法消滅你,那就進入你。
「倒要看看誰才是污染。
「誰會被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