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山和王二海連忙攙扶著王長根回客廳里休息。
給王長根喝了點水，吃了點藥，他的情緒這才漸漸穩定下來。
「滾，你們都給我滾，別回來過年，我沒你們這些不孝子……」
王長根嘴唇顫抖著，還在用微弱的聲音說著氣話。
這一次他是真的被氣壞了。
兩個兒子讓他在何大柱這個老情敵面前，丟盡了顏面。
他沒必要活下去了，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別人家的兒子都是給自己臉上添光的，而他的兒子儘是給他丟臉！
「爸，您別這樣，我們這不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嗎？」王二海好聲好氣解釋，「要不是公司遇到突發情況，賠了一大筆錢，我們真能帶三十萬回來。」
王大山看著眼前的老父親，心裡其實壓著一股鬱悶的憤怒，他很想開口懟這個老男人一頓，但是又礙於他身體有病，就怕話說得太難聽，會把他氣到兩腳朝天。
「我在乎的是三十萬嗎？我在乎的是我這張老臉！」王長根狠狠拍了兩下自己皺巴巴的老臉，「你們到底會不會做人？說話之前也不考慮一下我的顏面！我上吊死了算了！」
說罷，王長根掙扎著站起來，就鬧著要去拿繩子來上吊。
王大山和王二海連忙阻止：
「爸，別衝動啊，都是我們不好，我們知道錯了！」
然而，這時候，一直躲在房間裡學習的王小華出來了，他手裡還拿著一根繩子。
他將繩子往王長根身上一扔：
「要上吊是吧，去，趕緊去，死了反倒清淨。」
剛才客廳外面的動靜，王小華早就聽在了耳朵裡頭。
他正埋頭做卷子，卻被外面吵得心煩意亂。
實在忍無可忍，這才走出來說兩句。
王長根看到王小華扔到他身前的繩子，一下子就懵了。
瞪大眼睛，說不出話。
王小華對他就是一頓劈頭蓋臉大罵：
「大過年的，你吵什麼吵？不就是大哥二哥沒帶錢回來嗎？他們又不是故意不想帶錢回來！他們做生意虧了，你不體諒他們就算了，還這樣鬧！你配做一個父親嗎！」
王小華這些話說得很難聽。
王長根當即就虎軀一顫，一時間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剛才他也是被何大柱給氣壞了，失去了理智，這才會對王大山和王二海發脾氣。
不過，他的愧疚感只持續了幾秒鐘，隨即卻又惱羞成怒：
「王小華，我是你親爹！有你這樣對親爹說話的嗎！信不信我打死你！」
他以為他只要這麼一吼，就能震懾住王小華，就能挽回他作為一家之主的尊嚴和面子。
然而，王小華卻絲毫不怕他，一副冷血無情的模樣：
「就你這老弱病殘的身體，你打得過我嗎！你別不服氣！不信我們來單挑！以前小時候還會怕你，現在誰會怕你啊！你就鬧吧，你越是這樣鬧，看以後誰還會給你送終！」
王長根被說得，渾身都顫抖著，雙眼通紅爆血絲，但是他卻又沒法反駁，因為王小華說的話雖然很難聽，但卻是現實而殘酷的。
「小華，別這樣說，他好歹是你爸。」
就連李秀蘭，都有點同情王長根了。
這個老男人，原本還想著憑藉三個兒子來給他老臉上增添光彩，可偏偏三個兒子卻都非常不給他面子。
「正是因為他是我爸，我才要罵醒他，換別家的老頭，我才懶得浪費口水！」
王小華依舊說個不停，他面對著王長根：
「你不是最在乎風水的嗎？大過年不能在家裡大吵大鬧，不然就會破壞家庭風水，這個常識你難道不知道嗎？家和萬事興這個道理，該不會還要我這個做兒子的來教你這個當爹的吧？你是不是腦梗塞梗壞了腦子啊！」
王長根說不出話來了。
王小華又說：
「你丟臉是我大哥二哥的原因嗎？是你自己邀請人家何大柱來家裡，向人家炫耀，這才丟這個臉的！你要是不到處亂說大哥二哥過年會帶三十萬回來，你用得著丟這個臉？早就和你說了，有好事也不要到處亂說，不然會破壞風水，你非不聽，非要到處炫耀！要我說，大哥二哥做生意賠錢，全都怪你，要不是你破壞風水，他們也不會賠錢！」
王小華這話可謂是以魔法打敗魔法。
他其實根本不信風水那一套，但是他知道，眼前這個老男人，無論給他講什麼道理，他可能都會左耳進右耳出，根本就不會聽，但是只要一和他說風水，那他很可能就會信了。
就算再扯淡的風水邏輯，他也會選擇「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不過話說回來，風水學說也並非一無是處。
「家庭和睦就是一個家庭最好的風水」，這句話無論放在什麼時代，都是正確的，也有其必然的底層邏輯。
在不幸的家庭中長大的人，成年後往往很難得到真正的幸福，因為他們連幸福是怎樣的都不太清楚，更別談去經營幸福。
而幸福家庭成長的孩子，長大後無論是在事業上，又或者在婚姻上，家庭上，都能更容易獲得成功。
王小華知道這個道理，他很想擺脫父母對自己的影響，所以他無論是對父親還是母親，其實都沒有多大的愛意，更談不上尊重和敬畏。
對王長根這個父親，恨多過愛，而對李秀蘭這個母親，單純就是覺得她很可憐，很不幸。
可他卻不知，對父母的這種態度和心理，也在塑造著他的人格。
讓他看起來冷血，失去敬畏，不懂得感恩，甚至怨恨原生家庭。
不幸的家庭中成長，順從父母會讓自己性格缺失，反叛父母依舊會讓自己性格缺失。
這是成長中幾乎無解的問題。
這也是為什麼王小華會敢正面怒罵自己親爹的原因所在。
「好了好了，都別說了，大過年的，大家要和和睦睦的……」
李秀蘭見王小華越說越激動，又連忙過來勸說。
王小華最後扔下一句：
「你以後要想讓這個家的風水好一些，就給我閉上嘴巴少說話，你要不信我這話，可以去問問風水先生，他肯定會說我說的有道理！等六月份我要是高考沒好考，那也怪你壞了我們家風水！」
然後轉身回房間去繼續做他的卷子。
坐在破舊簡陋的床頭桌前，王小華深呼吸一口氣，很快就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埋頭做他的試卷。
他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早就練就了一向別的同齡人所不具備的強大本領，那就是無論發生多糟心的事，他都能夠迅速平息內心的情緒，心無旁騖去做計劃要做的事情。
客廳恢復一片安靜。
王長根呆呆地坐在老舊沙發上，低頭抽著煙。
「大山，二海，你們不是買了年貨嗎？還在車上是吧，我去幫你們拿下來。」
李秀蘭並沒有再去勸說王長根什麼，因為她知道，很多殘酷的現實，需要他自己去消化並且學著接受。
就比如三個兒子長大了不再受他的管教，這個事實他必須接受。
「好好，我們去拿年貨回來。」
王大山和王二海，帶著李秀蘭去院子外面拿年貨。
「媽，我們給您買了一部新手機。」
「給我買那幹啥？現在這個還能用。」
「你這個是老式的，不智能，新買的是智能機，能用微信。」
「微信是啥？我用那幹啥，只要能打電話就好……」
院子外面傳來兩個兒子和李秀蘭的說話聲。
他們似乎很快就走出了爭吵的陰霾，言語間帶著過年該有的歡快和喜慶。
王長根卻依舊獨自一人呆坐著，形容枯瘦，整個人都萎靡不振，老氣橫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