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風暴前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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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發白,星斗隱沒,魏十七立於海天之間,望向視野盡頭的擊浪艨艟,倦怠從骨髓深處泛出,肉身的傷勢急劇惡化,他強忍住咳嗽,迎著萬道曙光,把腰杆挺得筆直。帝朝華猜對了,也猜錯了,他得純陽化身指點,習得九龍回輦功的種種變化,以殺意驅使六龍回馭斬,修成「斷空斬」,傾力為之,一氣連出七斬,若黑羽和步干闌不退,退的就只能是他。

  十萬鬼陰兵,折損了近半,這一戰大獲全勝,首功卻是要記給魔嬰宇文毗,若非他以魔氣點染海妖,以為耳目,洞察羽族擊浪艨艟的動向,魏十七無從截殺羽族大軍,縱有萬般手段,也只能望海興嘆,一旦羽族蟲族聯手踏上大瀛洲,他要面對的,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苦戰。

  阮青命鬼陰兵散入海中,將羽族屍骸一一撈起,剝取皮羽筋骨,精魂妖丹,不辨粗細,收於儲物袋中,盡數運回大瀛洲。魏十七獨立天地間,等了七天七夜,確認羽族業已踏上歸途,當下攜陰元兒、阮青、亢瓏兒並殘存的鬼陰兵,從海眼回到了荒北城盲海小界。

  羽族雖退,蟲族猶在,魔嬰藏身於北海灣海陣眼中,如同蟄伏在蛛網中的大蜘蛛,日夜搜尋蟲族動向,卻一無所得。他得毗耶桫欏佛之助,在碧蓮小界中潛心修煉,成就分身,重回荒北城,即拜在城主門下,成為他第二個親傳弟子。此番宇文毗奉師尊之命,將眾多耳目撒入淵海腹地,幾乎耗盡魔氣,熬得燈枯油盡,皮包骨頭,雙眼深深凹陷,像個風一吹就會倒的癆病鬼。不過這癆病鬼卻是魏十七最為倚重的心腹之一,荒北城裡里外外,無人敢小覷他,縱然有人懷疑他的來歷,也只在心中嘀咕幾句,不敢露出半點口風。

  羽族退走的消息秘而不宣,只在梅真人、蘭真人、胡不歸、文萱、支荷等寥寥數人間流傳,聞者心思各異,暗自揣測著這大勝的消息,有多少水分。梅真人親自去拜訪魏十七,見了他一面,長談許久才飄然離去,此外連支荷在內,都被龍蝠阻於雪峰之下,悻悻而退。

  魏十七深藏不出,將帝朝華遺下的神念星力送與造化樹作肥料,待其吸收殆盡,化為己有,已是數月之後。造化樹又得一具真仙化身,樹幹拔高了一大節,枝繁葉茂,生機滾滾如潮,洞天不斷擴張,城池之外,又多了無數山川河流,飛禽走獸。魏十七自覺修為大有進益,距離顯聖又近了一步,肉身得造化樹生機滋養,傷勢亦穩固下來,不至於崩壞,心中頗為欣慰。

  從擊浪艨艟的行蹤推算,羽族兵鋒所向,正是極北之隅的荒北城,按照預定的計劃,極晝、大明、泗水、河丘、武漠五城的兵力被抽空,黃庭山只留唐橐與十照看護,幾成空殼,「東海道五十三次」的黃犢舟增調數倍,川流不息,晝夜不息,大瀛洲的兵力、道門的物資源源不斷北上,凍天山脈以北,成為一個巨大的兵營,由胡不歸親自坐鎮。

  靈渠和文萱執掌神兵堂,神兵營招兵買馬,規模一再擴張,盲海小界成為晝夜不息的練兵地,鬼陰兵是臨陣磨槍的礪石,陰元兒不堪其擾,早已離開這處清修地,在雪峰之巔結廬而居,望向燈火通明的荒北城,或坐或立,耐心等待著決定大瀛洲命運的最後一戰。

  蟲族的利劍懸在頭頂,不知何時會突然落下,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大瀛洲各方勢力不約而同拋開先前的芥蒂,擰成一股繩,共同等待著蟲族大軍的到來。

  那會是真正的「大軍」,與之相比,羽族的十萬之眾不過是滄海一粟。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魏十七抓住一切機會,不遺餘力積蓄著力量,百年之期早已過去,魔嬰宇文毗傾盡全力,七竅淌血,都快熬成了人干,依然沒有蟲族的消息,連八將軍、暗影賊、漆面佛、鯉鯨族這些食腐的禿鷲都來到了外海,蟲族卻杳無音訊,仿佛從來沒有離開星羅洲。

  魏十七隱隱覺得不安,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他與梅真人、陰元兒、胡不歸再三推衍,始終未能識破蟲族的動向。黎明前的黑暗,風暴前的寧靜,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淵海潮來潮往,無有一刻停息,波濤之中,一截枯木載沉載浮,闖過瘋狂暴雨,穿過驚濤駭浪,沐浴過熙和的陽光,沐浴過月光和星光,一路向西,終於被海水推上了大瀛洲。

  一片荒涼的沙灘,潮聲漸漸遠去,月光撒在枯木上,清冷又淒涼。不知過了多久,枯木「嘩啦」一聲四分五裂,滾出一顆青不青白不白的蟲卵,沾上一層粗礪的沙礫,微微顫動,孕育著某種玄妙的變化。

  數息後,蟲卵破開一道口子,一條小小的馬陸鑽將出來,像長了無數細足的蚯蚓,三口兩口將卵殼吃盡,意猶未盡,抬起半條身軀,仰頭望向遙遠的星空。蒼穹無語,寒星閃耀,一點微不可察的星力循著無形的軌跡降臨大瀛洲,不偏不倚,投入孵出不久的馬陸口中。

  仿佛一點火星引燃沸油,馬陸細小的身軀急劇膨脹起來,轉眼便長成一條粗如水缸,數丈長的龐然大物,遍體覆蓋黃黑相間的甲冑,從頭到尾無有瑕疵,仿似精鐵打造,熠熠生輝。

  那馬陸著地打了個滾,倏忽化作人形,身形高大,手長腳長,赤身裸體吊著個錘子,臉上塗滿了凶戾之色。他鼻翼張翕,重重哼了一聲,噴到兩道白氣,扭動頭頸舒展開筋骨,舔了舔嘴唇,似乎感到腹中飢餒難忍,邁開大步奔入山林,無移時工夫便獵殺了一頭熊精,一口吸盡熱血,五指微一用力,撕開胸腹,先吃柔軟的臟腑,再吃粗礪的熊肉,白骨嚼得咯嘣脆,吃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一張熊皮。

  他將熊皮往身上一圍,辨明了方向,大步投凍天山脈而去。

  與魏十七所想截然不同,蟲族根本沒有遣出大軍,來到大瀛洲的,只是千足地穴巴蚿的一名弟子——首徒秦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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