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瑤彈琵琶的技巧和氣勢脫胎換骨,令陳素真大吃一驚,不過她畢竟也是「專業人士」,很快聽出室友吸取了秦貞演奏的一些特點,化為己用,劉柏子似乎很認可她的這一轉變,所以才開了這一堂大課,提出更高的要求,以《霸王卸甲》和《十面埋伏》為例,希望彈撥類的學生能夠觸類旁通,往「神韻」方面夠一夠。
回宿舍的路上,她跟余瑤說起,秦貞的琵琶獨奏已經進入了熱搜榜前三,非常火爆,甚至有知名琵琶演奏家聽說她是泗水大學「工科試驗班」的大一新生,覺得浪費了人才,認為她應該來央音學琵琶。余瑤聽了忍不住笑起來,這不是蹭熱度嘛,人家「工科試驗班」讀得好好的,將來說不定是個院士,民樂畢竟是小眾,當業餘愛好固然很風雅,真成了職業又能風光到哪裡去!
想到這裡,余瑤又有些神傷,她在這條路上走得太遠,已經沒辦法再回頭了,她也不認為自己能成為「知名琵琶演奏家」,將來要麼留校,要麼想辦法進文工團,商演什麼的水太深,她不願涉足。未來是如此迷茫,余瑤不知出路在哪裡,情緒不由得低落下來。
回到宿舍天還早,陳素真鼓動她出去散散心,余瑤一眼就看穿了室友的用意,說:「你是想去杜門街看那家茶鋪的老闆吧!」陳素真大大方方承認,「晚上光線暗,烏漆麻黑看不清楚,說不定是個帥哥,走吧,我請你喝茶!」
余瑤笑著說:「那家的茶賣得很貴,跟『宮廷玉液酒』一個價,你確定要請?」
陳素真立刻反應過來,吐了吐舌頭說:「一百八一杯,他還真敢賣!物價局也不管管,宰人哪!」
余瑤含糊其辭說:「聽說生意還可以,賣茶小妹穿漢服梳髮髻,杜門街知道的人很多……」
陳素真雙手一拍,「等等,我想起來了!」她掏出手機搜了搜新聞,找到《泗水日報》的副刊上登過一篇《秋意濃,文君當壚奉茶湯》,說的就是杜門街上那家茶鋪。
余瑤早就知道,隨意看了兩眼,心想,文君當壚,這個說辭有點輕佻。陳素真興致勃勃,拖著室友非要去杜門街,拍著胸脯說一百八就一百八,今個兒她請了!余瑤拗不過她,只好換了衣服陪她去逛街。
二人打車來到杜門街,陳素真直奔茶鋪而去,遠遠望見一個中年男子喝著茶與老闆聊天,似乎聊得很熱絡,走近聽了幾句,才發覺他們不是聊「一百八一杯」的天都茶,而是聊手邊的盆景。劉慕蓮眼尖,看到有客人上門,忙出聲招呼,她認得余瑤,這樣高挑婀娜的年輕女子,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
茶鋪的門面並不大,宋先生見他耽擱了老闆做生意,意猶未盡,讓司機捧了盆景帶回公司,周吉見他真心喜歡,又多送了他兩盆,澆足剩茶,足夠撐個十天半個月的。陳素真目送宋先生走遠,回頭對余瑤小聲說:「那個人看著有點眼熟……」
余瑤說:「他是上市企業飛羽集團的老總,以前來學校捐過一批樂器,《泗水日報》還專門報導過,你那把古箏就是他捐贈的。」
陳素真「嘖」了一聲,嘆息說:「原來是大善人,沒跟他認識一下,感謝幾句,是不是不大禮貌?」
余瑤笑了起來,捅捅她的腰眼,「美得你!」
劉慕蓮適時插嘴問:「二位客人喝茶嗎?」
陳素真豪氣地一揮手,「來兩杯天都茶,我請,誰都不要跟我搶!」她見劉慕蓮俏麗可愛,頗有些艷羨,余瑤和秦貞屬於麗質天成,穿什麼都好看,她是學不來的,不過賣茶小妹這身打扮倒是可以參考一下,加個濾鏡什麼的一定很上照。陳素真一邊看她沏茶一邊閒聊,問她漢服是哪裡買的,髮髻是哪裡梳的,關係到自拍大計,問得很細緻。
一旁周吉微笑著望向余瑤,問:「來喝茶怎麼沒在群里留個言?今天生意好,再遲些就賣完打烊了。」
余瑤無奈說:「臨時起意,被室友拖來的。」頓了頓忍不住問,「昨天晚會上彈琵琶的那位同學,是你女朋友嗎?」
問得很突兀,但周吉毫不感到意外,他從劉慕蓮手邊拿了兩杯熱茶,一杯遞給余瑤,一杯自己拿在手裡,隨口說:「還談不上,目前只是談得來的女性朋友。」
「……我們學校彈撥教研室的劉教授看了表演的視頻,覺得她很有潛力,有機會的話,想約個時間小範圍交流一下,就我們幾個學琵琶的,沒別的意思,就像……文人雅集一樣。」
周吉想了想,答應替她傳個話。
余瑤捧起茶杯慢慢啜飲茶湯,這一次她的感受更為真切,小腹中騰起陣陣暖流,撫平身體的隱隱不適,反觀陳素真,只顧跟劉慕蓮說話,時不時喝茶解渴,如同牛嚼牡丹,不知味。周吉察覺她眼中的疑惑,難得解釋了幾句:「天都茶祛病養生,對健康的人來說效力不大,你的那位室友,只怕體會不到箇中滋味。」
余瑤聽了若有所悟,她靠在櫃檯旁,眼望繁華的杜門街,聽著蕭邦的《夜曲》,身心鬆弛下來,感到無比愜意。她記起很久前看過的文字:「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閒,可抵十年的塵夢。」心想,偷得浮生半日閒,大概就是眼下的滋味吧。
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其實店裡還有一品仙雲茶,更在天都茶之上,一杯仙雲,十年塵夢,你若願嘗,提前跟我說。」
余瑤心頭微微一顫,她沒有回頭,問:「很貴嗎?」
「很貴,也很少,目前只對個別熟客開放,不過你可以免費品嘗。」
「為什麼?」
周吉的語氣里多了一絲情緒波動,不再那麼風輕雲淡,「……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只要你喝過仙雲茶,就會知道原因了!」
余瑤沒有立刻答覆,她感覺自己站在了十字路口,何去何從,跨出的下一步將改變命運。她仔細喝完杯中的天都茶,一滴不剩,歲月從她眼底流過,仿佛記起了什麼,又仿佛忘記了什麼。隔了很久她才輕聲道:「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