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茶坊」里的幾位都不怎麼聊天,群主韓十八長年潛水,秦貞猜他每天只在開張前看一眼,收下紅包,其餘時間屏蔽了微信群,木蓮就是那位當壚賣茶的漢服小姐姐,全靠她人前人後殷勤招呼,調節氣氛。
熟客中衛簪花最勤快,幾乎每天都預約三杯,有時自己來,有時陪父母一起來,另一位每天都預約的是在路上,做事有板有眼,定時發一個專屬紅包充當茶費。錦瑟華年似乎很忙,隔三差五才預約一次,有一回喝茶時碰到,看見秦貞穿的那件單排扣蜂蜜色中長款風衣,默默遞給她一張名片,她叫曹雨,是隔壁「錦瑟華年」成衣店的老闆。
五千一杯的仙雲茶真的有人預約,全被衛簪花和錦瑟華年瓜分了,這半個月輪到你,下半個月輪到我,誰都不搶。秦貞零花錢多得用不掉,原本打算嘗試一下,見她們如此默契,倒有些不好意思。
春暖花開,泗水城很快迎來一年中最好的季節。春江水暖鴨先知,杜門街上小姐姐最先感受到氣溫的變化,勇敢地穿上裙裝,露出兩條小鹿似的修長美腿,與夏天相比只多穿了一條連襪褲。周吉茶鋪的推廣期也戛然而止,仙雲茶恢復了正常的售價,八千一杯,童叟無欺。「錦瑟華年」成衣店的老闆曹雨在群里留言,接下來幾期的仙雲茶她不再預約,願有緣人得之,字裡行間不無惆悵。她絕非喝不起,只是不再需要了。
秦貞怦然心動,等了幾天見沒人出手,就跟在「衛簪花」之後預約了當月第二期的仙雲茶。看到秦貞的留言,劉慕蓮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了機會,曾經有一杯仙雲茶擺在她面前,但她受曹雨的影響猶豫了,錯失了,周吉喝掉了那杯茶,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她不是那個有緣人。
那麼秦貞是不是呢?劉慕蓮感到淡淡的嫉妒。
茶鋪的生意已經穩定下來,周吉算了一筆帳,每個月的營業額在15萬左右,稅額加在一起15%,再扣除一些零零碎碎的成本,淨利潤大概有八九萬,還算不錯。周吉沒什麼花錢的地方,微信錢包里的數字越來越大,他琢磨著是不是買套寬敞點的房子住,省得每天晚上蜷縮在門面房裡。他去中介問了問房價,暫時打消了念頭,任重道遠,還是繼續努力掙錢吧。
這天是周日,陽光燦爛,杜門街人頭攢動,每家店鋪的生意都很好。宋太太帶了兒子出來散步,順便喝個茶,除了保姆大包小包跟著,宋先生也難得有空,陪老婆孩子一起走走。
宋先生是衛教授的得意門生,也是上市企業飛羽集團的老總,身價不菲,金錢對他來說只是一串數字。他平時不大在意宋太太的花銷,最近偶然聽丈人說起,他們一直在杜門街的一家茶鋪喝茶,叫什麼天都茶,賣得很貴,一百八一杯,比補藥都靈驗,喝了一階段覺得神清氣爽,什么小毛小病都沒有。宋先生是不相信這種都市怪談的,老人的錢好騙,花錢買個安心,他也不是很在意,但是連老婆都如此痴迷,深信不疑,倒讓他心中存了芥蒂,所以趁此機會來掌掌眼。
茶鋪的生意不是太好,走過路過的人多被價格嚇退,宋先生默默跟隨宋太太上前去,站在櫃檯外聽她跟劉慕蓮寒暄,認出她原本是隔壁「錦瑟華年」的店員,什麼時候轉投茶鋪當起了賣茶小妹?聽著那些沒營養的閒談,宋先生倍感無聊,他朝裡面望去,看到牆壁上掛著丈母娘的簪花小楷,還有兩幅沒有落款的字,他是學信息工程的,也看不出好壞。
劉慕蓮沏出兩杯天都茶,宋太太拉了拉老公的衣袖,宋先生端起茶杯嘗了嘗,不置可否,茶確實很不錯,但也值不了這個價。他撂下茶杯,視線卻被櫃檯上的盆景所吸引,情不自禁問了句:「這種的是什麼?」
劉慕蓮笑著說:「是我們掌柜的種著玩的,都是些梨苗棗苗橘苗,長不大,當綠植養眼。」
宋先生平時喜歡玩盆景,也買了幾盆老樁擺在公司,專門聘了個人打點,並非門外漢。看得出這兩盆樹苗長勢很好,枝葉繁茂,頎長如林,又保持住幼態,養得不粗氣,很見功力。盆景講究具體而微,最忌肥水過大,這裡面的道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他看了良久,越看越喜歡,問道:「賣不賣?」
劉慕蓮微微一怔,隨即說:「宋先生喜歡的話就拿去,我們掌柜的說了,盆景只送不賣,留待有緣人。」
只送不賣,留待有緣,宋先生最吃這句話了,他「嗯」了一聲,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把司機叫來,挑了一盆讓他放到後備箱,小心不要磕著碰著。宋太太笑吟吟覺得這趟沒有白來,順便幫丈夫問了句:「平時是怎麼養盆景的?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劉慕蓮隨口說:「干透澆透,澆剩的茶水就行,不用特別養護。」
宋太太看了宋先生一眼,覺得交給他是養不好的,過些日子還是得送回來。宋先生倒沒往這方面想,他對茶鋪的印象大為改觀,既然太太喜歡喝這裡的茶,那就由她,反正也多花不了幾個錢。
兒子在保姆懷裡扭來扭去,咿咿呀呀要到別處去玩,宋太太付了茶費,拉起先生繼續逛街。劉慕蓮還沒顧得上喘口氣,又有客人上門,她認出其中一人是岳之瀾,臉色不禁一僵。岳之瀾這次是跟石賁一起來的,秦貞既然對這家茶鋪情有獨鍾,他無論如何都要嘗試一下,正好石賁喜歡喝茶,平日裡說得頭頭是道,所以約他來品評一下,天都茶究竟值不值這個價。
來的都是客,劉慕蓮收拾起心態,倒了兩杯天都茶奉客。石賁嫻熟地觀湯色,嗅茗香,品滋味,微微眯起眼睛,頷首道:「確實是好茶,應該是二次窖藏過的半發酵茶。」
岳之瀾有些迷糊,「半發酵茶?」
石賁解釋了幾句,見他雲裡霧裡,換了個說法:「就是跟鐵觀音、大紅袍、凍頂烏龍差不多的品種。」
這才是懂茶的人,岳之瀾不過是門外漢,劉慕蓮對石賁印象不錯,有意考考他,笑著問:「客人品得出炮製天都茶的原料是什麼嗎?」
石賁眼睛閃閃發光,嘀咕道:「這倒難住我了……不像常見的綠茶,是不是山里茶農自製的野茶?」
劉慕蓮面露訝異之色,翹起大拇指表示認可,石賁很開心,就像考試做出最後一道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