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不壞」?堅不可摧為「不壞」,破而後立亦為「不壞」。雷火廿一劍中所藏七縷幽冥之氣,幾乎相當於天帝趙壺全力一擊,令迦闌蛻去舊皮囊,「金剛不壞之身」更上層樓。青溪子眉心豎眼將睜未睜,她並不覺得「幽冥之眼」奈何得了迦闌,心底暗暗叫遭,目光急轉投向聞善,忽而頭頂勁風大作,圓象已奮不顧身當頭壓下,雙拳齊齊砸下,勢大力沉。
仿佛吹響了進攻的號角,牽一髮而動全身,聞善、覺犁二僧悶哼一聲,先後從旁夾擊,相隔不過一剎,三面同時遇襲,這還不是最糟糕的,迦闌雙眸驟然亮起,仿佛夜空中的流星,欺身撞上前,勢如破竹,鋒芒畢露。佛修一脈修持「金剛不壞之身」,肉身千錘百鍊,無異於本命法寶,青溪子急待閃避,卻被迦闌遙遙一捉,雙肩如同壓上兩座大山,不得騰挪,無奈之下,她驀地睜開「幽冥之眼」,徑直望向迦闌。
如同墮入一片幽暗冰冷的虛空,上不巴天下不著地,黑暗之中隱藏著無數噬人的陰影,神魂為之所懾,動盪不寧。迦闌了無懼色,左手施無畏印,右手施降魔印,念動真言,周身佛光大放光明,「金剛不壞之身」堅如磐石,不為幽冥道法所侵,忽作一聲「獅子吼」,蓄勢已久,驚天動地,青溪子大叫一聲,眉心豎目淌下黏稠的血淚,氣機一落千丈。
圓象、聞善、覺犁的拳力先後逼近,青溪子百忙之中祭起后土盤,一道黃光罩定己身,將拳力死死抵住,迦闌探出右臂,拇指佛光閃動,如入無人之境,分開黃光按在她眉心。一個「卍」字印在青溪子眉心,「幽冥之眼」被佛法破去,化作一團氤氳黑氣,左衝右突作困獸斗,腹背受敵,青溪子處處是破綻,后土盤一聲脆響,裂成三爿,黃光一掃而空,洶湧的拳力加諸於身,玄羽道袍只承受小半,肉身被重創,內外傷勢如山洪暴發,一發不可收拾。
迦闌振袖拂去,及時化解拳力,將圓象、聞善、覺犁三人輕輕推開,保下她半條性命,青溪子搖搖欲墜,強撐著不倒下,臉色蒼白如紙,望著迦闌閉口不言,鳳眼中露出一絲絕望。她傷得極重,肉身幾近於崩潰,體內氣機紊亂不堪,全憑千載道行吊住一口氣,事已至此,無可挽回,迦闌既然不對她下死手,那便還有一線希望,不可放棄!
迦闌嘆息一聲,舉目望向申元邛,道「老僧幸不辱命,青溪子就交給申道友處置了,只是她受傷非輕,只怕撐不了太久……」
申元邛從始至終看得真切,「卍」字印鎮下青溪子眉心黑氣,肉身遭此重創,一條性命去了大半,再沒餘力翻盤。不過青溪子乃是金仙中的金仙,什麼事都會發生,又有誰說得准呢!他暗暗推動陰神陽神二劍,金線蕩漾而出,沒入青溪子體內,盤踞在周身要害,引而不發,套上重重枷鎖,以防不測。迦闌見他如此小心,不禁微微一笑
,雖覺多餘,卻也只是放在心上,對此子的審慎多了一層認識。
金線入體,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青溪子再也支撐不住,軟綿綿倒下,申元邛及時搶上前將她接住,向迦闌道「有勞諸位大師駐錫相候,百日之後,仍在此相會,共商大計。」
迦闌欣然合十,道「申道友請自便,老僧靜候佳音。」
圓象亦匆匆合十,心中頗為納悶,迦闌師兄對此人如此客氣,還要與他「共商大計」,難不成有意虛位以待,引以為臂助?他與申元邛交過手,此子固然手段強橫,尋常金仙未必討得了好,但佛修一脈所謀大事何其兇險,多他一個,少他一個都無妨,師兄為何如此鄭重?
迦闌看出圓象師弟心中的疑惑,招呼三人降下雲端,於山巔坐定,斟酌言辭,將自己的打算一一道來。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迦闌的心思,之前只有圓象略有知曉,其餘佛修盡被蒙在鼓裡,此番四人避開天庭的耳目,向青溪子動手,做下如此大事來,再無退路可言,自當說透利害干係。況且雲嵐殿留有九位佛修,如何知會他們,裡應外合,仍需眾人一起商議,拿個大略出來。
申元邛攜青溪子飄然而去,橫渡淵海,來到一處荒島之上。這裡是天庭妖修美人蟒葬身之地,也是他修行路上的機緣所在,碧霞子言笑盈盈,陪伴身旁,「食餌術」吞噬血肉,道行精進,這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大,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心冷。
自他去後孤島徹底變荒蕪,草木凋零,生靈絕跡,鼠兔小妖不見蹤影,再無人踏上這片不詳的土地。申元邛舉目四顧,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隨手將臨湖銅殿沉入海底,撥開禁制,仍其靜靜吸納海水,提了青溪子深入腹地,尋到一處乾燥的洞穴,將她丟在地上。
「卍」字印仍與眉心黑氣糾纏不清,一時間難分伯仲,迦闌雖然神通廣大,終究不明道法,未能將幽冥之氣徹底打滅。申元邛凝神看了許久,推動黃泉道法乘虛而入,四兩撥千斤,將迦闌留下的佛力與青溪子體內殘留的幽冥之氣一併化去,同歸於盡,分毫不剩。
青溪子靜靜躺在地上,鳳眼緊閉,昏昏沉沉,道袍下身形窈窕,胸口微微起伏,毫無反抗之力。申元邛靜靜注視著她,記憶從心湖深處泛起,眼前閃過一幕幕刻骨銘心的場景。
雷火廿一劍從天而降,將他們淹沒,大地四分五裂,如失事的海船,緩緩沉入海底。他橫劍擋在碧霞子身前,碧霞子蜷縮在他身後,像個無助的小孩,雙手抱膝蹲坐在腳跟上,低低抽泣,淚眼婆娑,一枚竹簡從指間掉落,斷為兩截。海風吹過,抽泣聲戛然而止,碧霞子嘴唇微微蠕動,卻什麼都沒說,身軀忽如瓷器破碎,一蓬蓬飛灰隨風飄散,消失於海天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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