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節 世界微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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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瑤走到他身旁,半個身子探出欄杆,伸長了手去接雪花,她的掌心白膩如玉,讓人分不清是膚光還是雪光,她的嘴角帶著些許輕鬆的笑意,仿佛在這一刻,忘記一切俗念,什麼都不想,靜靜地感受著手掌一點點變涼。

  雪花奔涌而至,在她掌心飛旋,速度越來越快,化作氤氳蒸汽,散入蒼茫的暮色中。

  魏十七攬住她的腰,與她並肩看雪。

  余瑤拍去手上的雪珠,凝視著漫天飛雪,亂瓊碎玉隨風席捲,一時間不由痴了。過了良久,她夢魘般自語:「到明天,或者後天,等雪積起來,漫山遍野,到處都是一片白晃晃,連晚上也如同黃昏。一年四季,我最喜歡冬天,冷些也不打緊,最好是下雪天,躲在屋裡聽雪片落地的聲音,喝茶,讀詩……呵,以前的事,現在想起來,像做夢一樣……」

  平平淡淡的幾句話,落在魏十七耳中,卻有別樣的滋味。

  「寒夜客來,竹爐湯沸,你的詩很好,我很喜歡,再念一首吧!」

  魏十七笑笑道:「沒有了,只會那一首。」

  余瑤抱住他的胳膊,軟語央求道:「不要藏私,我難得求你的!」

  「那個……作詩就像婦人生小孩,要肚子裡有,才生得下來,現在實在是沒有。」

  「那麼之前那首呢?」

  「實話對你說吧,那首詩委實不是我作的,小時候到集市去賣獸皮獸骨,碰到一個落魄的書生,行李被偷了,老爹可憐他,讓我給他兩個饅頭,他就寫了這首詩送我。那是用兩個饅頭換的,做不得數……」

  「這些話怎麼聽著有些耳熟?」余瑤聽他滿口胡言,也不生氣,笑盈盈望著他,目光中儘是柔情。

  魏十七想了想,意識到自己好像經常拿落魄的書生當藉口,他望著余瑤期盼的眼神,有些心軟,心道,抄就抄吧,她喜歡就好。當下搜腸刮肚尋思了一陣,念了八句給她聽:「殘陽西入崦,茅屋訪孤僧。落葉人何在,寒雲路幾層。獨敲初夜磬,閒倚一枝藤。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

  余瑤沉默了良久,低聲道:「你是勸我忘記愛憎,平平安安度過餘生嗎?」

  魏十七將她擁入懷中,「一首詩,聽聽而已,別想那麼多。」

  「這個……也是拿饅頭換的嗎?」

  「這回字多,兩個饅頭不夠,花了四個燒餅。」

  余瑤微笑著,心道:「我只要倚在你身邊就可以了,這個世界會變怎樣,與我毫不相干……」

  大雪下了一夜,流石峰為積雪覆蓋,人跡全無。

  第二日一早,魏十七安撫了余瑤,獨自走下棧道,會同老馮、清明二人登上觀日崖,踩著叮噹作響的鐵索橋來到熊羆崖上。

  御劍宗的弟子利用禁制練劍,魏十七早有耳聞,熊羆崖和鹿鳴崖兩處的禁制布置別具匠心,由簡到繁,由淺入深,供門下弟子磨鍊心性,演習飛劍,得益於此,御劍宗驅劍的速度和變化都要略勝其他宗門一籌。

  清明熟門熟路,當先引著二人來到一處山坳中,道:「禁制變化無窮,練劍各取所需,這一處禁制稱為『重水』,沒什麼危險,你先試試看。」

  魏十七記起當日鉤鐮宗的苦道人持血月草刈鐮硬闖鎮妖塔,為水雲法陣所困的情形,心中有所警惕,側過身去細細查看,眼前只是一片白皚皚的雪地,幾株黑松,三五塊青石,完全看不出禁制的分布。

  清明催促道:「看是看不出名堂的,你見過呆在岸上學會游泳的嗎?」

  魏十七試探著踏上半步,眼前忽然一花,景物動盪扭曲,猶如石塊投入水中,倒影被漣漪衝散,還來不及分辨,天地元氣便層層推進,從四面八方湧來,黏稠如水,他覺得周身一沉,渾身骨節噼啪作響,呼吸都有些艱難。

  「試試,我們看著!」清明的聲音忽遠忽近,忽高忽低,聽上去十分古怪。

  魏十七抽出鐵棒,舉到齊眉高處,一鬆手,鐵棒如同被磁鐵吸引,急速墜落在地。他估計落地的距離和時間,稍加計算,推測在「重水」禁制下,大約是三倍重力。

  他拾起鐵棒,艮土真元源源不斷湧出,先隨意揮動,活絡筋骨,接著中規中矩演練「瘋魔棍法」,受禁制影響,一開始有些不習慣,使到第三遍時,棍法連綿不絕,晦澀盡去。

  清明雙手抱肘,嘀咕道:「適應得還挺快的……」

  話音未落,魏十七陡然間悶哼一聲,膝蓋微屈,振臂將鐵棒高高擲起,化作一點黑影,直入雲霄,片刻後,待其急速墜落,再穩穩接住,如是再三,越擲越高,視「重水」禁制如無物。

  耍了一陣,魏十七熟悉了棒性,開始嘗試著催動鐵棒本身的神通。三處「虛位」中的精魂在艮土真元滋補下凝聚成形,一條六翅重瞳怪蛇的虛影應手而出,他掄起鐵棒砸在一塊大青石上,「砰」一聲響,青石迸為粉末,隨風飛揚。

  魏十七心中有數,擊中青石的瞬間,他並未吐出艮土真元,憑鐵棒自身的威力,大致與疊加了七八重艮土真元相仿,單這一樁好處,就讓他相當滿意。

  他低頭沉思片刻,揮動鐵棒,待怪蛇再一次現形,全力以赴灌注真元,虛影周身泛起耀眼的黃芒,怪蛇驀地消失,下一刻出現在丈許開外,鑽入一株合抱粗的黑松,消失無蹤。

  一聲巨響,黑松攔腰炸開,木屑飛揚,上半截轟然倒地,激起漫天飛雪。

  清明上前查看斷裂處,只見樹幹扭曲變形,生機盡數被真元摧毀,無藥可救。

  魏十七收起鐵棒,走出「重水」禁制,周身為之一輕。

  「怎麼樣?」

  老馮看了清明一眼,皺眉道:「還過得去,不算成功,抵不上法寶,最多與上品法器相仿。」他精於制器,言之鑿鑿,法器之上是法寶,法寶之上是靈寶,法器與法寶只差一個字,卻無異於天人之隔。

  「適用就好,這根鐵棒足夠堅硬,能吐出真元,類似於劍氣,對近身肉搏的體修來說,多了一種出其不意的手段……別忘了,他可是在『重水』禁制下試練!」

  老馮心中一凜,明白了清明的意思,「重水」禁制能大幅削弱飛劍法器法寶的威力,在禁制之外,鐵棒的破壞力恐怕要再強上倍許,想到這裡,他看魏十七的眼色有些異樣。

  這傢伙,還算是劍修嗎?

  老馮猶豫片刻,覺得魂器關係重大,必須及早告知掌門,他定了定神,問清明:「不知掌門是否有空,弟子有要事通稟。」

  清明漫不經心道:「掌門還在閉關,到歲末賭局時才會現身,有什麼事先跟我說,如有必要,我會想辦法轉告掌門。」

  老馮在流石峰多年,深知清明身份特殊,常常代替掌門發號施令,當下他將冶煉魂器的首尾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請清明轉告掌門定奪。清明聽了不置可否,只是命他守口如瓶,切莫傳入外人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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