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節 江湖風波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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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分,商船在江邊的荒野靠岸,金老闆命船夫整治一條大魚,炒兩三個小菜,邀請郭傳鱗喝一杯。雲霞瑰麗似錦,橫鋪大半個天空,赤紅欲燃,江水滔滔不絕,日頭西沉,光影轉暗,遠處的蒼山和疏林如在畫中,盡被淡墨暈染。

  郭傳鱗端起酒杯,將冷酒倒入口中,突然覺得一絲沒由來的傷感。孤身一人,形單影隻,當日在華山落雁峰,與洪鯤李七弦朝夕相處,扛著水桶滿山跑,只道是尋常,如今卻覺得有點懷念。師父不知近況如何,師兄師妹不知過得怎麼樣?兩個大活人不知所蹤,落雁峰雞飛狗跳鬧騰一陣,大概早就平靜下來了吧?還有人記得,會提起他和秦榕嗎?

  夜色四合,一輪上弦月倒映在江中,水光淒清,郭傳鱗酒到杯乾,微有些醺意。他忽然沒什麼興致,起身朝金老闆拱拱手,說聲「叨擾」,回到自己船上,鑽進艙內倒頭就睡。

  睡到中夜時分,他被一陣刀劍交擊聲驚動。

  郭傳鱗起身來到艙外,凝神細聽,岸邊林中,似有江湖人在爭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是沒腦子的蠢話,江湖風波惡,是非曲直不那麼分得清,糊裡糊塗得罪了大人物大煞星,後悔都沒地方去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才是惜命保身的第一要旨。

  他本來無意插手,然而刀劍接連撞擊,密如羯鼓,一個女子驚呼一聲,似乎掛了彩,聽上去卻有些耳熟。生平相熟的女子不多,郭傳鱗不覺皺起眉頭,從囊中取了長劍,悄悄來到岸上,朝稀疏的樹林奔去。

  他聽見女子的喘息,急促沉重,力不從心,對手至少有兩人,一人使棍鐧之類的重兵器,掄得呼呼有聲,另一人在旁壓陣,嘴裡不乾不淨叫嚷道:「臭丫頭,敢傷你爺爺,老子扒光了干你娘!」

  煙雲漸次散去,月光照在林間,郭傳鱗目光微凝,那作困獸斗的女子,竟然是李一翥的女兒李七弦,她頭髮散亂,渾身血污,顯然撐不了多久。

  與她交手之人四十來歲,身形魁梧健碩,使一條大鐵鞭,招招

  朝李七弦四肢招呼,意圖生擒活捉,不願傷她性命。另一人以長刀支地,腦門上油光鋥亮,不長毛髮,右腿靠近膝蓋處用碎布條緊緊纏住,淤血滲出,浸濕了整條褲管。

  他咳嗽一聲,有意放重腳步,那受傷的漢子迅速扭轉頭,扯開嗓門道:「哪條道上?流沙幫在此地做買賣,識相的快走開!」

  郭傳鱗冷冷道:「流沙幫?連華山派的人都敢動,膽子不小啊!」

  「切,那丫頭早就給華山派除名了,誰能把她押到華山,厲掌門重重有賞!」

  「何鐵頭,別亂說話!」那使鐵鞭之人覺得來者不善,當即丟開李七弦,全神戒備,慢慢走到郭傳鱗跟前,上下打量幾眼,喝問道:「閣下是誰?」

  李七弦早已筋疲力盡,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斷斷續續道:「師……師兄……」心神一松,仰天摔倒在地。

  「他是華山派的!」何鐵頭叫了起來。

  那使鐵鞭之人愣了一下,醜臉上擠出一絲笑意,抱拳道:「原來是華山派的英雄,失敬,失敬!在下是流沙幫副幫主鄭奎三,奉幫主之命,正協助貴派捉拿叛徒。」

  「叛徒?誰是叛徒?」

  鄭奎三一臉錯愕,反問道:「閣下竟然不知此事?」

  郭傳鱗道:「我離山已久,倒不知此事。」

  鄭奎三目光閃爍,道:「華山派厲掌門便告武林,他的大徒弟李一翥是青城派的奸細,暴起行刺掌門,被當場擊斃,餘孽洪鯤和李七弦在逃,江湖中人如若發現他們的行蹤,格殺勿論!」

  李七弦嗓子沙啞,有氣無力叫道:「師兄,流沙幫害死了洪師兄,你要為他報仇!」

  郭傳鱗眯起了眼睛,道:「是你們殺了洪鯤?」

  何鐵頭搶先道:「那小子傷了我們十幾名弟兄,最後被鄭幫主一鞭打爛了腦殼……」

  洪鯤捨命

  護著李七弦逃下落雁峰,千里奔波,身負重傷,最後落在流沙幫手中,力戰而亡,鄭奎三親手打死洪鯤,掙足了臉面,平日裡頗為自得,何鐵頭每每湊趣拍馬屁,總能博他咧嘴大笑,但這一回,鄭奎三卻沒由來打了個寒顫。

  郭傳鱗森然道:「該殺!」他踏上半步,順勢拔劍出鞘,一招「孤枝迎客」刺向鄭奎三小腹。

  鄭奎三嚇了一跳,急忙掄起鐵鞭格擋,郭傳鱗劍身輕輕巧巧貼住鞭,身形極速旋轉,順勢從二人之間的空隙切入,爆出一團耀眼的劍光,倏地停在李七弦身旁。

  劍光宛若匹練,甫發即收,鄭奎三何鐵頭胸腹間劍傷累累,深入臟腑,血如泉涌,生機急速流逝。鄭奎三低頭看著自己的傷口,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掙扎道:「這……這不是……華山派的……劍法……」

  鄭奎三身為流沙幫副幫主,也算是見多識廣之人,華山派最厲害的幾路劍法,或凝重,或輕捷,或犀利,他多少有所耳聞,如此剛猛激烈,殺人如屠狗,卻是做夢都想不到。

  郭傳鱗還劍入鞘,俯身抱起李七弦,搭了搭脈搏,放下心來。李七弦慘然一笑,扁扁嘴輕聲道:「你又不通醫術,還裝模作樣學人搭脈……」話沒說完,腦中一陣暈眩,倒在他懷中昏了過去。

  她下頜尖削,又瘦又輕,臉上脫盡稚嫩,蜷縮著身體像只受驚的小貓,干硬的頭髮糾結在一起,分不清是塵土還是血污。郭傳鱗感到一陣心酸,到底發生了什麼,讓這個明艷動人的少女變成如此模樣?李一翥是青城派的奸細,暴起行刺掌門,被當場擊斃,這是什麼鬼話!他心中一動,驀地騰起一陣寒意,李一翥說起秦守貞馮笛先後被污一事,華山派認定兇手是韓天元,而錢家小姐遇難已在多年之後,韓天元不存於世,兇手只能是銜恨報復的韓兵韓大略……如果兇手從始至終都是另一人,如果李一翥發覺了真相……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李七弦臉上,心想,不知她又知道多少,有時候,知道得越多,就越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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