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樊仁

  破曉回頭看去,一個身披盔甲、鬚髮皆白、精神矍鑠的老將軍在一名副將和幾名披甲侍衛的簇擁下,從城頭的另一側快步走來。

  此處城頭的眾官兵紛紛躬身行禮,口稱「大人」。

  「阿爹。」正在參與搶救傷兵的白袍少年欣喜地迎上去。

  誰知老將軍臉一板:「戰場之上無父子。」

  「大人……」白袍少年委委屈屈地行了一禮。

  破曉眼皮帶水地迎上前,雙手抱拳:「草民破曉見過大人。」

  老將軍自是得悉了破曉的神勇事跡,滿眼賞識,忙不迭以手相扶:「原來是破……曉義士,果然是少年英雄,勿須多禮!老夫揚州刺史樊仁。」

  刺史乃一州最高長官,眼前的樊刺史便是揚州的主事者了。

  如同其對破曉的稱呼遲疑了一下,破曉對樊刺史的大名也有點訝異,樊仁——凡人也,這名字起的一言難盡呀,是自甘平凡,還是認清現實?

  破曉想起一件重要之事,當即從懷裡掏出那片小鐵牌,向前一遞:「大人可識得此物?」

  樊刺史一見此牌,竟有些失態,「啊也」一聲,眼露激動,當即將城防之職交於副將代掌,自己拉著破曉下了城,說是給他接風,顯然有事相談。

  破曉見鬼師鐵券果然有效,樂享其成,相比於自己打生打死的毛遂自薦,還是有人鋪路最好。

  當然,自己如果沒有剛才的一番表現,樊刺史也未必對他器重,說到底,自身實力才是最好的通行證。

  下城時走的是城牆內側的漫坡道,可騎馬上下城,乃戰時運兵、運送糧草和武器的生命線。

  在兩名侍衛的守護下,破曉跟著樊刺史緩步而下,借著黃昏之光,莊園內部盡收眼底,房屋鱗次櫛比,道路縱橫,間有園林,好一個城中城。

  不過也看到了不少流星坑和坍塌的房屋。

  隨著入夜,那烽火黑煙已然熄滅。

  樊刺史坦誠以告,莊園名曰「錦晝」,取錦衣晝行之意,占地九百畝,大屋三千,樓宇百幢,在地動和流星雨中損壞約三分之一,但糧草相對充足,又擁有泉眼,目前藏兵五萬,收納百姓二十萬。

  而城中各處皆有積存,若是匯聚起來,可夠幾百萬人存活數年。

  而今揚州城破,大量百姓散落在外,難逃屍暴之劫。

  今日莊園一戰,堪稱慘勝,兵員損失十分之一。

  若能收攏各地殘兵,防守有道,堅持數年不成問題。

  但揚州若失,江南將無人耳。

  破曉心中大致有數,跟林清兒的介紹差不多,對樊刺史肅然起敬,大旱三十年,還能經營出這一份巨大產業,無論是能力還是魄力,缺一不可。

  他沿途看到屋舍之中有炊煙,有人聲,有嬰兒啼哭,街道上空無一人,秩序井然。

  破曉聞到飯香,想到毀於火海的背囊,尤其是那一瓶辟穀丸,甚是肉痛。

  他轉念一想,揚州美食甲天下,自己便好好嘗嘗人間煙火吧。

  樊刺史介紹更多莊園內部詳情,破曉此前若是潛入,未必能了解過多情況。

  可以看出樊刺史一人獨大,不像鬼市三行首之間還有明爭暗鬥,倒省卻後顧之憂。

  如此邊走邊說,幾人沿著主路直線,到了一座大堂前,匾額上書三個紅漆大字——「錦晝堂」,兩側有貔貅石像,莊嚴肅穆,像是官衙所在地。

  戰時不開堂,他們從側門而入,內有帶刀衙役,提著燈籠警戒,有小廝上來幫樊刺史卸甲,官威不小。

  破曉第一次見識到官場秩序,深以為然,如今是末世,比戰時更危殆,若是不從嚴治下,早就亂了。

  這老頭絕對是個人物,可惜生不逢時。

  樊刺史除了外甲,只穿錦袍,腳步輕鬆,頓時快起來,可謂老當益壯,一馬當先,領著破曉來到一座樓前,上有「忘機」二字。

  樊刺史輕嘆一聲:「余自幼向道,建此樓時取忘機,指望有日能忘卻人間機巧,專心修道,可惜大勢不饒人也。」

  破曉心頭一跳,這據守一方的老頭竟是向道之人,難怪對鬼市鐵券如此看重。

  樊刺史轉頭吩咐兩名侍衛:「你二人守在此處,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喏!」兩衛領命。

  進了樓內,破曉本以為有大魚大肉享用的接風宴,連杯清茶也看不到,青磚鋪地,幾個蒲團耳。

  樊刺史忽然改了稱呼:「破曉道友,請坐。」

  看著白鬍子老頭熟練地盤膝打坐,破曉遲疑了一下,也坐了下去。

  樊刺史眼露嚮往:「我早知有個鬼市是仙師所創,也見過鬼社的使者,心想這般天下大亂、人族危亡關頭,仙師該出山了。不知破曉道友什麼境界?」

  破曉見老頭如此坦誠,也不忍心誆他,老老實實道:「小人……我剛剛鍊氣入門。」

  樊刺史「哦」了一聲,微微失望,又期翼地追問:「可是大隊仙師隨後就到?」

  破曉心想你要更失望了,輕輕搖頭:「修仙者不得干預凡間事,鬼社已然解散,最後一道令,人間的所有修仙者即日起完全退出人世紛爭……」

  「啊?竟然這樣……樊刺史身子一震,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幾分,喃喃道,「難道你們坐視人族滅亡嗎?」

  不是你們,是他們!

  破曉不忍見老頭喪失鬥志,乾咳一聲,也改了稱呼:「樊道友,也不盡然。鬼社解散前,派出三名擂手與天下三城共存亡,我便是其一。」

  樊刺史的眼睛亮了一下:「另外兩城是……」

  破曉如實相告:「京城和海州!」

  樊刺史的精神一振,顯然天下大勢瞭然於胸:「保存龍氣之城,人族便有頭。保住氣運之城,人族便不滅。好手筆、好手筆呀!不知另外兩位道友是何境界?」

  破曉苦笑:「沒有境界,皆是凡人。我無仙根,亦是凡人。樊仁道友,你我也凡人也。」

  此話一語雙關,又說不出的苦澀。

  一老一小相視苦笑,心意相通,世間向道者何其千萬,成就大道者百萬中無一。

  兩人笑著笑著,又不約而同地生出豪邁之氣,樊刺史哈哈大笑:「凡人又如何?人族先祖當年環境何等惡劣,比現今有過之而無不及,更沒有任何根基,不是照樣為我等後輩開闢了這方世界?而今縱使天災接踵,妖孽橫行,但我人族精英猶存,如小友這般少年英雄,敢斗天斗地。我雖老,亦能指點江山。你我攜手,這人間煙火,誰敢熄滅?」